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方霖卓帶著這一行人出了城, 分別之時曾經把一塊虎牢的金牌給了寶??,寶??便交給嶽淩保管。


    寶??同嶽淩兩人都是外行, 劉拓身為太子,常在劉聖身邊兒, 耳聞目染,卻知道這塊金牌來頭非凡,正是虎牢中“天”字一宗的,持有者身份尊貴,通常行州過縣,隻要有這一塊金牌,連知府也要恭敬出迎。


    寶??心想一直呆在許劍這裏雖則安樂, 但卻並非長久之計, 當初方霖卓既然肯把這塊金牌給她,以他們那些人做事的方法習性,必然有極妥帖跟要緊的理由。


    更加上許劍這件事,寶??細想了想, 便有了主意。


    她讓嶽淩拿著這金牌, 隻去見縣太爺,且叫他斂了笑容,須知道虎牢的都是些神秘莫測的大人物,多半都是板著臉不苟言笑,像是藍雪塵那樣笑麵狐狸的還是少數。


    嶽淩揣著這塊金牌前去縣衙,這縣太爺雖然身在偏僻地方,但因周遭交際, 對於朝廷上層卻也有些理解,對於虎牢那種地方,更是敬畏的非同一般。


    嶽淩將金牌一亮,縣老爺先虛了半邊,又仔細認了認,看著上頭輝輝煌煌的“天”一字,嗅也嗅出這令牌來頭極大。


    又覷著嶽淩那張似能下霜雪的臉,冷汗涔涔而下。


    嶽淩也不說何事,隻打著官腔不鹹不淡地說是經過此處,順便一觀縣太爺績效的。


    縣太爺探不到底兒,越發惶恐。


    正當他心中哭天搶地地擔心自己要倒黴了、戰戰兢兢那時候,外頭劉拓擊鼓鳴冤。


    在大堂上縣太爺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因他知道嶽淩就在旁邊屏風後坐著。


    以虎牢中人的性情,以持令牌人的級別,莫說是隨時都能把他這位縣老爺拉下馬,就算是先斬後奏,那也是稀鬆平常的。


    因此許劍陳述完畢,又聽到劉拓跟寶??兩個一言一語地攻擊縣太爺之時,縣太爺差點兒便從椅子上滑下去。


    對他來說這真是屋漏偏遇連陰雨,雪上更逢一層霜。


    縣太爺見過許劍,記得這獵戶憨厚老實,本來仍想含混蒙混過去,沒想到許劍在寶??跟劉拓一唱一和之下居然有些“不依不饒”。


    縣太爺暗中掃一眼嶽淩,卻看見他高深莫測的一張冷臉,刹那間縣太爺自發想到自己被押著人頭落地的悲慘情形。


    能當官兒的也算人才,縣太爺雖則貪贓枉法,但卻是個極會變通的人,見無法按下許劍,當下就選擇了犧牲另一位。


    當下縣太爺急使眼色喚了師爺過來,命他親自跑一趟黃府,警告黃老爺休要再生事,急急息事寧人為妙。


    嶽淩把來龍去脈簡單地交代了一番,許劍似懂非懂,然而想到舊賬一筆勾銷了,又極高興,路過鎮外的小酒館之時,便買了一壇子酒。


    中途劉拓走累了,許劍便將他背在背上,輕快地背著他而行。


    劉拓趴在他寬闊的背上,手摟著他的脖子,感覺身子隨著他每一步的邁出都晃一下,小太子心裏暖意四散,忽然道:“其實我……很喜歡現在這樣兒。”


    寶??在驢上,聞言怔了怔。


    嶽淩正在咧嘴笑,見狀也看劉拓:“什麽?”


    劉拓道:“許大哥一個人住在山裏,也沒人跟他說話,那些人還對他不好……其實我想了想,這跟我住在宮裏是一樣的,從來也沒有人跟我說真心話,所有人背地裏也不知說我些什麽。”


    寶??見他忽然有此感悟,心頭一動,劉拓卻又道:“唉,不過我知道,我還是要回去的。”


    嶽淩見他雖年紀小,說的這些話卻同年齡絲毫不符,他暗中便歎了聲。


    許劍默然無聲,一手抱著劉拓,一邊用嘴把那壇子酒塞子咬去,握著喝了一口:“喝嗎?”衝著嶽淩示意。


    嶽淩正有些口渴,見狀遲疑了一下,便也接了過去,仰脖子喝了口,烈酒入喉,滾燙熱辣,嶽淩咂嘴咋舌,做盡鬼臉。


    嶽淩急忙把酒又塞給許劍,擦擦嘴邊酒水問劉拓:“為什麽呢?”


