羋八子先是一愣，繼而轉眄朝著殿門前那方遮堂的鴛鳥屏風望去。</p>
在她轉頭的瞬間，一個身身穿玄紅色常服、頭戴高冠的青年已經從屏風後麵走了進來。</p>
隻見男子的臉上此刻泛著常容笑意，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殿內的眾位後妃。</p>
羋八子這時再看男子的服飾和頭冠，外加對方那與宮侍閹宦完全不同的體態和步姿，又是這個時間段出現在宮褘之中，羋八子瞬間反應過來，這男子應該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趙王了。</p>
果不其然，身旁的趙宮嬪妃和上首的趙王後紛紛起身，屈膝對著男子盈盈拜道：“臣妾拜見王上。”“臣妾拜見王上。”</p>
羋八子心裏頓時一陣緊張，臉上也有點不自然起來，她也忙跟著屈膝拜道道：“妾身見過趙王。”</p>
身側那個原本膽大善言的小娃嬴稷，此時水嘟嘟的小臉上卻是布滿驚色，他縮在阿母的身旁，怔怔不敢多言。</p>
或許是趙雍在一直在盯著他看吧。</p>
趙雍顧自走到上首，在王後姬瑤的身邊跪坐下來，繼而對著眾女笑道：“眾卿不必多禮，不要因為寡人的到來，便壞了這餐難得的美食。坐吧。”</p>
“謝王上。”眾女同聲回道，紛紛落座。</p>
趙雍點了點頭，接著將目光轉向羋八子說道：“近來國政繁忙，羋夫人和公子入趙多日，寡人倒是慢待了，還望夫人見諒。”</p>
趙雍邊說話，目光卻早已經打量起來了這盛名中的美婦。原本他以為這羋八子年齡應該是不小了，但現在看其模樣至多也不超過三十歲。</p>
其婀娜之態與那楚妃鄭袖，形若仿佛。</p>
再看羋夫人那上圍的身段、那繃地緊緊的絹布料子，便可想其內是多麽的洶湧澎湃，趙雍估摸著、可能比姚嵐的還要壯觀。不過再想到對方已經是生育過孩兒了，倒也正常。不過宮褘的女子保養的確實好，加上年輕，身材卻絲毫沒有走樣。</p>
她的下身穿著一襲紫色的襦裳，雖然現在姿態端莊地跪坐在哪裏，但從裙擺延起的弧度，可見她的腿挺長、身材也定是高挑。雖然婦人此時全身遮的嚴嚴實實，但從剛才她執禮而拜露出的雙手，趙雍發現她的手指白皙且修長，甚至能從手背上隱隱可以看到青筋，那完全不似尋常年輕小娘的手，有一種獨特的女人味。</p>
羋夫人入宮前應該是特意打扮過的，眉頭用青黛勾勒著明顯的痕跡，還有說話間微張的朱唇，點著絲絲誘人的胭脂。</p>
“多謝王上掛念，妾身與稷兒身居貴國以來，多蒙大王恩遇，王後和諸位夫人也對妾身的飲食起居多有照顧，妾身和稷兒心中感激不盡。”羋八子低首回道。</p>
她的聲線有些沙啞，卻多了一絲自然的婉約。雖然羋夫人的容貌和身姿不見得有多麽的出眾，但她身上卻似有股與眾不同的韻味，尤其是那雙杏眼，雖然沒有做什麽姿態，卻獨有一股誘人心靈的媚色，再搭上她那正襟雍容的坐姿、微微輕啟的朱唇，可謂是端莊大方的美感中、帶著嬌魅的氣質。這樣的人兒，突然讓趙雍有股遐意之感。</p>
但趙雍也明白彼此間的身份，秉持著禮儀，隻得暫時收起心中那些許不切實際的想法。</p>
趙雍嘴中輕咳一聲，盯著美婦說道：“這是寡人應該做的。而今秦、趙兩國互惠交好，寡人當以禮相待……夫人今後的生活若有任何所需，旦可稟明寡人。”</p>
“妾身拜謝大王。”羋八子起身再行一禮。</p>
