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雲翀向來忠肝義膽，義薄雲天。</p>
自蘇淩仗義救了大哥和三弟之後，早已將蘇淩當做至交。</p>
如今見他如此，哪裏忍的住。</p>
蘇淩知道，這關雲翀可不是黃奎甲，總要聽命蕭元徹。</p>
他可是說殺人，必要殺人的。</p>
慌得蘇淩忙用盡力氣向杜恒喊道：“杜恒，攔住他！”</p>
豈料杜恒卻一搖頭道：“關壯士是個好漢，咱們不受那個鳥氣，壯士且等，算俺一個。”</p>
好吧，又是一個衝動的主。</p>
蘇淩隻得忍痛撐起身體，朝著關雲翀和杜恒急道：“關兄，杜恒，你們若真去了，我便碰死在榻前！”</p>
杜恒一怔，關雲翀這才將長刀往雪地上一搠，反身疾走回來。</p>
他又握住蘇淩的手顫聲道：“蘇兄弟......你以為關某是一時衝動？”</p>
蘇淩搖搖頭道：“關兄沉穩，蘇淩自是知道關兄不是一時衝動。”</p>
關雲翀點了點頭，方語重心長道：“蘇兄弟明白就好，那蕭元徹一心袒護他的兒子，寒了天下人的心，再者他弄權專橫，上欺天子，下壓群臣，這樣的奸狡之徒，保他作甚？我那兄長，忠義仁厚，蘇兄不如棄了那蕭元徹，咱們一起沿路打聽我兄長消息，投他如何？”</p>
蘇淩心中苦笑，劉玄漢新得錫州，自身根基不穩，蕭元徹隻是因為蕭沈大戰在即，無暇管他，才順水推舟，給了劉玄漢錫州牧的位份。</p>
若真就去了，到最後還是天地飄零。</p>
他還沒有自負到認為。憑一己之力可以攪動天下，幫劉玄漢打出個天下來的地步。</p>
看來關雲翀是不知道劉玄漢已經是錫州牧的消息，若他知道必然去尋。</p>
多事之秋，不告訴他了罷。</p>
蘇淩這才一歎道：“雲翀兄長話中的道理，我豈能不知。隻是放眼天下，與蕭元徹能抗衡者，幾何？蕭元徹雖專權，卻於當年王熙不同，總是從未殘殺百姓。隻這一點，便不算十惡不赦。再者，他入主龍台之後，龍台、灞城、灞南，及周邊縣鄉，隱隱有了些許往日氣象，這也算他一功也！”</p>
“可是他......”</p>
蘇淩擺擺手道：“關兄想要說的話，蘇淩豈能不知。大丈夫者，當能屈能伸。我算什麽？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西曹掾，那蕭箋舒呢，是實際的司空嫡長！嫡長行事，說殺了誰，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兄長豈能不知這個道理？”</p>
關雲翀默默無言。</p>
蘇淩又道：“如今，蕭元徹禁足三公子，圈禁蕭箋舒，又派重臣守在我的榻前，更是讓倉舒親至。已然給了我天大的麵子。一個小小的西曹掾，惹得兩位公子獲罪，每每思之，蘇淩心實不安也！”</p>
關雲翀長歎一聲道：“那蘇兄弟就這樣忍了不成？”</p>
蘇淩苦笑一聲道：“還能如何？他身居高位，這已是天大的麵子了，我怎能不識抬舉？”</p>
關雲翀歎息一番，點點頭道：“蘇兄弟，他日要覺得委屈，便來尋我和兄長！”</p>
蘇淩點點頭。</p>
關雲翀又坐了一會兒，這才告辭走了。</p>
屋中隻剩蘇淩和杜恒。</p>
杜恒這才坐在蘇淩榻前，看著他，滿臉心疼。</p>
忽的咧著大嘴哇哇哭了起來。</p>
蘇淩忙安慰他道：“你幹什麽，我又沒死，哭喪一樣。”</p>
杜恒這才邊哭邊道：“蘇淩，俺再說一次，以後有什麽事，你能不能帶上俺啊！俺怕你真死了，身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p>
一句話觸碰到蘇淩的心坎上。</p>
晃晃悠悠，身邊人停停走走。</p>
那杜恒才是自己真正的兄弟。</p>
驀地，他也淚如雨下。</p>
............</p>
十數天後，饒是蘇淩服用過虺蛇膽，自己又會醫病。</p>
他倒也大好了，竟可以下地走動，隻是背後的傷還是有些驚心。</p>
還有那心肺的內傷更甚，咳得更加頻繁了。</p>
又過了兩三日，他已然行動自如了。</p>
蘇淩養傷的這十數日，大雪幾乎未曾停過。龍台的天氣已然冷到極致。</p>
蕭倉舒每日早早地來，陪著蘇淩說些話。</p>
這孩子摯誠，知道蕭家對蘇淩不住，所以總是帶著歉疚。</p>
蘇淩不願這樣人心中背負罪責，多寬解與他。</p>
蕭倉舒更引蘇淩為知己。</p>
十幾日相處下來，兩人時而談人心，時而談天下局勢。</p>
蘇淩旁征博引，引經據典。往往讓蕭倉舒眼界大開，暗自稱奇。</p>
往往一副聆聽教誨的神色。</p>
蘇淩有時在想，或許倉舒，才是他選擇留下的一個重要原因吧。</p>
倉舒走後，蘇淩總是披了毛領大氅，倚在門邊。</p>
眼前，大雪無聲，紛紛揚揚。</p>
蘇淩似乎在等著誰的到來。</p>
從清晨到夜晚，久久佇立。</p>
一直這般，十幾日皆如此。</p>
可是，他等的人始終不曾出現。</p>
有時候，他滿懷希望，覺得那人會來。</p>
有時候又是滿心失望，覺得那人定然不至。</p>
百無聊賴的時候，他用手托了雪花在手上。</p>
