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出身不該成為旁人判定善惡的標準,不歸大師的想法的確是十分超前且先進的,但似乎並不適合於如今的天下。


    在這個江湖上,正道高手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俠者高士,魔道巨擘的子孫則永遠都是屠夫殺手。


    不歸大師一輩子行善積德,的確是個聖人般的人物不假,但他的出身已經決定了他永遠不會被中原江湖所接納。


    但話又說回來了,這老和尚說得是冠冕堂皇,實則此人如今約了他在少林見麵,可見其本性依舊算不得良善,隻不過其尚未露出真麵目罷了。


    “大師,我對你的人生信條不感興趣,你在此地等了我數月時間,可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陸寒江問道。


    不歸大師微微頷首,但又說道:“我佛要在中原立足,無論如何都少不了朝廷的支持,比起玄天教,還是錦衣衛開出的價碼更讓人心動。”


    陸寒江拍了拍手,笑著道:“大師知高識低,在下佩服......既是如此,那麽如今你我已成一家,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師莫要拒絕。”


    不歸大師將那毒蠍收入袖袍之下,澹澹地道:“大人請說吧,隻是老衲還有一言,箭失引而不發才最具威懾,還望大人多為大局計。”


    “大師放心好了,在下自不會讓你這就去和玄天教拚個高低,那樣豈不是顯得我們好像白白拿了你們當槍使,這可不好。”


    陸寒江雖是如此說的,但真實情況如何,兩人都心知肚明,不歸大師背後的外邦佛教雖是偏向錦衣衛,但也不願意就此徹底放棄這些年在玄天教的投入。


    他們也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兩邊下注,所以如果陸寒江這就讓對方去和玄天教拚命,不歸大師恐怕會立刻掉頭走人。


    所以,兩人的合作其實是建立在不針對的玄天教的前提下,說明白點,這些外邦番僧覺得一個玄天教不保險,想要再加一個買主。


    陸寒江很能理解這樣的心思,反正他也沒打算利用這些人去對付玄天教,所以倒也不在乎這些人左右逢源,況且,這種局麵能夠保持多久還說不準呢。


    陸寒江搓了搓手,笑得像個奸猾的商人,他說道:“大師勿憂,在下所請之事,與玄天教無關,雖也有些棘手,但想必以你們的實力,倒也算不上難事。”


    不歸大師雙手合十,輕聲道:“既然如此,那請大人吩咐吧。”


    陸寒江“嗯”了一聲,然後說道:“大師久在江湖行走,應該聽說過,最近青城派有個弟子跳得可歡,江湖上的風頭被他搶了不少。”


    不歸大師眼眸微微一動,他道:“大人說的莫不是青城派玉樞真人的弟子,天泉道人?”


    “就是他,”陸寒江含笑點頭,然後說道:“煩請大師差人出手,將這小子殺了,這也算是貴教和錦衣衛合作的投名狀吧,總要讓我們看看你們的本事才是。”


    不歸大師麵色依舊平和,但目光卻已經微微凝起,他沉默片刻後才答道:“如大人所願。”


    “很好,”陸寒江滿意地道:“此事辦成後,貴教但有所求,錦衣衛必會盡力滿足,隻盼大師他日若遂淩雲誌,還請別忘了念著幾分咱們的恩情。”


    “大人寬心。”不歸大師深深看了陸寒江一眼,然後回頭到了蒲團上閉上眼,入定了似的一動不動。


    陸寒江看了幾眼,覺得有些無趣,留下了有關天泉動向的情報之後,便就轉身離去了。


    草廬之外,扮成車夫的崔一笑和焦急萬分的靈淨和尚已經等候多時了。


    見到陸寒江出來,靈淨鬆了口氣,然後急急忙忙告罪一聲,越過他進了草廬去,在一陣吵鬧的瀑布水聲之中,隱約能夠聽到這靈淨和尚自責的道歉。


    陸寒江沒有在意,他領著崔一笑走遠了一些,才問道:“公主她們呢?”


    崔一笑答道:“公主和商姑娘在寺中觀賞,大人放心,我們的人已經打扮成護衛,跟在了明麵上。”


    陸寒江聽過之後點點頭,然後吩咐道:“我和那和尚談妥了條件,接下來他會安排人手去殺天泉,你讓弟兄們注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些尾巴。”


    “是,卑職明白,”崔一笑應下之後,遲疑了片刻,有些狠心地開口道:“大人,卑職以為,這老和尚實非常人,既然咱們早就打算過河拆橋,何不連他一塊幹掉?”


    作為陸大人用得順手的幾個下屬,此番行動的目的和狐仙樓一事背後的隱秘,崔一笑聽陸寒江說起過一些,所以才會有此建議。


    崔一笑是真的擔心這個不歸老和尚,七十多的老頭了,一輩子言行和聖人無異,完美騙過天下人,想想他都覺得可怕。


    陸寒江聽完之後,卻是說道:“這老和尚的確非常人也,但留著他替咱們做事也不算壞,真要有什麽不妥,將來要操心的人也不會是我們。”


    這不是陸寒江太樂觀,而是事實如此,外邦佛教侵入中原,首當其衝的永遠是江湖,這群番僧不可能也沒有膽子把矛盾對準朝廷。


    所以陸寒江才會心安理得地涮這老和尚一把,因為他是大優勢的一方,他背後有著整個錦衣衛和朝廷撐腰,縱使將來他翻臉不認賬,不歸和尚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好像不歸和尚一輩子行善積德,所以陸寒江無法從道德層麵抹黑對方,或是利用風言風語去打壓對方,因為數十年打造的名聲堅如金鐵,不是輕易能夠打破的。


    這也是對方敢現身和他見麵的理由之一,因為就算陸寒江把真相說出去,空口無憑,也不會有人相信,這是老和尚的底氣。


    而同樣的,陸寒江手握錦衣衛,背靠朝廷,整體硬實力遠超這些江湖門派數百倍不止,所以不歸老和尚縱使被耍了,也隻能咬牙自認倒黴。


    但是此番不歸老和尚必然會上當的原因,卻不是因為他不夠理智,或者是他不夠謹慎,這背後有的隻是深深的無奈,有的隻是弱者麵對強敵沒有選擇的必然。


    錦衣衛在江湖上聲名狼藉,但總有人願意和他們合作,是這些江湖人蠢嗎?其實不然,多有那智者同樣也栽在了這上頭。


    究其原因,其實都是無奈,他們麵對數倍強於自己的敵手,隻能寄希望於伸出手來的錦衣衛,哪怕明知是飲鴆止渴,他們隻能夠拚上一切賭這一把。


    弱者永遠沒有選擇,哪怕知道錦衣衛狼子野心,哪怕知道錦衣衛將來卸磨殺驢的可能性高達九成九,他們也必須要賭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所以錦衣衛被江湖人討厭乃至厭惡,不是沒有原因的,除卻理念的不同之外,還有一點就是他們的存在讓江湖人覺得憋悶,委屈,甚至是絕望。


    兵法雲先勝後戰,陸寒江和他的錦衣衛從來都是立於不敗之地,他這隻身在局外,卻時時刻刻都在撥動局內風雲的黑手,才是江湖最大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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