趙雍笑著點頭道：“羋夫人不必多禮，這齊國的海魚還需趁熱食，若是涼了，鮮味可就保不住了。諸位用膳吧。”</p>
“喏！”殿內眾女乖巧回道。</p>
飯食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話。趙雍不時便朝著下首瞥上幾眼，然而這等隱晦的動作，除了當事人外，亦被身側的王後和羋夫人看在眼裏。但姬瑤選擇了緘口不語。</p>
……待宴席散去，不覺便已至深夜。</p>
拜禮後，眾妃嬪皆散去。趙雍親送羋夫人母子到龍台宮外，便讓宮侍駕車親送羋夫人母子回到住處。</p>
他心中雖然有點小心思，但想想，也沒必要現在就付諸行動……</p>
不過今天，他其實是在觀察那個貪吃的小娃，見到嬴稷的那一刻，他對於秦國，便產生了點另類的謀算。</p>
念及此，趙雍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看著漸漸遠去的車鸞，他轉身朝著後宮走去。</p>
……這幾天小雨一直不斷，晚上已經能明顯感覺得到寒意，北國的秋冬交替似乎一直都不是很明顯。</p>
才剛剛九月，寢宮裏便已經開始燒起了木炭，趙雍一內居瞬間覺得暖和了許多。</p>
王妃姬瑤此時正臥在塌上看著一冊簡書，見到趙雍前來，趕忙起身和幾個宮女上前把他把身上沾染雨水的袍服、靴子以及綁在腳上的襪子都脫了。</p>
等宮女們打熱水進來，姬瑤便叫她們退下，自己親自服侍趙雍沐浴更衣。</p>
姬瑤替趙雍揉著肩膀，忍不住小聲說道：“今天在宴席上，臣妾見王上好像一直在望著羋夫人看……”</p>
趙雍有些尷尬，但也沒有否認：“前些日子，寡人聽說秦王的身體有恙……現在秦國雖與我趙國交好，但寡人還是得為以後考慮，現在公子稷和其母在趙，若是待秦王薨逝，若是由我趙國迎立新的秦王，那往後的秦國或將以我趙國為首。”</p>
趙雍沒有隱瞞心中的想法，全盤拖出，這也並非是什麽機密。</p>
姬瑤低聲道：“臣妾倒是目光短淺了，不過王上為何要去親自送羋夫人……”</p>
趙雍突然轉過頭，玩味地看著姬瑤道：“王後似乎吃醋了？”</p>
“吃醋？”姬瑤一愣，雖然她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但她隱隱能讀懂這兩個字的含意。</p>
姬瑤也不置可否，用試探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問道：“王上會怪臣妾善妒麽？”</p>
趙雍微笑著搖頭道：“寡人隻是覺得有點奇怪，宮內的嬪妃那麽多，個個都會為寡人侍寢。瑤兒不妒忌她們，非得在意一個秦國來的婦人作甚？寡人今日雖與其言語親切，但與她初次相見，可是從沒有做出什麽背禮的舉動。”</p>
姬瑤搖了搖頭，嘴角喃喃自語道：“臣妾其實並不在意其她女子如何親近王上，如何侍候王上。臣妾隻是……臣妾隻是，不願意見到王上對別的女人好，雖然臣妾知道王上會喜歡她們的身體，撫摸她們、對她們說些好聽的話。但到了那種時候，臣妾明知善妒是不對的，但也會忍不住難受。”</p>
趙雍看著眼前明豔的王後，若論身段、相貌，他見過的女子中，也隻有姚嵐能與其相媲美。</p>
看到姬瑤一臉楚楚可憐即將落淚地模樣。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攬過她的細腰，輕輕托進了玉桶。</p>