    “因為……”劉拓看他兩人把酒傳來傳去,便道,“許大哥我也要喝。”


    寶??道:“拓兒,你不能喝,會醉得。”


    劉拓咂了咂嘴,道:“好吧……”眼睛看著寶??,慢慢道,“因為我想當個很好很好的好皇帝……讓天底下的人都有好房子住好東西吃,把所有貪官跟為富不仁的富商都抓起來,那樣像是許大哥這樣的人就不會被欺負。”


    許劍聞言怔了怔,而後又喝了一大口酒。


    嶽淩讚道:“太子,你真是越來越像是大人了。”


    劉拓歎了口氣:“可是我還是很喜歡現在這樣,自自在在地,怎麽辦……”


    沒有人可以回答。


    雪地上,許劍背著劉拓,嶽淩牽著驢,驢上坐著寶??,小毛驢的蹄子發出輕輕的響聲。


    閑閑散散地行著。


    嶽淩喝了口酒,有些頭暈,撐了會兒,腳下有些步子錯亂,幾次竟跌趴地上,又趕緊爬起來:“沒事沒事!”卻已經露出幾分醉態來,逗得劉拓哈哈大笑。


    劉拓笑了會兒,在許劍的背上大概覺得極為安穩,竟閉了眼睛有幾分像是睡了過去。


    寶??抬頭看湛藍的天色,心中卻想到在連家村的時候,那一次,鳳玄推著獨輪車帶著她去感激,那時候她坐在車上,是何等的快活……而那些日子,是否也如同劉拓此刻所歎息的一樣,注定了一去不複還呢?


    如此又平平靜靜地過了一日,這天夜晚,大家夥兒吃過了飯,便圍在爐子邊上,那件獸皮衣已經縫好了,因為獸皮堅韌,寶??頗費了一番功夫,停停歇歇,總算完工。


    許劍試了試那獸皮衣裳,隻覺得比自己縫製的不知合體多少倍,便嘿嘿地傻笑。


    寶??瞧著沒什麽地方修整的,便略微閉目養神,燈光下,神色溫柔動人。


    許劍把獸皮衣裳脫下來,好好地放起來,便坐在小板凳上,一邊給劉拓撥弄那烤著的地瓜一邊看寶??。


    劉拓等著吃香甜的烤地瓜,見許劍心不在焉地,就小聲道:“你看我姐幹什麽?”


    許劍嘿嘿笑道:“你姐真好看啊。”


    劉拓得意:“那是……不過再好看你也不要亂想啦。”


    旁邊嶽淩正在拿著根樹枝琢磨他的刀法,聽到兩人談話,便忍不住笑。


    許劍問道:“為什麽啊?”


    劉拓道:“因為我姐有姐夫了啊。”


    “哦,”許劍答應,又問,“那你們這是要去找他嗎?”


    劉拓想了想:“我們是不能去的,不過我猜他要回來了。”


    許劍便撓了撓頭,不再多問。


    劉拓盯著那烤地瓜,一手還撫弄著兩個小狗崽:“許大哥你留神些,別弄糊了……”回頭又對嶽淩說道,“昨兒我們去鎮上,我聽人說,京城裏的內亂已經平定了,並且神武王爺在邊疆大勝,不日就會班師回朝了,你聽說了嗎?”


    嶽淩道:“我也聽說了。”


    劉拓道:“那你說,……那些想害我們的人還在找我們嗎?”


    嶽淩想了想,道:“不用擔心,昨天我亮了虎牢的令牌,天字令牌出現不是小事,因此這件事虎牢裏的人肯定會很快知道,方大人也自會知曉……”


    劉拓一拍手:“不錯,這樣的話,他們就會來這兒找我們了。”


    許劍聽到這裏,就把個烤好的地瓜翻出來,拍打了一下灰塵遞給劉拓:“那、你們就要走了嗎?”


