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敬諂笑道:“陛下,通玄仙師若是知道能為官家而死,定然也是欣然往之的!”</p>


    一個道觀裝神弄鬼的老道,若不是因為官家看重怎會變作天邊鴻雲,去了恩寵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路邊泥土。</p>


    雷敬的話剛剛說完,趙恒嗓音低沉道:“他們要誅的不是通玄仙師,而是朕的這顆心!”</p>


    雷敬聽到後,立刻嚇得匍匐在地這番話實在太嚴重了。</p>


    趙恒並沒有理會,眾人隨著趙恒身後進入了宮中,唯獨雷敬一人匍匐在地上。</p>


    他心中的確如此想,這利益平白都讓那些道士拿了,如今惹了災殃也到了填補的時候了。</p>


    他半分利益都沒拿到,還在這場動蕩中遭了災,這與誰說理去?</p>


    可趙恒方才坐上禦輦,便聽見宮門叩響的聲音,聲音此起彼伏顯然並不是一名官員在拍打宮門。</p>


    這百官叩門哭諫,讓跪在宮門另一端宮道上的雷敬隻覺得通體冰涼,背後的聲勢此刻讓他瑟瑟發抖。</p>


    趙恒深吸一口氣,手中攥的很緊低聲道:“召蕭欽言進宮見我!”</p>


    說完後一招手,這座下的禦輦便立刻起駕離開了。</p>


    而蕭欽言在這宮內,若是進宮覲見若無恩賜就要獨自走過長長的官道了。</p>


    這身邊的內侍,不敢打開宮門宣布旨意而是站在宮門前道:“官家有旨意,召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蕭欽言入宮覲見!”</p>


    宦官那尖銳的嗓音說完後,宮門的那另一邊蕭欽言立刻跪下接旨。</p>


    宮門打開,百官未動獨獨蕭欽言一人走了進去。</p>


    他正了正衣襟,眼神甚至都沒有掃過地上跪著的雷敬一眼,平日裏蕭欽言待雷敬多麽春風化雨,此刻就有多麽風嚴霜重。</p>


    蕭欽言剛剛進入大殿後,便立刻行禮道:“參見陛下!”</p>


    延和殿內,香爐之中的香煙漫然,其味清幽乃是上好的香柱。</p>


    丹樨之上趙恒坐於禦座之上,麵色平澹看不出喜怒來。</p>


    過了許久,方才聽見趙恒說道:“難道蕭卿家就沒有什麽,想要與朕說的嗎?”</p>


    蕭欽言一肚子的苦水,卻是隻能擱在肚子裏不能說,若是有選擇何苦到了如今的程度。</p>


    如今朝廷中言官紛紛上奏,朝中奸臣當道把持朝政,蒙蔽上意以至於民怨載道。</p>


    而麵對下麵的攻訐,還有民間的百姓與士子將朝廷之上的袞袞諸公皆比作屍位素餐,蠅營狗苟之輩。</p>


    其中對於他的罵聲尤為激烈,可是這個時候官家也隻是躲於幕後,不曾出現控製局麵。</p>


    他又有何選擇,如今協同百官在宮門叩門哭諫,也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p>


    而這些話蕭欽言自然不能直言,否則豈不是在說當今官家刻薄寡恩嗎?雖然的確如此,可是這些話卻不能直說,畢竟上一個如此說的楊秉已經被關進了大獄中了。</p>


    蕭欽言麵色淒色,說道:“陛下,臣等也是為了護住陛下的清譽!”</p>


    趙恒冷著臉道:“我不畏懼身後史官之筆,到了我百年之後甚至千年後青史早已盡成灰!”</p>


    “想我如此器重於你,讓你代替柯政宰相之職,如今你攜百官威逼於朕,這難道就是你對我的回報嗎?”</p>


    他明白這番言論,是湖弄不過眼前精於權謀的官家。</p>


    蕭欽言一臉無辜,連忙說道:“陛下,如今我早已無法控製朝中局麵,當初楊秉上諫之時,我閉門不見客,可是朝中諸多大臣早已亂成一團,可如今我等受些罵名是小,可傷陛下之清名是大!”</p>


    他間接的表達了,如今官家之舉底下的百官已經對官家生出不滿之心了,作為宰執也是無法控製底下官員的想法。</p>


    緊接著繼續道:“臣為陛下思慮之心天日可表,還望官家明鑒,臣絕非戀棧權位之人,待此事罷了,還望官家準許臣歸鄉含飴弄孫!”</p>


    見到蕭欽言這幅姿態他語氣也軟了下來,若是蕭欽言罷官歸鄉,那柯政也將挾功歸來這並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p>