……屋外水珠敲打窗沿的聲音，突然讓人感覺有點心煩意亂。</p>
羋八子襯著褻衣、躺在塌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她腦海中時時隱現出趙雍的眼神，那雙充滿了覬覦和肆無忌憚的眼睛。她不知怎地，對趙王她並沒有多少反感。</p>
她側過頭瞥了眼外居，黑暗中隱隱能看到屏風後的一張小木床。她倒是並不在意自己會如何，她這樣的樣貌和身份，在尋常貴胄麵前或許是貴不可攀，但她不認為自己在趙王的麵前，能有多大的誘惑。</p>
羋八子現在隻是有點擔心她的稷兒，雖然不能理解對方眼神中的含義，但她隱隱有點不好的預感。</p>
但她此時沒有絲毫辦法，就她們現在的模樣，生死都不由己，就算是她們母子在趙國遭遇了不測，那人難道會為了她們同趙國開戰不成？</p>
她越像越氣，不甘淚水漸漸打濕肩頭。曾經萬眾矚目秦王妃，也會有被秦人遺忘的時候吧，現在能記得她的又有幾人？</p>
……</p>
……</p>
郢都，章台宮。</p>
熊槐臉色泛紅，嘴裏哈著酒氣：“諸位愛卿，為我楚國複回故地，共飲此觴。”</p>
“恭賀王上。”“恭賀王上。”“恭賀王上。”</p>
屈原見眾臣一臉的諂媚之相，撇著嘴毫不作態地在嗤笑一聲。</p>
這道聲音在一片恭賀中，卻顯得是那般刺耳。</p>
楚王的笑意驟然一頓，對著屈原不滿道：“寡人看左徒似乎有不悅之情啊？”</p>
屈原突然仰天歎了口氣，起身揖道：“大王可是要臣為我楚亡國而開心？”</p>
此話一出，殿內眾臣瞬間大驚。</p>
身側的屈匄趕緊低頭抻了抻屈原的袖袍。</p>
熊槐眼神不善地盯著屈原道：“卿何出此言？”</p>
“王上為何要臣等撤軍啊！王上為何朝令夕改啊！”屈原語氣悲憤道。</p>
“汝這是在質問王上嗎？”左下首的靳尚當即出聲嗬斥道。</p>
“佞臣，楚國將亡於爾等之手！”屈原毫不畏懼道。</p>
“汝放肆……”</p>
“夠了！都給寡人住嘴！”熊槐揮手大聲製止。</p>
熊槐這人雖處事猶豫不決，還不自知。</p>
但他似乎也明白屈原是個忠臣，他沒有立即製罪於對方，而是辯解道：“前線將士奮戰數月都拿不下武關，又談何滅秦？且秦國既然同意歸還我商於，寡人也是為了楚國考慮，方撤軍而歸。”</p>
“那王上為何要與三晉斷交啊？”屈原再問道。</p>
熊槐道：“楚國既然已經同秦結盟，怎可再通三晉？”熊槐想了下，似乎覺得這個理由不怎麽好，又繼續道：“秦國久久不與楚國簽訂還地盟約，是否是因為三晉呢？”</p>
“王上！”屈原苦笑道：“商於兩地的交割和三晉何幹呐！”</p>
陳軫此時出身對著屈原揖道：“臣聽說，左徒在前線，私自與魏國盟兵？秦國不還地，是否與此有關啊？”</p>
屈原搖了搖頭：“秦國還未還地，我楚怎可鬆懈對秦國的製控？”</p>
“那也不可同魏國走動！”熊槐高聲道：“左徒可知，魏國已經聯合韓國屯兵於汝水南岸。三晉是不可能同楚國同心抗秦的！等我楚、秦兩國真的兩敗俱傷時，三晉才會出手。”</p>
“那還不是因為大王的朝令夕改，斷絕了三晉的盟約所至？”屈原再道。</p>
“哼，我楚國曆來與魏、韓結盟，還不是年年征戰？與秦盟約以來，汝何時見過兩國攻伐？”</p>