細細數了去。</p>
那雪花，真就有六瓣的。</p>
正月，就這般一晃而過。</p>
他終究是未等到他。</p>
罷了，他那麽忙，定然是忘記了！</p>
難道不是麽？</p>
蘇淩緩緩轉身，走進房中。</p>
蠟燭熄滅，沒有一絲光亮。</p>
............</p>
令月初，雪霽雲低。</p>
司空府。</p>
蕭元徹正坐在書房之中，身邊隻有伯寧一人。</p>
他看了幾眼桌案上的書，這才緩緩放下道：“伯寧，查的如何？”</p>
伯寧忙一抱拳道：“屬下無能，那淩一劍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屬下撒下人手，找了許久，都未曾發現他的蹤跡。”</p>
蕭元徹點點頭，並未不滿道：“他是江湖人，手段非常，你們尋不到也是正常......”</p>
他頓了頓又道：“箋舒那裏查了麽？”</p>
伯寧點了點頭道：“查過了，二公子真的隻是說取蘇淩一人性命，並未曾不顧及女公子的安危。”</p>
蕭元徹這才稍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又道：“私下命令的何人？”</p>
“公子的一個幕僚，白身，溫褚儀。”</p>
蕭元徹眉頭緊蹙，思忖了一陣道：“找個機會，除了罷......”</p>
伯寧點頭應命。</p>
忽的蕭元徹一擺手又道：“罷了，留給箋舒吧，那人或許還有用......”</p>
伯寧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喏！”</p>
蕭元徹又低頭看了會兒書，方抬頭，眼神有些灼灼之意道：“碧箋閣查的如何？”</p>
伯寧忙道：“的確是紅芍影，更是他們影主姓穆的棲身之地。”</p>
蕭元徹若有深思道：“哦？姓穆，是男是女？”</p>
伯寧搖頭道：“這個，還未查到。”</p>
蕭元徹歎了口氣道：“明舒之後，暗影司多有懈怠啊！”</p>
伯寧神色一凜道：“屬下這就加倍......”</p>
蕭元徹一擺手道：“罷了，你自己看著做便是，做好才好！”</p>
“喏！”</p>
“他可去過那裏？”</p>
伯寧搖搖頭道：“屬下知道的消息，他白日未曾去過碧箋閣，晚上便不知道了。”</p>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好吧，碧箋閣和紅芍影慢慢查，不急於一時，眼下北麵的情報，要成為重中之重。”</p>
“屬下明白！”</p>
蕭元徹擺擺手，伯寧方去了。</p>
伯寧剛走，大伴魏長安便快步走到書房。</p>
蕭元徹剛想繼續看書，見魏長安來了，這才問道：“魏伴伴何事？”</p>
魏長安似笑非笑，低聲道：“主人，蘇淩來了。”</p>
“他還是來了......”</p>
蕭元徹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p>
“主人見還是不見......”魏長安似詢問的口氣問道。</p>
蕭元徹斜了他一眼，方道：“幹嘛不見，他是我的西曹掾......帶他到我書房，另外......”</p>
蕭元徹在魏長安耳旁交待了幾句。</p>
魏長安這才點頭去了。</p>
司空府外。</p>
雪初霽，龍台大雪覆蓋，古城白雪，映照紅牆。</p>
一個白衣少年正昂然站在司空府外。</p>
冷風吹動他的衣衫，緩緩飄蕩。</p>
正是蘇淩。</p>
等了片刻，司空府朱門開放。</p>
魏長安迎了出來，滿臉是笑道：“蘇曹掾，司空在書房相候，請隨老奴來吧！”</p>
蘇淩方點頭一笑道：“辛苦魏總管了......”</p>
魏長安道了聲不敢，這才領著蘇淩進了司空府內。</p>
月餘未至，蘇淩竟覺得這司空府竟有了些許的陌生。</p>
他不過剛進了書房後院，便聽到蕭元徹渾厚的聲音自書房內響起道：“蘇淩，裏麵來，外麵冷，你才大病初愈......”</p>
魏長安領著蘇淩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才一施禮去了。</p>
蘇淩這才踏步走進了蕭元徹的房中。</p>
卻見蕭元徹正笑吟吟的看著他，見他來了，親切的拍了拍身邊的椅子道：“來，坐近些。”</p>
蘇淩也未客氣，這才謝過，坐了下來。</p>
蕭元徹又起身，親自將炭火盆朝他身邊挪了挪笑道：“你身子骨剛好，這大雪未化的便來了，暖一暖。有什麽事不急於一時，讓倉舒或者白衣捎個話過來便好！”</p>
蘇淩忙搖搖頭道：“蘇淩幾日不見司空，心中想念，身體也大好了，所以才想著來看看。”</p>
蕭元徹點點頭道：“我這幾日，實在太忙了，抽不開身去，要不然，我早去看看你了，蘇淩你不會怪我吧。”</p>
說罷仍笑吟吟的望著蘇淩。</p>
蘇淩忙搖頭道：“司空政務繁忙，眼下跟北邊又是要緊時候，蘇淩明白。”</p>
蕭元徹大笑道：“還說不會怪我？這裏就咱倆，怎麽還叫司空呢？”</p>
