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楊廣便下旨傳膳,當虛行之與沙天南奉令晉見的時候,使女已經在藏春閣左旁的一間小殿內擺好了三桌宴席,楊廣當下便招呼兩人過去進席。


    皇帝賜宴,在臣子看來,自然是表示寵信之意,這是皇帝一種態度,而對於陪著皇帝吃飯的臣子而言,席間卻是要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惟恐失儀,因此常常會餓著肚子。


    楊廣一邊用膳一邊與兩人閑聊,但片刻之後,發覺虛行之與沙天南吃飯時極盡斯文之能事的模樣,也甚覺無趣,隨便再用了兩筷,便叫人進殿將宴席撤了出去。


    虛行之與沙天南頓時鬆了一口氣,知道戲肉在即,連忙正襟危坐。


    “沙卿家,現在洛陽府庫的錢糧兵械,還能支撐大軍征戰多久?”


    沙天南這段時間暫時負責工戶兩部,對這些數據耳熟能詳,立即答道:“回陛下,錢糧豐裕,尚能支撐兩年,不過……數月來大戰,兵械卻隻能補充八千大軍所用了。”


    楊廣心中冷哼一聲,他心知肚明,東都洛陽自建成後,錢糧儲備豐足自不必說,而且,因為楊廣有意識的經營,漸漸成為天下第一雄城,兵庫械器之充足,也逐漸為兩都之最。


    然而,自從楊廣三征高麗失利,權威日減。加上天下烽煙四起,有亂世之兆。因此世家大族都起了異誌,紛紛利用朝中關係,將各地兵庫裏地兵械化為己用,暗作準備。


    其中洛陽的兵庫,在一年前便幾乎被搬得精空,後來王世充到了洛陽,負責清剿瓦崗寨,適才設法慢慢地補充了一些,饒是如此。但裏麵地庫存卻已經無法與全盛時候相比較了。


    楊廣抬眼望了一下,卻見沙天南神色緊張,微微一愣,轉即便知曉他是擔憂自己將他家族店鋪的儲存器械充為朝廷所有,當下皺了皺眉。卻不以為意,說道:“偽魏的危機暫解,這邊已經能緩了一口氣,待不久之後,打通與江都方麵的運輸渠道,便不足為慮了。”


    沙天南瞧見皇帝似乎並無將自己家族財物化為公用的意思,登時鬆了一口氣。


    楊廣微睥了他一眼,然後吩咐他要繼續籌措物資。裝備洛陽城防軍和周圍郡縣陸續趕至的勤王隊伍,最後又說道:“沙卿家,過幾天朕要返轉江都,你去準備一些船隻吧。”


    皇帝要東返江都?


    沙天南心中一怔。連忙問道:“陛下,是否需要臣等伴駕隨行?”


    楊廣不假思索地說道:“不必了。朕已命韋雲起大將軍隨行護駕,東都事務繁重,你與虛卿家都留在這裏吧,朕再攜帶越幾人同去便是了。”


    沙天南再請示了一下皇駕起行的事宜。然後便拜辭出去了。


    殿內隻餘楊廣與虛行之。楊廣忽然歎息道:“宋缺蟄伏這麽久。終於出手了啊。”


    虛行之聞言,點頭說道:“天下人將其遺忘太久了。想不到。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驚天動地,連南海派的老巢都被他連根拔起,果真不愧是天下有數的兵法大家!”


    楊廣對南海派卻是有些不屑,哼聲說道:“南海派江湖爭雄還勉強能拿得出手,但論及在天下棋盤落子爭先,卻是狗屁不通,莫名其妙地爭著當李密的急先鋒不算,還傾巢而出,宋缺若是連這種機會都把握不住,那就枉負他數十年的盛名了。”


    虛行之聽見楊廣口噴粗話,大貶南海派,禁不住地微微一笑。


    然而兩人萬萬想不到的是,其實晃公錯妒火攻心,全無理智,卻是衝著楊廣而來的。


    楊廣搖了搖頭,又說道:“虛卿家,宋缺這一出手,幾乎掃蕩南方,你可有什麽對策?”