“王上真的以為是秦國畏懼我楚國？”屈原顧自搖了搖頭：“秦國從來不怕楚國，他怕的隻是我楚國和三晉的聯合攻伐。而今秦國已經是腹背受創，大勢已去。此時不滅，待秦國喘過氣來，楚國必遭反噬啊！”</p>
“王上的一道王令，致使我楚軍前功盡棄。現在好了，地未到手，盟友沒了，可恨啊！”</p>
</p>
屈原的一席肺腑之言，說的楚王一時有點心虛。</p>
熊槐吞了口唾沫，強自道：“秦不懼楚，我楚亦不拒秦。商於兩地，秦國若敢不給，寡人再發兵滅秦便是！況且有秦相親自承諾，徒手可得而不要，難道非得血流成河？”</p>
“兵事在大王嘴裏竟然隻同兒戲？還唾手可得？大王以為這世間真的有那麽便宜的事情？難道大王不知，秦相張儀素以無信而明天下，大王受其欺騙還不自知，楚廷眾臣多受秦國賄賂，而緘默不語。大王的臣子，大王的宗親，都已經快讓秦國全部買通了！”屈原重重歎了一口氣：“這樣的楚國難道不是將亡之國嗎？”</p>
“左徒莫要危言聳聽了，左徒常將國亡、國之將衰，這等晦言晦語掛在嘴中，而我楚國卻不見得有半點衰亡……”靳尚說著用挑逗的口吻對屈原道：“反而是有興榮之態。”</p>
“汝這奸臣、佞臣，私通秦相，收受賄賂，隻顧自身貪圖享樂，而至大義於不顧！楚國將亡於汝之手矣！”屈原咬牙切齒道。</p>
熊槐坐在王榻上，眼神微眯，一臉的淡漠之色。他並非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這些宗臣們收賄，但受賄的人實在太多了，就連剛剛亡故的令尹昭陽也曾是其中的一員，而像屈原這樣的人太少了，並非是人人都能同他一般‘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p>
在她轉頭的瞬間，一個身身穿玄紅色常服、頭戴高冠的青年已經從屏風後麵走了進來。</p>
隻見男子的臉上此刻泛著常容笑意，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殿內的眾位後妃。</p>
羋八子這時再看男子的服飾和頭冠，外加對方那與宮侍閹宦完全不同的體態和步姿，又是這個時間段出現在宮褘之中，羋八子瞬間反應過來，這男子應該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趙王了。</p>
果不其然，身旁的趙宮嬪妃和上首的趙王後紛紛起身，屈膝對著男子盈盈拜道：“臣妾拜見王上。”“臣妾拜見王上。”</p>
羋八子心裏頓時一陣緊張，臉上也有點不自然起來，她也忙跟著屈膝拜道道：“妾身見過趙王。”</p>
身側那個原本膽大善言的小娃嬴稷，此時水嘟嘟的小臉上卻是布滿驚色，他縮在阿母的身旁，怔怔不敢多言。</p>
或許是趙雍在一直在盯著他看吧。</p>
趙雍顧自走到上首，在王後姬瑤的身邊跪坐下來，繼而對著眾女笑道：“眾卿不必多禮，不要因為寡人的到來，便壞了這餐難得的美食。坐吧。”</p>
“謝王上。”眾女同聲回道，紛紛落座。</p>
趙雍點了點頭，接著將目光轉向羋八子說道：“近來國政繁忙，羋夫人和公子入趙多日，寡人倒是慢待了，還望夫人見諒。”</p>
趙雍邊說話，目光卻早已經打量起來了這盛名中的美婦。原本他以為這羋八子年齡應該是不小了，但現在看其模樣至多也不超過三十歲。</p>
其婀娜之態與那楚妃鄭袖，形若仿佛。</p>