蘇淩一怔，這才正色道：“司空此言差矣，原是蘇淩是個供奉，本就跟司空無密切的從屬關係，如今我乃是司空府上的西曹掾，自然這稱呼不能再如此隨意了。”</p>
“真如此？”</p>
蘇淩點了點頭道：“您本就是大晉司空，稱您司空本就無錯，再者，蘇淩嘴上隻是個稱呼，心中對您如何，從未更改。”</p>
蕭元徹這才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道：“從未更改，那便好啊！”</p>
說著他忽的起身，一字一頓道：“蘇淩，蕭家對不住你啊！”</p>
蘇淩神情一肅，這才慌得起身道：“司空，司空這話嚴重了！”</p>
蕭元徹擺擺手，沉聲道：“蘇淩，你便不說，我亦明白，你心中還是有怨懟的......箋舒是我蕭家實際的嫡長，卻做下了這等事情，害的你幾生幾死，是我蕭元徹教子無方啊！”</p>
蘇淩神情一肅，忙站起身來，一躬道：“司空，莫要這樣說，你這樣說，蘇淩如何自處？我本是山野之人，得司空青睞，恩遇有加，寸功未立，便有了官身。司空如此看中，蘇淩怎不心懷感激？”</p>
蕭元徹若有深意的看了他兩眼道：“你就真的沒有怨懟......”</p>
蘇淩驀地一笑，這才道：“司空聽真話還是假話？”</p>
蕭元徹眼神帶著一些玩味道：“真話何解，假話何解？”</p>
蘇淩明白，蕭元徹這種上位者，心機深沉，如果一味的說些場麵話，他必見疑。</p>
幹脆見機行事吧。</p>
“假話便是方才那些......”</p>
蘇淩聲音有些高了道：“真話就是，蘇淩心中有怨懟，天大的怨懟。”</p>
“哦？”蕭元徹依舊笑吟吟的看著蘇淩。</p>
蘇淩點點頭道：“蘇某隻是覺得，司空處置實在不公，對蘇淩不公！蘇淩雖然賤命，卻隻有一條，又身負重傷。我倒還在其次，璟舒可是您女兒，那蕭箋舒不顧血親，妄為人子啊！”</p>
蕭元徹倒是聽得入港，一點頭眯著眼睛道：“說得好，繼續！”</p>
蘇淩又道：“本以為，司空您雷霆震怒，定然要嚴厲懲治蕭箋舒，可是隻是圈禁了事，什麽時候放出來，您一句話的事。”</p>
蕭元徹竟也不惱，嗬嗬一笑道：“對呀，這叫什麽懲治，不是兒戲麽？”</p>
蘇淩先是一怔，這才也淡淡一笑道“這可是司空你自己說的，蘇淩可沒說。”</p>
蕭元徹這才點點頭道：“照你這樣怨懟，為何今日又來我這府上，莫不是興師問罪來了？”</p>
蘇淩睜大眼睛，嘿嘿一笑道：“我又那麽傻麽？跑您這裏興師問罪？我圖啥？圖那些清流派的所謂一腔熱血？”</p>
蕭元徹用手笑著點指蘇淩道：“你啊，你啊......”</p>
蘇淩這才正色一躬道：“司空，天下豪傑，也就您拿這個當做玩笑......”</p>
蕭元徹哈哈大笑道：“天下議我者多矣，我要是全然放在心上，我還能安坐否？隨他們說去，口舌而已，能奈我何？”</p>
蘇淩也笑了起來，他這才道：“蘇淩最初的確心生怨懟，可是蘇淩是個明白人，更是個知道司空心中苦衷的人。”</p>
蕭元徹這才收了笑容，意味深長道：“哦？說說看。”</p>
蘇淩這才侃侃道：“蘇淩，西曹掾小吏爾，箋舒思舒公子何人？司空後繼也！若罰的重了，將來如何臣屬歸心？若罰的輕了，如何安蘇淩之心？所以，如何拿捏分寸，此乃一大難事也。”</p>
“說下去......”蕭元徹沉聲道。</p>
蘇淩點點頭道：“其實，蘇淩想到這裏，便再無怨懟之心了，若不是小子在司空心中有莫大的分量，司空何必思來想去，勞心費神，小小西曹掾，殺便殺了，司空嫡長殺不得小吏還是怎的？”</p>
“禁足、圈禁，說重不重，言輕不輕，隻有這樣，才是司空本色！也隻有這樣，一則不至於折損兩位公子許多顏麵，二則蘇淩也亦知自己在司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p>
蕭元徹這才長歎一聲，點了點頭道：“知我者，蘇淩也！”</p>
他這才道：“你若不如此坦誠，怕是我也會見疑啊。人言我蕭元徹多疑，，其實不然，隻是他們多我不夠，更不敢如你這般坦誠啊！”</p>
蘇淩又一拱手道：“蘇淩還不會狂妄到，要箋舒公子償命的地步，再說，我也沒死不是！”</p>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蘇淩，你果真看得透徹！”</p>
忽的朝著門外怒道：“逆子，還不滾進來！”</p>
蘇淩有些意外，忙朝門口看去。</p>
隻見一身材頎長之人，緩步而入，粗衣粗鞋，仿佛戴罪之身。</p>
正是蕭箋舒。</p>
蘇淩心中一翻，他從未想到，蕭元徹會讓蕭箋舒到場。</p>
蕭箋舒走進來，滿是愧疚的看了一眼蘇淩，然後一躬道：“蘇公子......”</p>
蕭元徹帶著怒氣冷然道：“方才，蘇淩的那番話，你可聽明白了？”</p>
蕭箋舒頭一低，低聲道：“孩兒明白了......”</p>
蕭元徹又沉聲道：“記住了？”</p>
“孩兒記住了！”</p>
蕭元徹這才一拍桌子道：“滾過去！朝蘇淩賠罪！”</p>
蕭箋舒先是一怔，臉上的不情願轉瞬即逝，這才來到蘇淩麵前，剛想要大禮拜去。</p>
