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午後過半, 嶽淩在屋裏頭呆的悶,便出去在屋外溜達, 看那些雞在林子邊上鑽來轉去,也不懼地上殘雪, 不時地揮爪刨上一刨,倒是自得其樂。


    他看了會兒,想到寶??先前護著這些扁毛畜生的模樣,一時失笑。


    正呆呆地發笑,卻聽到有人叫道:“忠哥你看,怎麽有個麵生的小子?”


    嶽淩轉過頭來,卻見自湖的外頭慢慢地晃過來一輛馬車。


    馬車邊上坐著個趕車的, 五大三粗地, 穿的極厚實,頭上還戴著鬥笠,而在他身後的馬車裏,簾子掀起來, 露出個圓乎乎的臉, 一雙眼睛竟是看向他的。


    嶽淩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自己,一時大怒:“那胖丫頭,你說什麽?”


    這來者自然是趙忠同寶如兩個,說話間趙忠已經停了馬車,寶如也從車上跳下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走過來的嶽淩:“當然是說你呐,你是誰?站在我姐姐家門外幹什麽?”


    嶽淩瞪大眼睛:“什麽?你姐姐?”


    這功夫趙忠拴好了馬兒, 就也走過來,聽嶽淩的口音,就問:“你……是從京裏來的?”


    嶽淩沒想到一對麵兒就被人識破,心頭一動,反瞪著趙忠:“你呢?”


    趙忠說道:“你這人,我是問你,你反倒問我,好吧,這樂陽縣的人都知道,我趙忠是跟著我家公子從帝京來這樂陽縣當父母官兒的,怎麽,明白了嗎?”


    嶽淩見他報上家門,就說:“你家公子姓甚名誰,出身哪裏?”


    趙忠笑道:“說你這小子無禮,果真如此,你問了我不說,又問我家公子。”


    寶如在一邊看著嶽淩,越發狐疑:“忠哥,難道是我姐夫認得的人嗎?”


    趙忠思索著:“你姐夫先前不過是在軍營裏當差,若說認得京中的人……除非是認得神武王爺座下的親兵將領之類,隻有神武王爺的親兵才是打京內出來的……”


    嶽淩見他說的明白,不由地有幾分另眼相看。此刻寶如已經按捺不住先跑進門去:“姐姐姐夫!”連聲兒喚了起來。


    剩下趙忠同嶽淩麵麵相覷,趙忠問:“你真是神武王爺座下的親兵嗎?”


    嶽淩曾被陸通嚴令不許透露身份,就含糊說:“我不是……不過我認得有人是。”


    趙忠問:“是跟你一塊兒來的人?”


    嶽淩咳嗽數聲:“你怎麽知道有人跟我同來?”


    趙忠笑:“那邊還有一輛馬車,我瞧你年紀小,總不會一個人出來走吧。”


    嶽淩哼道:“你倒是聰明,不過你猜錯了,跟我同行的人也不是王爺的親兵。”在嶽淩想來,陸通乃是鳳玄的軍師,不屬於親兵一類,是以他覺得這樣說也沒什麽錯兒。


    趙忠道:“那你們是來做什麽的?”


    嶽淩說道:“我們家先生是個喜歡周遊四海的人,這次是偶然路過此地,先生犯了舊疾,就借用這屋子來暫時歇息一會兒,知道了嗎?”


    趙忠挑挑眉:“原來不是連捕頭的舊識啊?”


    嶽淩說:“當然不是了……哪有這麽巧的事。”


    兩人說著,一陣冷風吹來,兩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趙忠說:“既然這樣,進去說話。”


    趙忠同嶽淩入屋,那邊寶如已經同寶??說了起來,寶??便稍微同她解釋了一番,又趕緊問她怎麽忽然來了。


    寶如說:“還不是縣老爺,看姐夫下午沒去,不放心,就打發我跟忠哥來看看,順便帶點年貨過來。”說到這裏,就湊近了寶??耳畔,喜不自禁地低聲說,“姐姐,我看過了,好些好東西呢!”