再看羋夫人那上圍的身段、那繃地緊緊的絹布料子，便可想其內是多麽的洶湧澎湃，趙雍估摸著、可能比姚嵐的還要壯觀。不過再想到對方已經是生育過孩兒了，倒也正常。不過宮褘的女子保養的確實好，加上年輕，身材卻絲毫沒有走樣。</p>
她的下身穿著一襲紫色的襦裳，雖然現在姿態端莊地跪坐在哪裏，但從裙擺延起的弧度，可見她的腿挺長、身材也定是高挑。雖然婦人此時全身遮的嚴嚴實實，但從剛才她執禮而拜露出的雙手，趙雍發現她的手指白皙且修長，甚至能從手背上隱隱可以看到青筋，那完全不似尋常年輕小娘的手，有一種獨特的女人味。</p>
羋夫人入宮前應該是特意打扮過的，眉頭用青黛勾勒著明顯的痕跡，還有說話間微張的朱唇，點著絲絲誘人的胭脂。</p>
“多謝王上掛念，妾身與稷兒身居貴國以來，多蒙大王恩遇，王後和諸位夫人也對妾身的飲食起居多有照顧，妾身和稷兒心中感激不盡。”羋八子低首回道。</p>
她的聲線有些沙啞，卻多了一絲自然的婉約。雖然羋夫人的容貌和身姿不見得有多麽的出眾，但她身上卻似有股與眾不同的韻味，尤其是那雙杏眼，雖然沒有做什麽姿態，卻獨有一股誘人心靈的媚色，再搭上她那正襟雍容的坐姿、微微輕啟的朱唇，可謂是端莊大方的美感中、帶著嬌魅的氣質。這樣的人兒，突然讓趙雍有股遐意之感。</p>
但趙雍也明白彼此間的身份，秉持著禮儀，隻得暫時收起心中那些許不切實際的想法。</p>
趙雍嘴中輕咳一聲，盯著美婦說道：“這是寡人應該做的。而今秦、趙兩國互惠交好，寡人當以禮相待……夫人今後的生活若有任何所需，旦可稟明寡人。”</p>
“妾身拜謝大王。”羋八子起身再行一禮。</p>
趙雍笑著點頭道：“羋夫人不必多禮，這齊國的海魚還需趁熱食，若是涼了，鮮味可就保不住了。諸位用膳吧。”</p>
“喏！”殿內眾女乖巧回道。</p>
飯食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話。趙雍不時便朝著下首瞥上幾眼，然而這等隱晦的動作，除了當事人外，亦被身側的王後和羋夫人看在眼裏。但姬瑤選擇了緘口不語。</p>
……待宴席散去，不覺便已至深夜。</p>
拜禮後，眾妃嬪皆散去。趙雍親送羋夫人母子到龍台宮外，便讓宮侍駕車親送羋夫人母子回到住處。</p>
他心中雖然有點小心思，但想想，也沒必要現在就付諸行動……</p>
不過今天，他其實是在觀察那個貪吃的小娃，見到嬴稷的那一刻，他對於秦國，便產生了點另類的謀算。</p>
念及此，趙雍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看著漸漸遠去的車鸞，他轉身朝著後宮走去。</p>
……這幾天小雨一直不斷，晚上已經能明顯感覺得到寒意，北國的秋冬交替似乎一直都不是很明顯。</p>
才剛剛九月，寢宮裏便已經開始燒起了木炭，趙雍一內居瞬間覺得暖和了許多。</p>
王妃姬瑤此時正臥在塌上看著一冊簡書，見到趙雍前來，趕忙起身和幾個宮女上前把他把身上沾染雨水的袍服、靴子以及綁在腳上的襪子都脫了。</p>
等宮女們打熱水進來，姬瑤便叫她們退下，自己親自服侍趙雍沐浴更衣。</p>
姬瑤替趙雍揉著肩膀，忍不住小聲說道：“今天在宴席上，臣妾見王上好像一直在望著羋夫人看……”</p>
