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不想見到蕭鐸,可是事情偏偏不按她的心願來。


    沒過幾天,就是大老爺鳳淵的四十歲生辰。


    奉國公做大壽,京城名門貴族都紛紛過來賀壽,前麵男賓且不說,後麵女眷亦是來的不少,赫赫攘攘一屋子的人。鳳鸞厭煩那些熱鬧,厭煩虛假客套的人情來往,隻去行禮打了招呼,便往後麵花園子裏逛去。


    走了一陣兒,寶珠問道:“小姐,累不累?”


    “不累。”鳳鸞真不覺得累,府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麽熟悉,每一處都留著自己兒時的記憶,讓自己無比眷戀。正在駐足四下環顧,忽地發覺對麵格子花窗後閃過幾個男人身影,不由留神看了一眼。


    似乎……,有一抹熟悉的某種特殊花紋錦袍。


    ----是皇子所用的夔龍紋!


    難不成是蕭鐸?大伯父是超一品的奉國公,他做壽,自然會有許多貴客,皇子們過來拜壽也是常理。但是他們不在前麵喝酒說話,來後花園做什麽?真是的,自己自己出來逛個自家花園都能遇到他,冤家路窄!


    鳳鸞想回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阿鸞。”幾記腳步聲之後,從梅花門那邊搶先繞過來一個少年,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步履輕快,一派神采飛揚的俊逸氣度。


    “二哥。”鳳鸞解釋道:“我們過去會芳園掐幾支花。”


    鳳世玉微微點頭,然後笑道:“剛巧我陪端王和成王兩位殿下說話,順便逛逛咱們家的園子。”他的目光裏帶著某種熱切,看著堂妹,“既然遇上了,你過去給兩位殿下見個禮。”


    兄妹倆說話的功夫,梅花門後麵呼啦啦過來一群人,丫頭們不算,領頭走在前麵的兩位年輕公子,恍若珠玉琳琅珍寶一般,皆是光華璀璨。


    兩位年輕俊美的皇子,緩緩走來。


    鳳鸞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退了,在袖子裏握緊了拳,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製情緒沒有任何波瀾,輕移蓮步款款上前。


    她低眉斂目襝衽,淺聲道:“臣女見過端王殿下,成王殿下。”


    “免禮。”蕭鐸抬手,凝視著眼前的清麗少女。


    奉國公府有女殊色無雙,盛名廣傳。


    自己是早有耳聞的,但隻是聽聽而已,從來沒有當真過。在他看來,不過是鳳家抬高自家姑娘身價,故意耍的手段罷了。


    今日一見,不免嘴角微翹。


    這位鳳二小姐的確有自傲的資本。


    隻見她淡掃蛾眉,不施脂粉,便已是素麵清絕的瀲灩容光,偏生一雙烏黑眸子霧蒙蒙的,帶著水汽,透出幾分柔軟的嫵媚嬌豔。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看清她到底是清麗絕倫,還是嫵媚無雙。


    那一襲華麗的縷金百蝶百褶鳳尾裙,在人間麗色映照下,亦顯得暗淡了。


    旁邊的成王蕭湛年輕,說話透著幾分少年人的明快,已經笑道:“方才還在讚奉國公府花園子修得好,花開得更好。”他看向鳳世玉誇讚,“此刻一見令妹,倒覺得滿園□□不過爾爾。”


    清風掠過,吹得鳳鸞臂間披帛恍若一抹紫色雲霞。


    鳳世玉笑道:“承成王殿下謬讚。”已經讓堂妹出來露了麵,再多說下去反倒不合適,轉而看向堂妹,“你不是要過去掐花嗎?去吧。”


    鳳鸞心下冷笑,自己還是早點走吧。不然的話,沒準兒就控製不好情緒,會上前抓住蕭鐸問一問他,----前世為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良心都給狗吃了嗎?!低頭緩了緩情緒,欠身道:“二位殿下,臣女告退。”


    鳳世玉笑著交待了一句,“嗯,叫丫頭們好好跟著。”


    鳳鸞旋即頭也不回去了。


    她人走了,剩下幾位卻是各自一番思量。


    蕭鐸眼中隱隱含笑,這麽巧,逛個花園子都能遇上未出閣的小姐,隻怕……,鳳家人有些別的念頭吧?眼角餘光掃過兄弟,成王蕭湛還未婚,正需要一個適齡的世家女做王妃,----估摸鳳家正有這個意思。


    不免有點微微煩躁。


    奉國公府鳳家,先帝時出了一位鳳淑妃,育有兩位親王,和一位年紀最長的酈邑長公主。到了本朝,又有鳳儀嬪生下一子一女,更不用說,鳳、範、穆三大世家,盤根錯節的聯姻關係。