蘇淩猛地一激靈，朝旁邊一閃，趕緊將蕭箋舒扶住，聲音倒是摯誠道：“蘇某怎敢受公子這一拜，公子因蘇淩受罰，已然使蘇淩心中不安，還望公子莫怪蘇淩才是！”</p>
蕭箋舒忙點頭道：“蘇公子這話，更讓箋舒無地自容！悔恨萬分。”</p>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好了，滾回去繼續圈禁......”</p>
蕭箋舒這才朝蕭元徹行了禮道：“父親莫要生氣......保重才是！”</p>
言罷轉身欲走。</p>
蘇淩忽的朝著他道：“公子，且慢，蘇淩有話要說！”</p>
蕭箋舒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轉瞬即逝，這才恭聲道：“蘇公子，您有什麽話，箋舒洗耳恭聽！”</p>
蕭元徹也似有不解道：“蘇淩，讓他滾回去，自己闖的禍自己該受罰！......有什麽好說的！”</p>
蘇淩忽的向前邁了一步，朝著蕭元徹一揖。朗聲道。</p>
“蘇淩求司空饒恕箋舒公子，免了他圈禁的罪罰吧！”</p>
蕭箋舒和蕭元徹同時有些震驚，皆望著蘇淩說不出話來。</p>
半晌蕭元徹才神色如常道：“蘇淩，你真的要替這逆子求情？”</p>
蘇淩點點頭道：“是也不是，我雖在為公子求情，卻是為了司空著想啊！”</p>
蕭元徹忽的截過話來，沉聲道：“蘇淩......莫要往下說了，我已知你意！我這就免了蕭箋舒的圈禁！”</p>
蘇淩這才淡淡一笑道：“多謝司空......”</p>
蕭元徹這才平複了一下思緒，對著蕭箋舒哼了一聲道：“圈禁免是免了，和你兄弟一樣，禁足三個月，不，半年！去找你大婦獨孤嫋嫋，讓她教教你，抄上一千遍佛經去！好好靜靜心！毛毛躁躁，不計後果，當為我蕭元徹人子否？”</p>
蕭箋舒欣喜若狂，未曾想到這麽快便過關了，強自按捺著心中狂喜，忙朝蕭箋舒跪拜道：“多謝父親仁慈！”</p>
蕭元徹又瞪了他一眼道：“謝我作甚！謝蘇淩！”</p>
蕭箋舒這才謝過蘇淩，轉身去了。</p>
隻是獨自來到院中之時，忽的緩步下來，眼中流露出一絲陰詭和狠戾，偷偷轉頭盯了一眼屋中的蘇淩，低聲道：“蘇淩，別人不知道父親為何護你，我卻知道，你那玉鐲可帶好了，下次......下次，就沒有那麽便宜了！”</p>
他驀地向暗處疾走而去。</p>
待蕭箋舒走遠了，蕭元徹這才笑道：“不要被那逆子攪擾了咱們的心情，我有件好事，告訴你！”</p>
</p>
蘇淩這才有些意外道：“哦，好事？蘇淩洗耳恭聽。”</p>
蕭元徹似乎心情很好道：“沙涼傳來消息了，馬珣章願誠心歸附朝廷，更願獻二子前來，如今已然啟程了，不日便到京都龍台！蘇淩還是你的好計策啊！”</p>
蘇淩也是一笑道：“那是鍾大人的功勞，蘇淩不過是說了幾句有得沒得而已。”</p>
蘇淩這才又道：“不知來的馬家兩個二子，可有白馬銀槍馬思繼？”</p>
蕭元徹搖了搖頭道：“並無，蘇淩你對這馬思繼為何如此上心，已經兩次相問了......”</p>
蘇淩總不能說，他是差點沒攆死你的主，隻得搖搖頭道：“也罷，總是有兩個來了。”</p>
蕭元徹點點頭道：“沙涼多年尾大不掉，現在總算可以徐徐圖之了！”</p>
言罷，他忽的從身後取下一身大氅道：“你那身，璟舒丫頭穿走了，這個你拿去穿吧，新作的！”</p>
蘇淩這才趕緊俯身雙手接過。</p>
............</p>
朱雀大街，大雪茫茫，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都全部覆蓋了。</p>
街邊朱門大戶，屋簷紅牆，積雪深深。</p>
偶爾幾個街邊小店開門，客人也是寥寥無幾。</p>
蘇淩捧了那大氅，在大雪滿地中走著。</p>
他默默地看著那大氅，臉上無喜無悲，隻是自言自語。</p>
“這便是我九死一生，換來的......”</p>
他身形有些佝僂，心肺之中寒意翻湧。</p>
驀地，再次劇烈的咳了起來。</p>
他強忍著咳嗽帶來的撕扯疼痛，半直著身子，繼續緩緩前行。</p>
街旁小攤，剛蒸好的粟麵包子。</p>
籠屜還微微的冒著熱氣。</p>
冬日的雪中，幌子和熱氣交織升騰。</p>
他太冷了。</p>
半直著身子，走了進去，僵直坐下。</p>
“一籠包子。”</p>
那攤主將一籠包子放在他的眼前。</p>
他瞥了一眼捧在手中的大氅。</p>
再無留戀的卷了卷，塞到攤主懷中。</p>
大氅送你，飯錢照付。</p>
言罷。</p>
忽的兩手抓起兩個粟麵包子，朝著自己的嘴裏塞去。</p>
豆大的淚水滾滾而落。</p>
自蘇淩仗義救了大哥和三弟之後，早已將蘇淩當做至交。</p>
如今見他如此，哪裏忍的住。</p>
蘇淩知道，這關雲翀可不是黃奎甲，總要聽命蕭元徹。</p>
他可是說殺人，必要殺人的。</p>
慌得蘇淩忙用盡力氣向杜恒喊道：“杜恒，攔住他！”</p>
豈料杜恒卻一搖頭道：“關壯士是個好漢，咱們不受那個鳥氣，壯士且等，算俺一個。”</p>
好吧，又是一個衝動的主。</p>
