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楊秉盤坐在獄中閉目寧神,聽見外麵的腳步聲方才睜開了眼睛。</p>


    看見了顧千帆滿臉的沉重,反而一臉輕鬆笑意說道:“顧副使這一次看來帶來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無論何種結果想來也沒有比我最初設想的更加糟糕了!”</p>


    正所謂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楊秉已經抱有最壞的打算,如今的結果怎麽也不會超過預期。</p>


    顧千帆微微皺眉道:“楊秉,如今官家已有旨意承天觀通玄道人流放三千裏,並且收回所有道眾,但是三日後你將被帶到垂拱殿由諸多大臣中的經學鴻儒親自給你定罪,到那時將駁斥那篇的《陳情民事疏》給你論罪!”</p>


    這已經不在於《陳情民事疏》是否真的對錯了,若是挑錯自然能夠列出條陳來,設置了三天的時間,為的就是讓官員有充足時間在這篇奏疏中挑錯。</p>


    聽到顧千帆的話,楊秉的臉上不僅僅沒有流露出擔心和憂愁反而笑出聲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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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了當初授官之時,曾經在官道上看見了那坐在禦賜的輿轎上的老道,便曾想過這樣以鬼神之事惑君之人當嚴懲,如今得到了懲治心中也是舒暢許多。</p>


    流放三千裏對於一個常年養尊處優的老者而言,這便等同於奪去他的性命了。</p>


    他心中不僅僅沒有同情反而還有舒意暢快,在他的記憶中這座瑰麗的東京城也將在一些道士手中加劇了滅亡。</p>


    顧千帆見楊秉這幅姿態輕鬆舒意沒有半點憂慮不解的問道:“如今難道你不為此而憂慮嗎?三日後應付那些人對你的詰問嗎?”</p>


    楊秉道:“我當初寫這篇《陳情民事疏》之時乃是抒心之作,絕無半點私心,不懼他人從中駁斥我的論點!”</p>


    顧千帆正色道:“楊秉,如今你還有何所托,我可以幫你去完成的你盡管言之!”</p>


    楊秉起身作揖道:“顧副使,三日之後楊秉是生是死尚未可知,還望顧副使能夠讓我與半遮麵的趙娘子見最後一麵!”</p>


    顧千帆抱拳點頭應了下來,他欽佩楊秉的勇氣,為了黎民百姓不懼生死上諫,為了心愛之人也不嫌棄對方出身卑微。</p>


    對於百官以此論罪的舉措,顧千帆心中是十分不齒的,在他的心裏他不是那個沾滿血腥的顧閻羅,而是一身清清白白的清流文臣。</p>


    寒風凜冽的深夜之中,牢獄之中有燭火照明可是卻不能取暖。</p>


    雖然此刻楊秉如今的環境比起前幾日好了許多,可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p>


    忽見一個身影從遠處而來,正是他心神往之的身影。</p>


    趙盼兒明明在內心告訴過自己不能哭,可是在見到楊秉依舊哭出了聲:“你不是馬上就能出來了嗎?杜夫子還有張老先生都從獄中放出,官家不是已經除去了奸佞了,為何還不願意放過你呢?”</p>


    她心思敏捷本該明白其中關竅,可是如今的她心亂如麻。</p>


    楊秉依舊是那幅溫柔以待的樣子,溫柔的說道:“別擔心,至多不過是流放而已!”</p>


    他想要撫慰哭泣的趙盼兒,她順勢送入了他的懷中。</p>


    啜泣道:“有時候我心想這天下大義,為命請命這種事情朝中那些大臣自然會去做,為何獨獨你要去諫言,可是我想到了父親我也慢慢的體諒了你!”</p>


    兩人在牢獄之中互訴衷情,聊起了許多的往事,還有彼此的過往。</p>


    離去前楊秉拉住她的手溫聲道:“望可望之人,待可待之事,可待並非是可待追憶,而是請你再等等我!”</p>


    當初兩人離別時說起過,如今再次說起卻已經全然不同了。</p>


    ……</p>


    三日後,楊秉換上了離宮之時所穿的緋袍,官家有言如今楊秉並未被剝去官職,那麽自然是以臣子的身份進宮覲見。</p>


    在司獄之中,楊秉再次穿上了這一身官袍,此刻方明這其中之重。</p>


    彈了彈官帽,正了正衣襟神色從容的從司獄之中走出,如今東方的天邊方顯魚肚白,宮中的馬車早已經侯在了司獄門外。</p>


    駕馭馬車的乃是一位年輕的宦官,在瞧見楊秉的那一刻,麵色平和溫聲道:“楊修撰,還請上車!”</p>


    這旨意下了,自然需要在指定的時間裏將楊秉送到垂拱殿中,他們的車駕自然是不能有半點耽擱的。</p>


    楊秉作揖道:“有勞內官了!”</p>


    年輕宦官微微頜首道:“楊修撰可以喚我張茂則,對於您直言上諫我十分欽佩!”</p>


    楊秉眼神之中露出一份訝然,在他心中宮中的內官皆是精明投機之輩如雷敬之流。</p>


    像是瞧出了楊秉眼中的詫異,淺笑繼續道:“我覺得楊修撰有君子之心,此處並無旁人自然直言相告我內心想法,若是在宮中我便是深深嫌惡!”</p>


    在一路上兩人並沒有搭話,馬車停在了宣德門之外,楊秉也從馬車上下來。</p>


    進了宮中便不允馬車繼續通行了,兩人便從馬車上下來步行進宮。</p>


    長長的官道之上,守候在兩旁的宿衛威風凜凜目視前方,前幾日他們在這裏見過了一場百官叩闕苦諫的場麵。</p>


    一路走來的有宮中內侍,皆是低著頭不敢隨意張望,看得出今日的不同格外肅穆。</p>


    垂拱殿乃是大臣議事的場所,以往他一個小小從六品秘閣修撰,是並無資格被官家單獨召對。</p>


    且百官齊審的事情,不僅僅是自宋以來而是自三代以下都無此先例。</p>


    一身緋袍的楊秉目視前方,目光堅定顯得從容而又坦然。</p>


    老師說了臣行君義,子孝父慈,兄友弟恭這是一條知易行難的道路,真正走在這條道路上的他,方才明白道比術更難。</p>


    當初上諫之時,他曾在心中想過是選擇做那無能怯弱之人,還是做那純潔無暇的君子?</p>


    君子如鶴,敢為天下而鳴不平。</p>


    來到了垂拱殿門外,張茂則看著那個背影以悠然的姿態立於世間,無懼泥濘的道路,和潮起潮落的河水。</p>


    有堅韌高雅的君子之心、君子之姿、君子之風,他不禁感歎道:“我大宋有你楊文瑜,何其有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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