趙雍有些尷尬，但也沒有否認：“前些日子，寡人聽說秦王的身體有恙……現在秦國雖與我趙國交好，但寡人還是得為以後考慮，現在公子稷和其母在趙，若是待秦王薨逝，若是由我趙國迎立新的秦王，那往後的秦國或將以我趙國為首。”</p>
趙雍沒有隱瞞心中的想法，全盤拖出，這也並非是什麽機密。</p>
姬瑤低聲道：“臣妾倒是目光短淺了，不過王上為何要去親自送羋夫人……”</p>
趙雍突然轉過頭，玩味地看著姬瑤道：“王後似乎吃醋了？”</p>
“吃醋？”姬瑤一愣，雖然她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但她隱隱能讀懂這兩個字的含意。</p>
姬瑤也不置可否，用試探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問道：“王上會怪臣妾善妒麽？”</p>
趙雍微笑著搖頭道：“寡人隻是覺得有點奇怪，宮內的嬪妃那麽多，個個都會為寡人侍寢。瑤兒不妒忌她們，非得在意一個秦國來的婦人作甚？寡人今日雖與其言語親切，但與她初次相見，可是從沒有做出什麽背禮的舉動。”</p>
姬瑤搖了搖頭，嘴角喃喃自語道：“臣妾其實並不在意其她女子如何親近王上，如何侍候王上。臣妾隻是……臣妾隻是，不願意見到王上對別的女人好，雖然臣妾知道王上會喜歡她們的身體，撫摸她們、對她們說些好聽的話。但到了那種時候，臣妾明知善妒是不對的，但也會忍不住難受。”</p>
趙雍看著眼前明豔的王後，若論身段、相貌，他見過的女子中，也隻有姚嵐能與其相媲美。</p>
看到姬瑤一臉楚楚可憐即將落淚地模樣。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攬過她的細腰，輕輕托進了玉桶。</p>
……屋外水珠敲打窗沿的聲音，突然讓人感覺有點心煩意亂。</p>
羋八子襯著褻衣、躺在塌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她腦海中時時隱現出趙雍的眼神，那雙充滿了覬覦和肆無忌憚的眼睛。她不知怎地，對趙王她並沒有多少反感。</p>
她側過頭瞥了眼外居，黑暗中隱隱能看到屏風後的一張小木床。她倒是並不在意自己會如何，她這樣的樣貌和身份，在尋常貴胄麵前或許是貴不可攀，但她不認為自己在趙王的麵前，能有多大的誘惑。</p>
羋八子現在隻是有點擔心她的稷兒，雖然不能理解對方眼神中的含義，但她隱隱有點不好的預感。</p>
但她此時沒有絲毫辦法，就她們現在的模樣，生死都不由己，就算是她們母子在趙國遭遇了不測，那人難道會為了她們同趙國開戰不成？</p>
她越像越氣，不甘淚水漸漸打濕肩頭。曾經萬眾矚目秦王妃，也會有被秦人遺忘的時候吧，現在能記得她的又有幾人？</p>
……</p>
……</p>
郢都，章台宮。</p>
熊槐臉色泛紅，嘴裏哈著酒氣：“諸位愛卿，為我楚國複回故地，共飲此觴。”</p>
“恭賀王上。”“恭賀王上。”“恭賀王上。”</p>
屈原見眾臣一臉的諂媚之相，撇著嘴毫不作態地在嗤笑一聲。</p>
這道聲音在一片恭賀中，卻顯得是那般刺耳。</p>
楚王的笑意驟然一頓，對著屈原不滿道：“寡人看左徒似乎有不悅之情啊？”</p>
屈原突然仰天歎了口氣，起身揖道：“大王可是要臣為我楚亡國而開心？”</p>
此話一出，殿內眾臣瞬間大驚。</p>
身側的屈匄趕緊低頭抻了抻屈原的袖袍。</p>