蘇淩隻得忍痛撐起身體，朝著關雲翀和杜恒急道：“關兄，杜恒，你們若真去了，我便碰死在榻前！”</p>
杜恒一怔，關雲翀這才將長刀往雪地上一搠，反身疾走回來。</p>
他又握住蘇淩的手顫聲道：“蘇兄弟......你以為關某是一時衝動？”</p>
蘇淩搖搖頭道：“關兄沉穩，蘇淩自是知道關兄不是一時衝動。”</p>
關雲翀點了點頭，方語重心長道：“蘇兄弟明白就好，那蕭元徹一心袒護他的兒子，寒了天下人的心，再者他弄權專橫，上欺天子，下壓群臣，這樣的奸狡之徒，保他作甚？我那兄長，忠義仁厚，蘇兄不如棄了那蕭元徹，咱們一起沿路打聽我兄長消息，投他如何？”</p>
蘇淩心中苦笑，劉玄漢新得錫州，自身根基不穩，蕭元徹隻是因為蕭沈大戰在即，無暇管他，才順水推舟，給了劉玄漢錫州牧的位份。</p>
若真就去了，到最後還是天地飄零。</p>
他還沒有自負到認為。憑一己之力可以攪動天下，幫劉玄漢打出個天下來的地步。</p>
看來關雲翀是不知道劉玄漢已經是錫州牧的消息，若他知道必然去尋。</p>
多事之秋，不告訴他了罷。</p>
蘇淩這才一歎道：“雲翀兄長話中的道理，我豈能不知。隻是放眼天下，與蕭元徹能抗衡者，幾何？蕭元徹雖專權，卻於當年王熙不同，總是從未殘殺百姓。隻這一點，便不算十惡不赦。再者，他入主龍台之後，龍台、灞城、灞南，及周邊縣鄉，隱隱有了些許往日氣象，這也算他一功也！”</p>
“可是他......”</p>
蘇淩擺擺手道：“關兄想要說的話，蘇淩豈能不知。大丈夫者，當能屈能伸。我算什麽？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西曹掾，那蕭箋舒呢，是實際的司空嫡長！嫡長行事，說殺了誰，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兄長豈能不知這個道理？”</p>
關雲翀默默無言。</p>
蘇淩又道：“如今，蕭元徹禁足三公子，圈禁蕭箋舒，又派重臣守在我的榻前，更是讓倉舒親至。已然給了我天大的麵子。一個小小的西曹掾，惹得兩位公子獲罪，每每思之，蘇淩心實不安也！”</p>
關雲翀長歎一聲道：“那蘇兄弟就這樣忍了不成？”</p>
蘇淩苦笑一聲道：“還能如何？他身居高位，這已是天大的麵子了，我怎能不識抬舉？”</p>
關雲翀歎息一番，點點頭道：“蘇兄弟，他日要覺得委屈，便來尋我和兄長！”</p>
蘇淩點點頭。</p>
關雲翀又坐了一會兒，這才告辭走了。</p>
屋中隻剩蘇淩和杜恒。</p>
杜恒這才坐在蘇淩榻前，看著他，滿臉心疼。</p>
忽的咧著大嘴哇哇哭了起來。</p>
蘇淩忙安慰他道：“你幹什麽，我又沒死，哭喪一樣。”</p>
杜恒這才邊哭邊道：“蘇淩，俺再說一次，以後有什麽事，你能不能帶上俺啊！俺怕你真死了，身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p>
一句話觸碰到蘇淩的心坎上。</p>
晃晃悠悠，身邊人停停走走。</p>
那杜恒才是自己真正的兄弟。</p>
驀地，他也淚如雨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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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數天後，饒是蘇淩服用過虺蛇膽，自己又會醫病。</p>
他倒也大好了，竟可以下地走動，隻是背後的傷還是有些驚心。</p>
還有那心肺的內傷更甚，咳得更加頻繁了。</p>
又過了兩三日，他已然行動自如了。</p>
蘇淩養傷的這十數日，大雪幾乎未曾停過。龍台的天氣已然冷到極致。</p>
蕭倉舒每日早早地來，陪著蘇淩說些話。</p>
這孩子摯誠，知道蕭家對蘇淩不住，所以總是帶著歉疚。</p>
蘇淩不願這樣人心中背負罪責，多寬解與他。</p>
蕭倉舒更引蘇淩為知己。</p>
十幾日相處下來，兩人時而談人心，時而談天下局勢。</p>
蘇淩旁征博引，引經據典。往往讓蕭倉舒眼界大開，暗自稱奇。</p>
往往一副聆聽教誨的神色。</p>
蘇淩有時在想，或許倉舒，才是他選擇留下的一個重要原因吧。</p>
倉舒走後，蘇淩總是披了毛領大氅，倚在門邊。</p>
眼前，大雪無聲，紛紛揚揚。</p>
蘇淩似乎在等著誰的到來。</p>
從清晨到夜晚，久久佇立。</p>
一直這般，十幾日皆如此。</p>
可是，他等的人始終不曾出現。</p>
有時候，他滿懷希望，覺得那人會來。</p>
有時候又是滿心失望，覺得那人定然不至。</p>
百無聊賴的時候，他用手托了雪花在手上。</p>
細細數了去。</p>
那雪花，真就有六瓣的。</p>
正月，就這般一晃而過。</p>
他終究是未等到他。</p>
罷了，他那麽忙，定然是忘記了！</p>
難道不是麽？</p>
蘇淩緩緩轉身，走進房中。</p>