    這三大世家的女兒,皇子們能娶到一個嫡女做王妃,就算比別人多一個臂膀,要再納一個做側妃,想都不要想。這些世家不會自貶女兒身價,皇上不會答應,諸位兄弟更不會同意,所以自己不用琢磨了。


    反倒是蕭湛此刻尚未迎娶王妃,還有機會。


    蕭鐸心下一沉,若是蕭湛迎娶鳳家小姐做王妃,和鳳家結為秦晉之好,那……,可絕不隻是添個普通的助力!而是實力大增啊。


    “六皇兄。”蕭湛笑吟吟提醒,“當心腳下。”


    蕭鐸點點頭,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蕭湛跟在後麵,眼裏閃過一絲譏笑。方才鳳二小姐過來見禮的時候,兄長的心情有點微妙,別人或許看不出,自己卻能夠感覺的到。


    可他已經費盡心機,娶了理國公穆家的女兒做王妃。


    鳳家的姑娘自然沒份兒了。


    說起來,那鳳二小姐的確不錯,清麗、明媚,帶著幾分孤傲勁兒,又有一種掩不住的嬌憨可人。皇子娶妻最看重的當然不是長相,而是王妃的娘家勢力,不過若是王妃本身是個佳人,那亦是錦上添花的美事。


    蕭湛在心裏笑了笑,鳳鸞……,值得一求。


    ******


    這幾天,鳳鸞一直私下琢磨。


    前世的自己,在入宮為奴之前都沒有見過蕭鐸,沒見過蕭湛,今生的人生軌跡卻出現了偏差!罷了,隻要鳳家不被抄家,自己就不會入宮做奴婢,斷然沒有去給蕭鐸做小妾的道理。


    嗯……,隻要處理好這件大事就行。


    “二小姐。”門邊來了一個小丫頭,傳話道:“大夫人讓二小姐過去一趟。”


    “大伯母找我?”鳳鸞有點詫異,自己和大伯母一向關係生疏,能有什麽事?但還是點了點頭,“行,我這就過去。”出了門,一路往上房的綺霰齋走去。


    奉國公鳳府分為兩房,長房嫡出,二房繼出。


    二房人口簡單,長年多病的父親鳳澤,母親甄氏、自己,以及龔姨娘和她的一雙庶出兒女,總共就這幾個主子。父親在少年時中過秀才,後來因為身體不好,祖母怕他累著,嚴令不許念書費神,隻準好好調養。因父親斷了仕途,整個二房隻能依附國公府生活,所仰仗的,不過是祖母龔氏年紀不高,一直緊緊捏著後宅罷了。


    對比之下,長房可是人才輩出。


    大伯父鳳淵因是嫡出長子,襲了超一品的奉國公爵位,本身亦是才能卓群、政見不凡,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從當年的新科探花郎,小小翰林,一直官運亨通,現如今做到正二品的吏部侍郎,兼中極殿大學士。


    和大伯父一母同胞的兩位姑母,大姑母是理國公府穆家的世子夫人,小姑母進宮封為儀嬪娘娘,育有十二皇子和六公主。自己的堂姐鳳榮娘,嫁入輔國公府範家做了大奶奶,長房的幾個爺們,一個個亦是芝蘭玉樹的人物。


    當然了,不包括三堂兄在內。


    說起自家這位活寶似的三堂兄,算是長房的異數,因為貪吃,人有些微微發胖,和芝蘭玉樹是不沾邊兒了。偏生還不愛讀書,整天隻知道吃喝玩樂、遛鳥走狗,性子又毛躁,惹急了,上房掀瓦的事都幹得出來。


    不過三堂兄就算樣樣都不好,待自己卻是極好。


    人人都說,三堂兄和自己像是嫡親兄妹。


    ----可歎前世他卻枉死了。


    鳳鸞回憶前塵,一行人很快到了綺霰齋。


    大夫人手邊放著一卷佛經,聞聲抬頭,“你來了。”她說話不緊不慢,舉止舒緩得宜,卻有一種端莊大氣,很符合她奉國夫人的身份。


    鳳鸞行了禮,問道:“大伯母找我有事?”