    宋閥這次出兵嶺南,席卷南方,兵鋒直抵建安郡北部,分別與巴陵蕭冼、豫章林士弘、江都楊廣三方勢力接壤,再無緩衝地餘地,看其來勢,想來不久必有一番較量。


    虛行之苦笑一聲:“陛下恐怕是高估微臣了。宋缺出手,雷霆萬鈞,況且他在嶺南暗中積蓄力量,這次吞並五郡,隻不過是牛刀小試,微臣亦隻能見招拆招,徐徐圖之。”


    楊廣對宋缺,本來就有高山仰止的印象,現在聽見這個世界的傑出人士對其的難以言述的微妙恐懼感,心中更添三分景仰和敬畏,忖道看來兩方聯合才是王道。


    “虛卿家,過兩天朕便與韋大將軍返回江都,依你之見,朝廷今後將如何行事?”


    虛行之正容說道:“陛下,眼下諸路叛賊已經形成了氣候,並非短期可以平定,而朝廷也陸續控製了京洛、江淮、江東三地,格局不小,也是亟待分派得力的官吏前去署理。”


    說到這裏,他偷偷地觀察了一下楊廣的神色,然後委婉地說道:“更何況如今天下百姓苦於征伐久矣,人心思定,依照微臣的想法,還是暫且地息兵罷戰,方為上策。”


    楊廣凝起眉頭,沉吟著說道:“如今時值入冬,天寒地凍,並非用兵之時,除非是萬不得以,否則誰也不想出兵。朕非是性急之人,李密又初平,自是清楚。”


    虛行之聽見皇帝自承自己並非性急之人,心中禁不住地苦笑一聲,忖道看來皇帝還是沒有醒悟,大隋江山之所以敗落到如今這種地步,其原因就是皇帝治國太過性急。


    本來楊廣承接開皇盛世地餘蔭。家底豐厚無比,而且最強大的敵人突厥也被敲打得如同綿羊一般。可謂是既無內患,又無外憂,隻要他垂拱而治,便可延續繁華盛世。


    可惜楊廣治國急於求成,在短短地幾年時間裏,竟然連串地做下了兩番大事。


    開挖大運河、征伐高句麗。


    其實,楊廣做下的這兩件大事,出發點都是正確的,從某種程度上說。還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情。而且如果把完成的期限延後十年或者二十年地話,他絕對可以憑此成為華夏帝皇譜中,名副其實地千古一帝。


    開挖大運河,能夠使天下五大水係全部溝通起來。而交通更為快捷便利。無論是從政治,還是從軍事,經濟這些角度來看,都是一件利民利國的大好事。


    而征伐高句麗,以當時地邊防形勢來看,也是必須的。


    那時在大隋的周圍諸國之中,遼東半島的高句麗,趁著大隋集中精力分化突厥的當兒。逐漸地占據了肥沃得流油地遼河流域,日益的強盛起來,對大隋的邊疆造成了嚴重威脅。


    楊廣登基之後,高句麗更是用貪婪的目光盯住了東北三郡。其國的騎兵屢屢侵過邊境,搶掠遼東郡的大隋百姓,企圖用蠶食的方式逐步侵吞遼東三郡,窺視大隋的東北全境。


    所以,征討高句麗也是勢在必行。


    可惜。楊廣急於在自己地有生之年看到成績。盲目求快。


    大運河全長兩千七百公裏,而大隋當時的人口。卻隻堪堪接近五千萬,這麽浩大的一個工程,楊廣竟是隻用區區五年時間便已完成,由此可見,當時民役繁重,使民崩潰。


    而大業七年的二月,也就是完成大運河地次年二月,天下百姓還沒有從勞役中恢複過來,楊廣就已經下令全國總動員,出兵討伐高句麗,這次出兵,使天下青壯死了十之二三。


    如果這一仗楊廣勝利了,而且回朝之後與民休息,天下沸騰的聲音可能會慢慢地偃旗息鼓下去,令人惋惜的是,楊廣卻是無功而返,直到第三次征伐,才勉強逼得高句麗的國王高元歸降。而到了這個時候,天下百姓卻已經不堪忍受,於是烽煙四起,遍地亂民。


    虛行之忖到這裏,心道皇帝雖然頒下了罪己詔書,但顯然還是有些口軟心硬,都到這般地步了還不承認他治國太過著急見效。


    隻不過,虛行之即使想破了腦袋,也是料想不到,此時的皇帝,已非彼人。


    虛行之腦海裏心念疾轉,一邊揣測著皇帝地脾性,一邊徐徐地勸說著道:“陛下,為政者須戒急用忍,如今天下騷亂,叛賊煌煌,更需如此。”


    “但是,我大隋統一南北,整和華夏,功可直追秦皇,立國數十年,有開皇盛世地福蔭庇佑,正統之念,更是深入人心。陛下啊,治大國若烹小鮮,隻要您往後勸課農桑,輕徭薄賦,與民休憩,天下百姓總歸還是念起大隋之好,認您為唯一之正統的。”


    “如此,我大隋重新統一天下,中興可期!”