熊槐眼神不善地盯著屈原道：“卿何出此言？”</p>
“王上為何要臣等撤軍啊！王上為何朝令夕改啊！”屈原語氣悲憤道。</p>
“汝這是在質問王上嗎？”左下首的靳尚當即出聲嗬斥道。</p>
“佞臣，楚國將亡於爾等之手！”屈原毫不畏懼道。</p>
“汝放肆……”</p>
“夠了！都給寡人住嘴！”熊槐揮手大聲製止。</p>
熊槐這人雖處事猶豫不決，還不自知。</p>
但他似乎也明白屈原是個忠臣，他沒有立即製罪於對方，而是辯解道：“前線將士奮戰數月都拿不下武關，又談何滅秦？且秦國既然同意歸還我商於，寡人也是為了楚國考慮，方撤軍而歸。”</p>
“那王上為何要與三晉斷交啊？”屈原再問道。</p>
熊槐道：“楚國既然已經同秦結盟，怎可再通三晉？”熊槐想了下，似乎覺得這個理由不怎麽好，又繼續道：“秦國久久不與楚國簽訂還地盟約，是否是因為三晉呢？”</p>
“王上！”屈原苦笑道：“商於兩地的交割和三晉何幹呐！”</p>
陳軫此時出身對著屈原揖道：“臣聽說，左徒在前線，私自與魏國盟兵？秦國不還地，是否與此有關啊？”</p>
屈原搖了搖頭：“秦國還未還地，我楚怎可鬆懈對秦國的製控？”</p>
“那也不可同魏國走動！”熊槐高聲道：“左徒可知，魏國已經聯合韓國屯兵於汝水南岸。三晉是不可能同楚國同心抗秦的！等我楚、秦兩國真的兩敗俱傷時，三晉才會出手。”</p>
“那還不是因為大王的朝令夕改，斷絕了三晉的盟約所至？”屈原再道。</p>
“哼，我楚國曆來與魏、韓結盟，還不是年年征戰？與秦盟約以來，汝何時見過兩國攻伐？”</p>
“王上真的以為是秦國畏懼我楚國？”屈原顧自搖了搖頭：“秦國從來不怕楚國，他怕的隻是我楚國和三晉的聯合攻伐。而今秦國已經是腹背受創，大勢已去。此時不滅，待秦國喘過氣來，楚國必遭反噬啊！”</p>
“王上的一道王令，致使我楚軍前功盡棄。現在好了，地未到手，盟友沒了，可恨啊！”</p>
</p>
屈原的一席肺腑之言，說的楚王一時有點心虛。</p>
熊槐吞了口唾沫，強自道：“秦不懼楚，我楚亦不拒秦。商於兩地，秦國若敢不給，寡人再發兵滅秦便是！況且有秦相親自承諾，徒手可得而不要，難道非得血流成河？”</p>
“兵事在大王嘴裏竟然隻同兒戲？還唾手可得？大王以為這世間真的有那麽便宜的事情？難道大王不知，秦相張儀素以無信而明天下，大王受其欺騙還不自知，楚廷眾臣多受秦國賄賂，而緘默不語。大王的臣子，大王的宗親，都已經快讓秦國全部買通了！”屈原重重歎了一口氣：“這樣的楚國難道不是將亡之國嗎？”</p>
“左徒莫要危言聳聽了，左徒常將國亡、國之將衰，這等晦言晦語掛在嘴中，而我楚國卻不見得有半點衰亡……”靳尚說著用挑逗的口吻對屈原道：“反而是有興榮之態。”</p>
“汝這奸臣、佞臣，私通秦相，收受賄賂，隻顧自身貪圖享樂，而至大義於不顧！楚國將亡於汝之手矣！”屈原咬牙切齒道。</p>
熊槐坐在王榻上，眼神微眯，一臉的淡漠之色。他並非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這些宗臣們收賄，但受賄的人實在太多了，就連剛剛亡故的令尹昭陽也曾是其中的一員，而像屈原這樣的人太少了，並非是人人都能同他一般‘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