    “蕭卿家之心我自然明了,你先安撫宮門外的百官讓他們暫且退去,我幾日後會給你們一個明確答複!”</p>


    他神情之中也透露著一絲疲倦,揮揮手示意他退下去。</p>


    可是蕭欽言自然不會如此就退了下去,值此重要機會,是萬萬不可有任何退讓。</p>


    這更像是君權與大臣之間的交鋒,蕭欽言絲毫不顧及自己的顏麵撩起袍子就跪了下去道:“陛下,宮門之外的百官隻願求官家的一個答複,若是臣就這麽退去,他們定然不會罷休的!”</p>


    趙恒手掌重重拍在了禦桉之上,麵容猙獰的嗬斥道:“你們真當朕不敢殺士大夫嗎?楊秉既然殺得,你們我自然也能殺得!”</p>


    趙恒從未有過如此失態,原以為蕭欽言是政事堂之中最好拿捏,誰知道他不願退後半步。</p>


    伏在冰冷的地麵上的蕭欽言,雖然表現的誠惶誠恐可是麵容卻無半點懼色。</p>


    並不是他有風骨不畏死,相反他十分怕死,因為他明白官家若是真的做了如此倒行逆施之舉,大宋方才是真正完了。</p>


    而他明白此刻的官家不過是色厲內荏而已,他怎麽會懼怕呢!</p>


    趙恒也沒有想到,原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平衡各方達到製衡,可是當真正麵對百官反撲即使作為天下一人也無可奈何。</p>


    這天氣漸冷,而各位官員皆是衣著單薄,在這凜冽的寒風之中瑟瑟發抖,有些身著緋袍和紫袍的年紀較大的官員,已經穩不住身形了。</p>


    跪在地上就這麽直挺挺的暈倒過去,即使是這樣也不願意退後一步,文臣的心中道德就必須如白璧一樣無瑕,值此時機無一人退去。</p>


    近百名官員就跪在宣德門前,這種情形別說讓這些宿衛拔刀了,甚至都不敢亂動。</p>


    這近百年的時間,武人麵對文臣是骨子裏的自卑。</p>


    這些文人中有真正為民請命的,有心懷鬼胎的,但是他們的目標卻是一致的。</p>


    終於過了不知多久,宣德門打開後蕭欽言從內門之中走了出來。</p>


    蕭欽言彈了彈官帽,正了正衣襟一旁的內侍來到百官麵前顯然此乃口諭,蕭欽言也立刻跪了下來。</p>


    “通玄道人蠱惑於朕,現下令剝去一切職務遣散教眾,流放三千裏!”</p>


    此言一出百官齊呼陛下英明,有人舉袖拭淚,有人早已經泣不成聲,有人甚至已經直接昏厥了過去。</p>


    將通玄道人處以死刑是不可能的,宋律中除了謀反、大逆(破壞宗廟、山陵、宮闕)、謀叛(叛變)、惡逆(謀殺或者毆打祖父母、父母,殺死三代內長輩及兄弟姐妹)之外,死刑之罪都可以通過贖金免去。</p>


    可是宦官的聲音剛剛落下,一個身影從背後出現說道:“既然爾等要正君道,那麽也當明臣職,既然宋律辦不了,便讓百官來審一審!”</p>


    趙恒此刻現身於眾人麵前,眾人齊呼參見陛下聲音此起彼伏。</p>


    趙恒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屈服,他想要讓百官給楊秉定罪,若是楊秉無罪那麽他便聖明無瑕的形象就維持不了了。</p>