蠟燭熄滅，沒有一絲光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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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月初，雪霽雲低。</p>
司空府。</p>
蕭元徹正坐在書房之中，身邊隻有伯寧一人。</p>
他看了幾眼桌案上的書，這才緩緩放下道：“伯寧，查的如何？”</p>
伯寧忙一抱拳道：“屬下無能，那淩一劍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屬下撒下人手，找了許久，都未曾發現他的蹤跡。”</p>
蕭元徹點點頭，並未不滿道：“他是江湖人，手段非常，你們尋不到也是正常......”</p>
他頓了頓又道：“箋舒那裏查了麽？”</p>
伯寧點了點頭道：“查過了，二公子真的隻是說取蘇淩一人性命，並未曾不顧及女公子的安危。”</p>
蕭元徹這才稍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又道：“私下命令的何人？”</p>
“公子的一個幕僚，白身，溫褚儀。”</p>
蕭元徹眉頭緊蹙，思忖了一陣道：“找個機會，除了罷......”</p>
伯寧點頭應命。</p>
忽的蕭元徹一擺手又道：“罷了，留給箋舒吧，那人或許還有用......”</p>
伯寧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喏！”</p>
蕭元徹又低頭看了會兒書，方抬頭，眼神有些灼灼之意道：“碧箋閣查的如何？”</p>
伯寧忙道：“的確是紅芍影，更是他們影主姓穆的棲身之地。”</p>
蕭元徹若有深思道：“哦？姓穆，是男是女？”</p>
伯寧搖頭道：“這個，還未查到。”</p>
蕭元徹歎了口氣道：“明舒之後，暗影司多有懈怠啊！”</p>
伯寧神色一凜道：“屬下這就加倍......”</p>
蕭元徹一擺手道：“罷了，你自己看著做便是，做好才好！”</p>
“喏！”</p>
“他可去過那裏？”</p>
伯寧搖搖頭道：“屬下知道的消息，他白日未曾去過碧箋閣，晚上便不知道了。”</p>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好吧，碧箋閣和紅芍影慢慢查，不急於一時，眼下北麵的情報，要成為重中之重。”</p>
“屬下明白！”</p>
蕭元徹擺擺手，伯寧方去了。</p>
伯寧剛走，大伴魏長安便快步走到書房。</p>
蕭元徹剛想繼續看書，見魏長安來了，這才問道：“魏伴伴何事？”</p>
魏長安似笑非笑，低聲道：“主人，蘇淩來了。”</p>
“他還是來了......”</p>
蕭元徹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p>
“主人見還是不見......”魏長安似詢問的口氣問道。</p>
蕭元徹斜了他一眼，方道：“幹嘛不見，他是我的西曹掾......帶他到我書房，另外......”</p>
蕭元徹在魏長安耳旁交待了幾句。</p>
魏長安這才點頭去了。</p>
司空府外。</p>
雪初霽，龍台大雪覆蓋，古城白雪，映照紅牆。</p>
一個白衣少年正昂然站在司空府外。</p>
冷風吹動他的衣衫，緩緩飄蕩。</p>
正是蘇淩。</p>
等了片刻，司空府朱門開放。</p>
魏長安迎了出來，滿臉是笑道：“蘇曹掾，司空在書房相候，請隨老奴來吧！”</p>
蘇淩方點頭一笑道：“辛苦魏總管了......”</p>
魏長安道了聲不敢，這才領著蘇淩進了司空府內。</p>
月餘未至，蘇淩竟覺得這司空府竟有了些許的陌生。</p>
他不過剛進了書房後院，便聽到蕭元徹渾厚的聲音自書房內響起道：“蘇淩，裏麵來，外麵冷，你才大病初愈......”</p>
魏長安領著蘇淩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才一施禮去了。</p>
蘇淩這才踏步走進了蕭元徹的房中。</p>
卻見蕭元徹正笑吟吟的看著他，見他來了，親切的拍了拍身邊的椅子道：“來，坐近些。”</p>
蘇淩也未客氣，這才謝過，坐了下來。</p>
蕭元徹又起身，親自將炭火盆朝他身邊挪了挪笑道：“你身子骨剛好，這大雪未化的便來了，暖一暖。有什麽事不急於一時，讓倉舒或者白衣捎個話過來便好！”</p>
蘇淩忙搖搖頭道：“蘇淩幾日不見司空，心中想念，身體也大好了，所以才想著來看看。”</p>
蕭元徹點點頭道：“我這幾日，實在太忙了，抽不開身去，要不然，我早去看看你了，蘇淩你不會怪我吧。”</p>
說罷仍笑吟吟的望著蘇淩。</p>
蘇淩忙搖頭道：“司空政務繁忙，眼下跟北邊又是要緊時候，蘇淩明白。”</p>
蕭元徹大笑道：“還說不會怪我？這裏就咱倆，怎麽還叫司空呢？”</p>