    楊廣聽了,心中卻是暗自鬱悶,忖道老虛你說地比唱的好聽,你可是不知道,咱西邊可是有個開創了一代盛唐的大牛人呢,雖說有個小的已經掛了,但誰知道老的那個會不會化悲憤為力量,遇強更強,然後順天而行,把曆史撥回正常的軌道呢。


    最恐怖的是,李孝恭,李靖這兩代軍神都是站在他那邊的啊。


    李孝恭是李淵的堂侄,為人寬厚,魅力十足,而且還用兵如神,往往能夠兵不血刃,不戰而屈人之兵,在原來的曆史上,他以一己之力,招降巴蜀三十四州,又先後擊敗蕭銑、嶺南蠻酋、輔公佑,可以說,李唐幾乎兩分之一的江山,都是他打下來的。


    隻是這人是李淵的親族,死黨一個,楊廣與他隻有不死不休的份。


    但想到李靖,楊廣心中不由一動,禁不住地脫口問道:“虛卿家,朕聽說,李靖曾經在我大隋出過仕,與李淵似乎也有仇怨,是也不是?”


    “啊?”


    虛行之卻被皇帝這一有如天馬行空,富有跳躍性思維的問題弄得張口結舌。


    “……啊,哦,是的。”虛行之瞠目看向皇帝,頓時被他那興奮的閃閃目光嚇了一跳,到底是傑出之士,反應敏捷之極,他很快就將自己掌握的情報說了出來。


    “李靖出身官宦之家,其祖李崇義曾任殷州刺史,受封永康公,其父李詮更是官至趙郡太守,而其舅便是本朝名將韓擒虎,據說此人極具文韜武略,深得本朝名賢讚賞。”


    “韓擒虎大將軍曾許之曰,可與論孫、吳之術者,惟斯人矣,已故的吏部尚書牛弘也稱讚他有王佐之才,”虛行之說到這裏,抬眼看了皇帝一下,又說道,“就連本朝已故左仆射楊素大人,也曾撫著坐床對他說,卿終當坐此。”


    這時,虛行之注意到皇帝聽見楊素二字,卻完全沒有異色,登時放下了心。


    “他曾經在本朝先後出仕過長安縣功曹、殿內直長、駕部員外郎、馬邑郡丞,後來李淵叛逆,聽說他也被裹挾著出仕偽任,在逆賊李世民帳下用事。”


    “那他是否與李淵有過仇怨?”楊廣聽了一大堆話,有些不耐煩地插口問道。


    “仇怨?”虛行之認真地想了一下,肯定地說道,“沒有!兩人的地位天壤之別,幾乎沒有什麽接觸,而且根據無間道伏子的消息,李淵甚至還有些欣賞李靖。”


    “啊?”楊廣失望地歎息了一聲,旋即又不死心地說道,“不是說,去年李靖曾經想要來江都跟朕告發李淵叛變,卻被李淵發覺抓住,要將他斬首示眾的嗎?”


    虛行之奇怪地看著楊廣,詫異地說道:“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後來又將他釋放了啊……這算不得什麽仇怨的,之後李靖還不是在李世民手下辦事了。”


    殺頭還算不上仇怨?


    “我靠!誰定的鳥規矩!”楊廣鬱悶地暗自腹誹道。


    虛行之看見皇帝滿臉地失望,頓時微微一笑:“陛下可是欣賞李靖的才能,欲求之為將?”


    “是啊,”楊廣聞言,抬頭驚喜地問道,“虛卿家可是有什麽方法說服他歸降於朕?”


    “陛下又高估微臣了,微臣與之無親無故,哪裏有什麽辦法?”虛行之神秘一笑,“不過,這世上缺少伯樂,千裏馬卻是多的很,陛下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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