    劉拓捧著地瓜:“是啊……”急忙地剝皮要吃,兩隻狗崽子聞了香味,微微騷動。


    嶽淩卻看向許劍,目光裏若有所思地。


    果不其然許劍低了頭,隻是望著那爐火,劉拓正在吃熱乎乎地烤地瓜,忽然感覺到周圍不同尋常地沉默,便抬頭看向許劍,小太子心頭一動:“許大哥……”


    許劍勉強地笑了笑,卻不抬頭,火光中眼睛裏竟有些……


    劉拓忘了吃地瓜:“許大哥我們……”


    許劍卻站起來:“我忘了喂狗兒了。”竟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劉拓目瞪口呆,手上的地瓜垂下來也不知道,兩個小狗崽趁機舔了兩下。


    嶽淩道:“太子,你舍得這裏嗎?”


    劉拓張了張嘴,小小年紀,心裏卻也生出一股難過之意,看兩個小狗崽爭著舔那地瓜,便掰下一點來喂給它們,剩下的仍舊一口一口吃了,甜甜軟軟的地瓜在嘴裏,眼睛卻也覺得有些異樣。


    寶??睡到半夜,忽然間聽到外頭狗叫了幾聲,然後似乎是許劍起身的聲音。


    寶??探身,從窗欞紙縫裏看到許劍手持鐵叉在外頭轉了一圈,似乎是沒發現異樣,便喝令那些小狗兒安靜下來。


    寶??回身要睡,卻見劉拓抱著一隻胖乎乎的奶狗,幾乎是嘴對嘴睡得口水橫流,被子也被扯到肩下。


    這炕就好似寶??家裏頭一樣,也是通著鍋灶的,每天許劍都會燒得熱熱地,因此睡在上頭格外舒服,蓋被子都嫌熱。


    寶??忍著笑,替劉拓把被子扯了扯,正要翻身再睡,忽然間驚了驚。


    “寶娘子……”黑暗中,有個人壓低聲音叫道。


    與此同時,地上的嶽淩也一骨碌爬了起來:“什麽人?”


    “是顧大人?”寶??看不清眼前是誰,但是憑著那個聲音,便認了出來。


    嶽淩一怔:“顧大哥?”


    顧風雨“噓”了聲,見嶽淩睡在地上,便也過去:“外麵那人很是警覺,那幾隻狗更是難纏,差點兒被發現了。”顧風雨的輕功並非泛泛之輩,但是縱然能躲過許劍的耳目,要躲過那三隻土狗卻是絕無可能。


    幸好那三隻狗兒最聽許劍的,被喝了聲後,便都乖乖地回窩了,聽得許劍也回了自己房間,顧風雨才悄聲道:“寶娘子,嶽淩,我是來接你們離開的。”


    當初嶽淩本來日思夜想著顧風雨他們找到此處,此刻聽顧風雨如此說,他的眼前卻不由地浮現出許劍失落的神情來。


    寶??也有些意外:“顧大人,是你一個人來的嗎?你……娘子呢?”


    顧風雨聽她記掛尹素雪,聲音裏帶了一絲溫柔之意,便道:“她受了傷,我把她送回京內休養了……無礙的,多謝寶娘子牽掛。”


    寶??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顧風雨又道:“多虧了那塊令牌出現,我們才知道你們人在此處……還請放心,廖知府一行人已經被擒拿歸案,不會再有人來刺殺了。其他來接應的人馬都在鎮上,本來想直接過來的……我怕會有什麽不便,就先過來探探。”


    黑暗中寶??沉默了片刻,說道:“顧大人……我夫君他……怎麽樣了你可知情?”


    顧風雨道:“寶娘子請放心,據確切消息,王爺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


    寶??隻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一顫:“真的?”


    顧風雨道:“千真萬確,王爺不日就會回京,恭喜寶娘子……即將跟王爺團聚了。”


    寶??伸手掩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發出失控的叫聲,然而急促的呼吸聲卻仍出賣了她激蕩的心境。


    顧風雨道:“寶娘子,我們現在離開如何?”


    寶??將手移開,停了停,終於說道:“顧大人,能不能……明天早上再走?”