蘇淩一怔，這才正色道：“司空此言差矣，原是蘇淩是個供奉，本就跟司空無密切的從屬關係，如今我乃是司空府上的西曹掾，自然這稱呼不能再如此隨意了。”</p>
“真如此？”</p>
蘇淩點了點頭道：“您本就是大晉司空，稱您司空本就無錯，再者，蘇淩嘴上隻是個稱呼，心中對您如何，從未更改。”</p>
蕭元徹這才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道：“從未更改，那便好啊！”</p>
說著他忽的起身，一字一頓道：“蘇淩，蕭家對不住你啊！”</p>
蘇淩神情一肅，這才慌得起身道：“司空，司空這話嚴重了！”</p>
蕭元徹擺擺手，沉聲道：“蘇淩，你便不說，我亦明白，你心中還是有怨懟的......箋舒是我蕭家實際的嫡長，卻做下了這等事情，害的你幾生幾死，是我蕭元徹教子無方啊！”</p>
蘇淩神情一肅，忙站起身來，一躬道：“司空，莫要這樣說，你這樣說，蘇淩如何自處？我本是山野之人，得司空青睞，恩遇有加，寸功未立，便有了官身。司空如此看中，蘇淩怎不心懷感激？”</p>
蕭元徹若有深意的看了他兩眼道：“你就真的沒有怨懟......”</p>
蘇淩驀地一笑，這才道：“司空聽真話還是假話？”</p>
蕭元徹眼神帶著一些玩味道：“真話何解，假話何解？”</p>
蘇淩明白，蕭元徹這種上位者，心機深沉，如果一味的說些場麵話，他必見疑。</p>
幹脆見機行事吧。</p>
“假話便是方才那些......”</p>
蘇淩聲音有些高了道：“真話就是，蘇淩心中有怨懟，天大的怨懟。”</p>
“哦？”蕭元徹依舊笑吟吟的看著蘇淩。</p>
蘇淩點點頭道：“蘇某隻是覺得，司空處置實在不公，對蘇淩不公！蘇淩雖然賤命，卻隻有一條，又身負重傷。我倒還在其次，璟舒可是您女兒，那蕭箋舒不顧血親，妄為人子啊！”</p>
蕭元徹倒是聽得入港，一點頭眯著眼睛道：“說得好，繼續！”</p>
蘇淩又道：“本以為，司空您雷霆震怒，定然要嚴厲懲治蕭箋舒，可是隻是圈禁了事，什麽時候放出來，您一句話的事。”</p>
蕭元徹竟也不惱，嗬嗬一笑道：“對呀，這叫什麽懲治，不是兒戲麽？”</p>
蘇淩先是一怔，這才也淡淡一笑道“這可是司空你自己說的，蘇淩可沒說。”</p>
蕭元徹這才點點頭道：“照你這樣怨懟，為何今日又來我這府上，莫不是興師問罪來了？”</p>
蘇淩睜大眼睛，嘿嘿一笑道：“我又那麽傻麽？跑您這裏興師問罪？我圖啥？圖那些清流派的所謂一腔熱血？”</p>
蕭元徹用手笑著點指蘇淩道：“你啊，你啊......”</p>
蘇淩這才正色一躬道：“司空，天下豪傑，也就您拿這個當做玩笑......”</p>
蕭元徹哈哈大笑道：“天下議我者多矣，我要是全然放在心上，我還能安坐否？隨他們說去，口舌而已，能奈我何？”</p>
蘇淩也笑了起來，他這才道：“蘇淩最初的確心生怨懟，可是蘇淩是個明白人，更是個知道司空心中苦衷的人。”</p>
蕭元徹這才收了笑容，意味深長道：“哦？說說看。”</p>
蘇淩這才侃侃道：“蘇淩，西曹掾小吏爾，箋舒思舒公子何人？司空後繼也！若罰的重了，將來如何臣屬歸心？若罰的輕了，如何安蘇淩之心？所以，如何拿捏分寸，此乃一大難事也。”</p>
“說下去......”蕭元徹沉聲道。</p>
蘇淩點點頭道：“其實，蘇淩想到這裏，便再無怨懟之心了，若不是小子在司空心中有莫大的分量，司空何必思來想去，勞心費神，小小西曹掾，殺便殺了，司空嫡長殺不得小吏還是怎的？”</p>
“禁足、圈禁，說重不重，言輕不輕，隻有這樣，才是司空本色！也隻有這樣，一則不至於折損兩位公子許多顏麵，二則蘇淩也亦知自己在司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p>
蕭元徹這才長歎一聲，點了點頭道：“知我者，蘇淩也！”</p>
他這才道：“你若不如此坦誠，怕是我也會見疑啊。人言我蕭元徹多疑，，其實不然，隻是他們多我不夠，更不敢如你這般坦誠啊！”</p>
蘇淩又一拱手道：“蘇淩還不會狂妄到，要箋舒公子償命的地步，再說，我也沒死不是！”</p>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蘇淩，你果真看得透徹！”</p>
忽的朝著門外怒道：“逆子，還不滾進來！”</p>
蘇淩有些意外，忙朝門口看去。</p>
隻見一身材頎長之人，緩步而入，粗衣粗鞋，仿佛戴罪之身。</p>
正是蕭箋舒。</p>
蘇淩心中一翻，他從未想到，蕭元徹會讓蕭箋舒到場。</p>
蕭箋舒走進來，滿是愧疚的看了一眼蘇淩，然後一躬道：“蘇公子......”</p>
蕭元徹帶著怒氣冷然道：“方才，蘇淩的那番話，你可聽明白了？”</p>
蕭箋舒頭一低，低聲道：“孩兒明白了......”</p>
蕭元徹又沉聲道：“記住了？”</p>
“孩兒記住了！”</p>
蕭元徹這才一拍桌子道：“滾過去！朝蘇淩賠罪！”</p>
蕭箋舒先是一怔，臉上的不情願轉瞬即逝，這才來到蘇淩麵前，剛想要大禮拜去。</p>