    寶??也高興著:“居然真的有,還送來啦,我聽你姐夫說,還以為要到年根兒呢。”


    寶如搓搓手,臉上興奮地發紅,小聲又說:“姐,老爺這次可真是大方的很,還給咱們家準備了一份,有雞有肉,還有酒,還多給一倍的錢讓我買新衣裳。”


    寶??看她那麽快活的樣子,差點兒也笑出聲來:“這可真好!”姐妹兩握著手,歡喜無限。


    正好趙忠進來,跟鳳玄兩相見了,隻說趙瑜叫他送些過年的東西來,說完了就喚嶽淩:“一塊兒去拿東西吧?”


    嶽淩本正袖手在旁邊,見狀撇了撇嘴,正要表示自己身份不同不要去做這些,卻聽到屋內傳來一聲輕輕咳嗽,嶽淩趕緊放下手:“好啊……”


    嶽淩同趙忠出去,寶??同寶如也跑到門口,片刻,趙忠先抱著半大袋子新米進來,嶽淩左手提著兩條很肥大的幹鹹魚,另一隻手提著一大塊醃好的肉,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一臉無奈,隱隱地卻又有些新奇。


    寶如跑過去,翻了翻,抱了一個挺大的紙包出來:“忠哥說這裏是山蘑菇,煮湯最好吃了。”


    剩下還有兩壇酒,一壇子黃酒,一壇子白酒,鳳玄自己抱了進去,一些花生梨子紅棗之類的幹貨,寶??抱了進去,這些東西在堂下一放,再加上這麽多人,倒是顯得這堂下有些擁擠了。


    寶??看看這些,又看看那些,高興地不知該怎麽說好:“怎麽竟有這麽多東西呢!”


    趙忠趕緊就說:“老爺來這樂陽縣,多虧了連捕頭相助才能一帆風順,不然指不定怎麽樣呢,老爺自然不會忘恩,嫂子你就收下吧,如果缺什麽,隻管再跟我說,我跟我們老爺說,下回給你送來。”


    寶??慌忙搖頭:“這些已經是足夠了!”


    寶如又拉拉她,說:“姐,你也不用惦記家裏,先前的麥子跟苞穀錢,還有呢!今年這個年一定能過好!”寶??嫁了三年,連同先前在娘家的那些日子,李家哪一年都是過的緊緊巴巴,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大年夜的時候別人家都能放一掛炮仗,包些香噴噴地餃子,做些好吃地菜,他們家裏卻是鴉雀無聲,擠在寒風四漏的屋裏聽人家外頭的熱鬧。


    然而今年卻是大不同了,蓋了亮堂的新瓦房不說,又難得可貴地攢了錢,日子可謂是翻天覆地,李大娘也已經早早地開始準備年貨,也買了爆竹藏好,準備好好地過個好年。


    再加上寶如還能往家拿錢,縣太爺還給年貨,更是喜上加喜了。


    寶如是最知道這些的,也是最知道寶??心意的。但凡寶??有點好東西,頭一宗惦記的,除了鳳玄,就是連家那兩個老的跟自己娘家。因此寶如趕緊跟寶??說,讓她寬心,也不用惦記著怎麽往家裏分東西。


    寶??緊緊握著寶如的手,欣慰地笑,又趕緊去泡了點茶,請趙忠喝,嶽淩從未經曆這些,如今在旁邊站著,瞧著這家人的熱鬧,心裏感覺有些奇怪。


    閑話說了一番,趙忠便告辭,他還要送寶如回家呢……寶??當然要留他們兩個吃了晚飯再走。


    寶如是個好玩的性子,趙忠又好吃,兩人一對眼,便達成一致。


    鳳玄見人越來越多,無奈地一笑,寶??道:“夫君你跟客人坐會兒……”便進了廚下,寶如跳起來:“姐我給你打下手兒!”也追著跑進去。


    廳內一時隻剩下趙忠嶽淩同鳳玄三人,趙忠看看嶽淩,說道:“你不是說還有個人跟你同行嗎,人呢?”


    嶽淩道:“先生身子不好,歇著呢。”


    趙忠說:“哦……”


    嶽淩探頭看趙忠:“你們那縣太爺到底叫什麽呢?”