    顧風雨有心想問問為何,寶??又慢慢說道:“我想,起碼再過這一晚上……”


    顧風雨聽了,隻好道:“既然如此,那邊明日早上再來接您。”


    寶??道:“有勞顧大人了。”


    顧風雨離開之時,又引了三隻狗兒叫了一陣。


    寶??聽著狗叫聲漸漸消停,便重新歪在炕上,此刻卻全無睡意,一會兒想到鳳玄果真要回來了,連心跳也加快幾分,自然又想到昔日的好日子……如此翻來覆去,生生又熬過了兩個時辰去才睡著。


    寶??早上是被吵嚷聲驚醒的,身子兀自很沉,腦中也昏昏然,寶??轉頭看看周遭,人仍在許劍家中,隻不過身畔卻沒了劉拓。


    寶??一驚,急忙起身,剛要喊劉拓,卻忽地聽外頭許劍的聲音叫道:“你們是什麽人?想做什麽?”三隻狗也跟著叫成一團,亂糟糟地。


    緊接著,卻是劉拓道:“這些人不像是本地的士兵,那個旗子……咦!是王師……這是王師啊!”


    寶??不明白何為“王師”,隻不過聽劉拓似好好地,聲音雖然有些驚訝,但卻帶著莫名的喜悅似的。


    寶??皺著眉扶著額頭,鎮定了會兒後便慢慢下地。


    嶽淩也不在屋內,寶??覺得身子有些沉重,便想到昨晚上顧風雨來的那一趟,心道:“難道是他們一早來了嗎?”


    這時侯外頭響起劉拓的叫聲:“王師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喂,你們打哪來的?”卻沒有人回答,隻有許劍道:“他們是什麽人?”


    嶽淩沉聲道:“是王師,是神武王爺麾下的……王師。”


    刹那間,寶??恍惚了一下,仿佛自己聽錯了什麽,又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她身不由己地往外走,將走到門口,看著門口射進來的光,慢慢挪動步子,走了過去。


    清晨的陽光下,雪地的反光讓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耳畔卻響起了劉拓的尖叫聲:“那個是……”


    寶??抬眸,望見在許劍的院子外頭,馳來了一匹戰馬,馬上的人長身軒昂,一身銀白鎧甲,未戴頭盔。


    他的雙眸望著這邊,寶??眨了眨眼,同他四目相對。


    刹那間,搭在門邊上的手將門框握的死緊,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極為清晰。


    心跳的快從胸口裏蹦出來了。


    與此同時,耳畔響起劉拓的大叫聲:“王叔!”小太子大叫一聲後,撒腿就往門口跑去。


    寶??眼前發昏,眼睛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在麵前若隱若現。


    寶??想將他看的清楚一些,眼前卻更加模糊,最終順著門扇緩緩地滑了下去。


    寶??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著眼前熟悉的許劍房間,不由地苦笑了聲。


    耳畔一片寂靜,寶??怔怔望著眼前,不由笑了笑:居然又做了個夢……還夢見他已經回來了,就在許劍的屋外……


    寶??輕輕地歎了口氣,早知道是夢,就撐到把他看得更仔細一些才暈過去啊。


    她略微有些怨念,正想要起身,卻聽到身旁有人輕輕地喚道:“娘子……”


    寶??皺了皺眉,疑心自己還沒睡醒,那聲音又道:“娘子,你怎麽不看我?”


    寶??猛地反應過來,趕緊把眼睛閉上,聽著那聲音似乎在耳畔,寶??不想開口,生怕驚醒了這個夢,卻又忍不住道:“我怕會醒過來……”


    那人沉默了一下:“娘子以為……是在做夢嗎?”