    “沒什麽要緊的。”大夫人指了指桌上的料子,淡聲道:“過幾天太子妃壽誕,到時候帶你一起去賀壽,所以裁幾件新鮮衣裳。”


    太子妃壽誕?鳳鸞心頭輕輕一跳。


    前世的記憶在她腦海裏翻騰,加上前幾天遇到蕭鐸、蕭湛的畫麵,很快……,她就想起來了。眼下正值太子妃壽誕的前夕,這些天一直忙著考慮改變鳳家的命運,倒是把這件大事給忘了。


    太子妃的壽誕,邀請了各家的公卿小姐過去,說是去祝壽,實際上是為成王蕭湛挑選未來王妃的。自己出身奉國公鳳家,年紀合適,嫡出,容貌品行都沒問題,就條件來說絕對足夠了。


    ----但前世自己落選了。


    實際上,這種為皇子選妃就是政治博弈。


    前世的這次博弈,最終是秦太後和德妃一派贏了,扳倒了範皇後一派,成王妃出自秦家小姐。所以這場太子妃宴席,自己隻是去走走過場,連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打扮不打扮的都差不多,不失禮就行了。


    鳳鸞的心稍稍放了回去。


    但隱隱的,又有一絲說不清的擔憂。


    前幾天意外的見到了蕭湛,他會不會……?不是自己感覺太良好,而是對於爭儲的皇子們來說,一個有力的妻族是非常重要的。別說自己長得還過得去,便是醜若無鹽,蕭湛迎娶鳳家姑娘,照樣不會皺一下眉頭。


    那他……,該不會有什麽打算吧?


    罷了,應該不用擔心。


    蕭湛生母段謹嬪早逝,一直由秦德妃撫養長大,加上宮裏還有秦太後壓陣,蕭湛就算自己有點想法,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畢竟他此刻還羽翼未豐,無法和太後、德妃等人抗衡,隻有乖乖聽命的份兒。


    說起來,他眼下的勢力還不如蕭鐸呢。


    “怎麽了?阿鸞。”大夫人見她就不說話,問道。


    鳳鸞收回心思,笑道:“那好啊,我可就多幾件新衣服穿了。”


    大夫人手中轉動著佛珠,眉目不耐,“嗯,你回去罷。”


    鳳鸞瞧著有些詫異,前世大伯母雖然待自己冷淡,但也沒當麵給臉子的,難不成有什麽煩心事?因人在跟前,順口問了一句,“大伯母,可是誰惹你心煩?”


    “還不是老三那個混帳!”大夫人將手上念珠一拍,因為煩亂,忍不住對侄女牢騷抱怨起來,“好好的,準備給他定下王家的親事,他不知道擰了哪根筋,跑來找我鬧,說不願意,然後就賭氣跑了出去。”


    “三堂兄賭氣出去了?”鳳鸞沉吟起來,忽地又想起從前的另一件舊事。


    前世裏,家裏給三堂兄定下的未婚妻姓王。不清楚三堂兄在哪兒聽了閑言碎語,說王氏和表兄有瓜葛,嫁到鳳家原是不情願的,隻為家裏母親哥哥逼著,才勉強應了這門婚事。


    三堂兄便炸毛了,不答應,和大伯母爭吵後賭氣出了門。


    然後約了一幫狐朋狗友出城喝酒,好幾天都沒有回家,這也罷了。偏生不知又是哪個閑不住的,嫌單是喝酒作樂無趣,便提議既然出來了,何不去附近清虛觀賞賞花?這一賞,便賞出事兒來了。


    當時事有湊巧,趕上王氏的表兄杜公子也約了朋友,去清虛觀山上作詩。兩行人碰在一起,三堂兄是個性子暴躁的,他身邊的人又個個不安分,三言兩語就吵上了,然後打了起來。


    可憐那杜公子一行人,詩沒做成,反倒狼狽不堪的掛了彩。


    原本富貴公子哥兒們的口角,是常有的,不算多大事兒。可是卻沒有完,兩行人各自散開回去後,不知道是誰,居然把打架的原委嚷嚷開了。


    傳來傳去,流言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發誇張,最後竟然變成王氏行為不貞。


    消息傳到王氏的耳朵裏,不免羞憤交加、又氣又恨,躲在屋裏哭了半天後,趁人不留意悄悄吊了脖子,轉瞬香消玉殞。


    三堂兄知道王氏死訊以後,倒後悔起來。


    “可見是我誤了她。”他悔恨道:“王氏心裏原本肯定沒有鬼的,她若喜歡那姓杜的,嫁了便是,何至於自尋短見?”氣得暴跳如雷,要去找傳流言的人拚命報仇,被大伯父一頓狠打,勒令鎖在家裏不許出門。


    至此,鳳家和王家的親事沒有結成,反倒結了仇。


    鳳鸞心情複雜,後來鳳家獲罪被抄的時候,那些欲加之罪少不了王家的手筆,特別是三堂兄一個不入仕的公子哥兒,竟然也有人盯著,輾轉將他逼死,想來和王家脫不了幹係。


    可是追根朔底,這件事……,原是三堂兄莽撞鬧出來的禍事,是鳳家人的錯。


    ----怨不得王家落井下石。


    但是眼下,既然自己重活了一世,就不能眼睜睜的再看三哥重蹈覆轍,繼續重複前世悲劇,一定要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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