    趙忠瞅他:“你這麽想知道?”


    嶽淩道:“你說一說,或許我認得。”


    趙忠就笑:“這不太可能,我一直都跟著我們公子,他認得的人我也多半認得。”


    嶽淩說道:“橫豎你是不說,罷了,小爺也沒興趣聽。”


    趙忠懶得跟他耗,就哼了聲:“說給你也無妨,我家公子姓趙名瑜。”


    嶽淩眨巴著眼想了會兒,撇嘴道:“沒聽說過。”


    趙忠笑道:“說你不認得你還不信。”


    鳳玄在旁邊聽兩人拌嘴,也不做聲。趙忠說完,卻聽到裏屋有人咳嗽了聲:“縣太爺……可是趙閣老家的公子?”


    趙忠一聽這個,頓時跳起來:“呀,你知道?”卻見門內出來一位中年人,中等身材,身形瘦削,看來卻氣度不凡,尤其是一雙眼睛。


    陸通抬頭看向趙忠:“聽聞趙閣老有一位公子……因為得罪了丞相而被貶斥,曾聞說是出了京為官的,莫非就在此處嗎?”


    趙忠聽到一個“得罪了丞相”,一拍手道:“可不正是我家公子嗎?這位先生是……”


    陸通道:“老朽隻是個無名的草澤中人,隻不過四處遊曆之時,對於朝野中發生的一些逸聞趣事聽了不少。”說著,又咳嗽個不停。


    嶽淩趕緊扶他坐下:“先生,您該好好地在裏頭歇息呢!”


    陸通卻微笑道:“歇的有些悶了,說說話倒是好的。不知這位兄台,趙公子在此一向可好?”


    趙忠本是個話匣子,聽陸通問,當即繪聲繪色地說起趙瑜在樂陽縣的曆險過程。


    一方閑談,一方忙活,寶如許久不曾同寶??一塊兒動手做飯,且她心情又好,格外高興。寶??把要用的材料搜羅出來,該洗該擇的都讓寶如幫手,寶如一邊利落地洗菜一邊說:“姐,真做這麽多東西啊……我都饞了。”


    寶??笑道:“你好歹也是給縣老爺做菜的,瞧你這樣子……誰還放心你做啊。”


    寶如得意:“這可不一定,縣老爺不知多愛吃我做的飯菜呢,不僅僅是老爺,縣衙裏的所有人都很喜歡……”


    寶??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呢!先前我以為你隻會牙尖嘴利地咬人。”


    寶如道:“我隻咬壞人,好人才不呢,誰對我好誰對我壞,可清楚呢!”


    兩人磨著牙,寶如又商量寶??一塊兒趕大集買過年的新衣裳……不知不覺炒好了三個菜,寶如就先端上去。


    那邊上一見菜上桌,原先哇啦哇啦的趙忠跟嶽淩兩人頓時鴉雀無聲,原先趙忠早聞到廚內有香氣傳出來,若不是鳳玄在側,早就衝進去了……此刻見了飯菜上來,那口水就嘩啦啦地……一徑地往下咽。


    這些日子他吃慣了寶如做的飯菜,卻不曾吃過寶??做的,雖然還沒吃到嘴裏,但那香氣已經像是小手兒一樣勾住了他的五髒六腑,本來還沒什麽餓得感覺,現在卻翻江倒海,不可遏製。


    嶽淩中午吃了餐麵,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見了好吃的頓時也是雙眼放光。


    兩人顧不上說話,隻是對著桌上的菜虎視眈眈,陸通在旁看得分明,倘若這一刻鳳玄不在,這兩人定是要撲上去開吃的。


    寶??又炒了二個菜,她怕耽誤時間,讓趙忠跟寶如走夜路,就隻把饅頭餅子給在鍋上又?綴昧耍?肫攵級肆鬆先ァ?br>  鳳玄瞧著這幾個不請自來的,提了筷子道:“請……”一聲說罷,嶽淩道:“那就不客氣了!”趙忠說道:“不客氣了不客氣了!”