    在趙恒的心中,他明白楊秉乃是一番赤子之心,可是此等公心卻是在挑戰皇權。</p>


    這忠正的臣子就像是那清水一樣,而他如同那高山,若是這水漫過了山頭,那就是泛濫了。</p>


    這不教而誅謂之虐,他要百官指出楊秉的罪責那麽百姓和士子就沒有指責他的借口了,他誅的不僅僅是楊秉一人之心,還有百官之心。</p>


    而剛剛從地麵跪伏起身的百官此刻也並沒有其他想法了,如今這場勸戒天下人也明白了是他們勸回了聖明的君主回頭。</p>


    甚至是吳恕這位從一開始,便對楊秉此舉頗為讚許的他也默認了趙恒的這番操作。</p>


    從開國以來,大宋從未有過百官齊審一位僅僅從六品的秘閣修撰。</p>


    想要給他定罪,自然要從那一紙《陳情民事疏》一一駁斥,方才給他論罪。</p>


    原本在人群之中扮演仗義死節的忠臣王素,從人群之中站了出來率先發聲:“楊秉此人為邀直名,籠絡民心此等悖逆之臣,我等皆惡之!”</p>


    而其他的百官也順意依從,可是卻沒有王素這般厚臉麵,隻是抬袖遮麵。</p>


    因為諸多大臣心中明白,若是沒有楊秉報以死誌上疏,如何有如今百官上諫的時候,又如何能夠讓川陝四路,河北之地的百姓免於盤剝。</p>


    可這些他們都明白與了解,可是如今的局麵也是最好的結果。</p>


    王素最為擅長揣摩上意,他若不是在這場浩大的百官叩闕之下無奈隨從,他可以為了聖意忘記禮義廉恥。</p>


    </p>


    他嫉妒楊秉能夠得到民心和這名聲,如今這樣好的機會如何能夠放過。</p>


    可是他卻不知他的出頭不僅僅沒有博得官家青睞,而且惹得群臣的嫌惡。</p>


    這場聲勢浩大的百官叩闕的戲碼,終究到了落幕的時候了。</p>


    趙恒身邊的內侍,錢都知不僅僅深受官家信任且職務頗重,左右都知已經是內侍省最高的職務了。</p>


    看著眾人的退場他也隻是笑了笑,一旁的小宦問道:“幹爹,為何雷押班明明置身事外依舊難免災殃,而王製誥主動示好卻賣力不討好?”</p>


    錢都知看著這些人的身影笑著說:“張茂則,我們這些人也好,或者是外麵那些體麵的相公也好,我總結了“三思”而行!”</p>


    “這三思,分別是思危,思退,思變!這雷敬不思危,不知道自己已經身陷亂局卻渾然不知,遭受災殃也是應有之理,而王素則是隻想一味進取不思退路,俗話說事不可做絕,話不可說死就是這個道理!”</p>


    “而思變這身著紫袍的諸位相公都是深諳此道,懂得看清形勢!”</p>


    他們這種無後之人想要在宮中久存,自然也要思索退路,這同樣也是思退,會在宮中選出聰明機靈的小宦為自己養老,傳授這些經驗就是能讓他在未來走的更遠。</p>


    ……</p>


    張方平與杜長風都從牢獄之中放了出來,他們因為身份的特殊,所以並沒有受到嚴苛對待。</p>


    “山長,如今我們重見光明想來定然是官家聽從了楊兄諫言,看來我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p>


    張方平撫須笑著說:“聖天子英明,聖明燭照定然不會被小人蒙蔽!”</p>


    這大理寺之外有許多都是,汴京書院的學子與學正,還有許多的東京百姓。</p>


    這幅場麵引得張方平撫須歎道:“德不孤,必有鄰!”</p>


    這整個東京城仿佛再次恢複以往祥和安寧的場景,隻是坊間也有一些不好的傳聞,如楊秉不過是邀名賣直之人,這如今官家聽從了建議,乃是百官齊諫的結果。</p>


    這坊間的傳聞也是愈傳愈廣,有些人嫉妒於楊秉的名聲,自然覺得這種傳聞是真的,同樣加入了這非議之中。</p>


    而如今身在司獄中的楊秉端坐在著,這些日子身上的傷勢也恢複的七七八八了,隻需要恢複些元氣身體便好了。</p>


    顧千帆自然知道也聽聞了,楊秉接下來需要麵臨的是什麽?</p>


    那些朝堂之中滿口仁義道德,聖人典籍張口即來,在與官家互相博弈了數十年的群臣之中,楊秉真的能夠還自己一個清白嗎?</p>


    他站在牢獄的入口,不忍心去告訴對方這個殘忍的事實,可是即使他不說過幾日他終究還是會麵對。</p>


    身邊的陳廉並不知道實情,隻是知道外麵紛擾的景象,還在抱怨道:“如今坊間還有些不明就裏之人,在敗壞楊修撰的名聲!”</p>


    他自從見識了楊秉以死上諫後,便對於楊秉心中滿是欽佩。</p>


    而顧千帆則若有所思也明白這是有心人為之,這人的心中一旦生出懷疑,任何的疑點都會成為事實。</p>


    白璧無瑕若是染上了汙垢,那麽無論最後得到任何結果,天下百姓還有士子都能接受。</p>


    “顧頭兒,要不要將那些人統統抓住好好審問一番,逼問幕後主使到底是誰,故意造謠生事!”</p>


    顧千帆擺了擺手道:“陳廉,在地牢之外候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p>


    陳廉雖然有些不解,還是應了下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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