蘇淩猛地一激靈，朝旁邊一閃，趕緊將蕭箋舒扶住，聲音倒是摯誠道：“蘇某怎敢受公子這一拜，公子因蘇淩受罰，已然使蘇淩心中不安，還望公子莫怪蘇淩才是！”</p>
蕭箋舒忙點頭道：“蘇公子這話，更讓箋舒無地自容！悔恨萬分。”</p>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好了，滾回去繼續圈禁......”</p>
蕭箋舒這才朝蕭元徹行了禮道：“父親莫要生氣......保重才是！”</p>
言罷轉身欲走。</p>
蘇淩忽的朝著他道：“公子，且慢，蘇淩有話要說！”</p>
蕭箋舒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轉瞬即逝，這才恭聲道：“蘇公子，您有什麽話，箋舒洗耳恭聽！”</p>
蕭元徹也似有不解道：“蘇淩，讓他滾回去，自己闖的禍自己該受罰！......有什麽好說的！”</p>
蘇淩忽的向前邁了一步，朝著蕭元徹一揖。朗聲道。</p>
“蘇淩求司空饒恕箋舒公子，免了他圈禁的罪罰吧！”</p>
蕭箋舒和蕭元徹同時有些震驚，皆望著蘇淩說不出話來。</p>
半晌蕭元徹才神色如常道：“蘇淩，你真的要替這逆子求情？”</p>
蘇淩點點頭道：“是也不是，我雖在為公子求情，卻是為了司空著想啊！”</p>
蕭元徹忽的截過話來，沉聲道：“蘇淩......莫要往下說了，我已知你意！我這就免了蕭箋舒的圈禁！”</p>
蘇淩這才淡淡一笑道：“多謝司空......”</p>
蕭元徹這才平複了一下思緒，對著蕭箋舒哼了一聲道：“圈禁免是免了，和你兄弟一樣，禁足三個月，不，半年！去找你大婦獨孤嫋嫋，讓她教教你，抄上一千遍佛經去！好好靜靜心！毛毛躁躁，不計後果，當為我蕭元徹人子否？”</p>
蕭箋舒欣喜若狂，未曾想到這麽快便過關了，強自按捺著心中狂喜，忙朝蕭箋舒跪拜道：“多謝父親仁慈！”</p>
蕭元徹又瞪了他一眼道：“謝我作甚！謝蘇淩！”</p>
蕭箋舒這才謝過蘇淩，轉身去了。</p>
隻是獨自來到院中之時，忽的緩步下來，眼中流露出一絲陰詭和狠戾，偷偷轉頭盯了一眼屋中的蘇淩，低聲道：“蘇淩，別人不知道父親為何護你，我卻知道，你那玉鐲可帶好了，下次......下次，就沒有那麽便宜了！”</p>
他驀地向暗處疾走而去。</p>
待蕭箋舒走遠了，蕭元徹這才笑道：“不要被那逆子攪擾了咱們的心情，我有件好事，告訴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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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這才有些意外道：“哦，好事？蘇淩洗耳恭聽。”</p>
蕭元徹似乎心情很好道：“沙涼傳來消息了，馬珣章願誠心歸附朝廷，更願獻二子前來，如今已然啟程了，不日便到京都龍台！蘇淩還是你的好計策啊！”</p>
蘇淩也是一笑道：“那是鍾大人的功勞，蘇淩不過是說了幾句有得沒得而已。”</p>
蘇淩這才又道：“不知來的馬家兩個二子，可有白馬銀槍馬思繼？”</p>
蕭元徹搖了搖頭道：“並無，蘇淩你對這馬思繼為何如此上心，已經兩次相問了......”</p>
蘇淩總不能說，他是差點沒攆死你的主，隻得搖搖頭道：“也罷，總是有兩個來了。”</p>
蕭元徹點點頭道：“沙涼多年尾大不掉，現在總算可以徐徐圖之了！”</p>
言罷，他忽的從身後取下一身大氅道：“你那身，璟舒丫頭穿走了，這個你拿去穿吧，新作的！”</p>
蘇淩這才趕緊俯身雙手接過。</p>
............</p>
朱雀大街，大雪茫茫，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都全部覆蓋了。</p>
街邊朱門大戶，屋簷紅牆，積雪深深。</p>
偶爾幾個街邊小店開門，客人也是寥寥無幾。</p>
蘇淩捧了那大氅，在大雪滿地中走著。</p>
他默默地看著那大氅，臉上無喜無悲，隻是自言自語。</p>
“這便是我九死一生，換來的......”</p>
他身形有些佝僂，心肺之中寒意翻湧。</p>
驀地，再次劇烈的咳了起來。</p>
他強忍著咳嗽帶來的撕扯疼痛，半直著身子，繼續緩緩前行。</p>
街旁小攤，剛蒸好的粟麵包子。</p>
籠屜還微微的冒著熱氣。</p>
冬日的雪中，幌子和熱氣交織升騰。</p>
他太冷了。</p>
半直著身子，走了進去，僵直坐下。</p>
“一籠包子。”</p>
那攤主將一籠包子放在他的眼前。</p>
他瞥了一眼捧在手中的大氅。</p>
再無留戀的卷了卷，塞到攤主懷中。</p>
大氅送你，飯錢照付。</p>
言罷。</p>
忽的兩手抓起兩個粟麵包子，朝著自己的嘴裏塞去。</p>
豆大的淚水滾滾而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