    陸通在旁邊看著,卻不忙吃,隻看向鳳玄:“令夫人手藝委實出色的很,色香味俱佳。”


    鳳玄淡淡說道:“都是些鄉野中的簡單菜色,先生怕是看不上的。”


    陸通笑道:“哪裏,哪裏……豪華落盡見真淳,正是別有一番滋味呢。”


    嶽淩吃著一口蘑菇,含含糊糊道:“先生你吃啊,沒吃你哪知道什麽滋味……”


    趙忠也說:“好吃好吃,比阿如做得更好吃!”


    廚下,寶如同寶??兩個圍著鍋灶坐著,鍋台上放著幾碟撥出來的菜,並一個饅頭,寶如正捏著饅頭吃,聽到這裏就笑:“姐你看這個忠哥,當著我的麵也敢這麽說,雖然是實話……哼,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他。”


    寶??說道:“人家是縣太爺身邊的……留神些,別沒了分寸。”


    姐妹兩個相對,自在地吃著說著,倒也是其樂融融。


    等趙忠跟嶽淩把盤子裏的菜都打掃幹淨,天色也黑了下來,冬天天黑的快,趙忠看時候不早了,又吃了個肚圓心滿意足,就陪著寶如往回返了。


    這邊上嶽淩把車內的家什搬出來,又把馬車卸下來,馬車擱在外頭,馬兒牽進了院子內,同鳳玄那匹馬兒放在一塊兒。


    入了冬,鳳玄就叫人在廂房對麵搭起了一座簡陋地馬廄,免得外頭天寒地凍地把馬兒凍壞了。兩匹馬在裏頭倒也正好。


    是夜,嶽淩就陪著陸通先進屋去睡,他把馬車裏搬進來的被褥在床上鋪了,這張床因是鳳玄又特意做的,兩個人一人一個被子蓋著睡也不顯得怎麽擁擠。


    嶽淩翻來覆去,聽到外頭風聲呼呼地,床邊還有寶??送來的火爐,他是少年人,身體火旺,更不覺得冷。


    嶽淩亂亂想著這一整天過的,就小聲道:“軍師,這裏倒也是不錯啊?”


    黑暗裏陸通似乎一笑,外頭風吹著窗戶,發出啪啪聲響,嶽淩道:“是不是下雪了?”仔細聽了聽,又沒了聲響,嶽淩就歎了口氣:“對了軍師,你真把我弄糊塗了……為什麽特意在這裏留下呢?你跟我說說實話好不好?”


    陸通見他又問,就道:“你猜呢?”


    嶽淩皺著眉,撅著嘴,想了會說:“自出了京,一路風風雨雨地,我也沒見先生執意地在哪裏歇息下來,到了這個偏僻地方居然……難道軍師……是因為那位酒窩姐姐做的飯菜好吃?”


    陸通咳嗽了聲,嶽淩自己偷笑道:“我是說笑的,軍師你別見怪……我猜,八成是跟那位和王爺長得一樣的捕頭有關。”


    陸通見他說到點子上,就也無聲一笑。


    嶽淩思索了會兒,說:“白天軍師你說的那些話,有些古怪……我細細想過,總覺得你對他客氣太過,說起來這人也有些古怪,論起身手,論起氣質來……都是一流的,白天我說的那些想來也不全對,倘若給他換上王爺的服飾,我猜……定然沒有人疑心他的身份,我越看越覺得他簡直就……”


    陸通見他越說越上道兒了,心裏歎息,不知該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他說出真相,正在嶽淩思索,陸通暗忖之際,屋內似響起一聲低低地呼聲。


    嶽淩是習武之人,耳朵機警,當下道:“什麽聲兒?”


    陸通沒聽明白,便沒上心,室內一時沉默,嶽淩正要再開口,那一聲響卻更大了些。


    嶽淩聽的真切,一下便從床上坐起來:“軍師你聽!好像是誰在哭呢!”他側耳細聽,“聽這聲音……怎麽像是那位酒窩姐姐……啊!難道她那丈夫欺負她了?”


    陸通本來沒聽到,第二聲的時候卻聽了個明白,他略一想,就有些出汗,又見嶽淩吵嚷不已,就低低咳嗽了聲,半是尷尬道:“噓,別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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