    寶??“嗯”了聲,含含糊糊地低聲說道:“夫君,你別走好不好?我情願一直這樣做夢。”


    肩頭忽地被握住,那力道如此清晰,有人在耳畔低低說道:“娘子,你不是在做夢,你已經醒了,我回來了,是真的……這次,是真的。”


    他喃喃地說著,在她的頸間印下一個吻,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氣息如此熟悉,刺激著他,他的手微微發抖,竭力自控著,不敢太用力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傷著她,如此按捺著,壓抑著,在她的頸間,臉頰上,唇瓣上,印下一個個顫抖而熾熱的吻。


    寶??起初任憑他親吻著,有些迷糊,又仍有些害怕,一直感覺他的舌探進來,小心地碰著她的,寶??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就感覺一雙鐵臂把自己抱起來,擁入懷中。


    寶??嗅到一股極淡的血腥氣,跟鐵似的冷銳氣息,令她的身子有些不自覺的戰栗。


    這個夢……好是奇怪。


    “娘子,娘子……”他喃喃地呼喚著,手揉著她的背,從她的肩頭到她的腰,從腰間又再往下,連她的雙腿也不放過,像是要摸遍了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寸。


    寶??忽然覺得身子有些發熱,想要他別這樣,卻又不敢出聲。


    正在這時侯,卻聽得窗外有個聲音說道:“拓兒,那個人……他是誰啊?”


    是許劍的聲音。


    然後劉拓的聲音,脆脆地回答:“他是我叔叔,是神武王爺!”


    “真的是神武王爺嗎?!”


    “那當然是真的,你沒看到那邊的王旗嗎?還有那些人,都是跟隨叔叔的親信,剛從邊疆戰場上下來的……”


    “可……可是……如果是神武王爺,為什麽要來這裏啊?”


    “要見我寶??姐啊!你好笨,我叔叔擔心寶??姐所以連京城也沒回直接就過來啦!你沒看到剛才叔叔小心地把寶??姐抱進去,都不許我們進去了嗎?”


    寶??隻覺得意識有些模糊:這個夢……


    許劍猶豫著說道:“可……可是……不對吧?”


    “哪不對啊?”


    “你不是說你姐姐嫁給你姐夫了嗎?神武王爺是你叔叔的話,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你姐姐……嫁給你叔叔……”


    劉拓啞口無言:“這個……這個……”


    鳳玄在耳畔低低地笑了:“娘子,你瞧拓兒多糊塗,叫你姐姐,卻叫我叔叔,我真的有那麽老,配不上娘子了嗎?”


    寶??慢慢地睜開眼睛,定定看了他片刻。


    她慢慢抬手撫上他的臉頰,他的胡須又冒出來了,青鬱鬱地轉了一圈兒,紮的她的手疼,寶??摸過他的臉頰,下巴,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鳳玄張口,便將她摩挲過自己唇的手指含住。


    寶??呆了呆:好熱……感覺……如此真切。


    鳳玄握住她的手,低下頭來,眼神交纏地溫柔道:“我的好娘子,不要害怕,真的是我回來了。”


    寶??聽到自己的心“咚”地響了一聲,像是堅冰解凍,然後春回大地,春水淙淙,天暖花開。


    在鳳玄未曾回來之前,寶??堅強而沉靜,像是絕對不會出任何事,也能應付所有事,在劉拓麵前如溫柔的娘親,在嶽淩麵前似是善解人意的姐姐,在許劍麵前卻也如同關切的親人一般,對許劍而言,她在縣衙大堂之前那一句“我家弟弟有冤”,那種鼓勵而溫暖的眼神,神情,他永遠都忘不了。


    但是,自從鳳玄回來之後,寶??終究盼到了他,她的夫君,她的天。


    身心皆放鬆,沉醉,盡數倒向了他,依賴了他,不舍得他。


    就好像先前被她強壓下的柔弱,痛苦,患得患失,無所適從……全部都又變本加厲地回來了,令她幾乎無法承受,身子先有些撐不住,起初如著涼了似的,有些頭暈腦熱,而後便極倦怠,十分嗜睡。


    在回京的路上,鳳玄片刻也不願意放人似的,將她抱在懷中,百般安慰憐惜,在她耳畔喃喃地說些動聽的溫柔情話,


    又或者,這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彌補,那些鳳玄不在身邊的日子所欠缺的,通通都要他補回來。


    兩人多半時間都是抱在一起,鳳玄自然不免要親親這心尖上的寶貝娘子。


    但有些時候,卻要收斂,因為劉拓不時地會鑽進馬車來叨擾。


    劉拓其實是個聰明孩子,隻不過鳳玄一回來,他不能親近叔叔不說,連疼愛他的寶??也不能親近,一時怎能接受得了?於是偶爾便硬要進來插上一腳。


    一來二去,閑話裏頭,劉拓把從京內到京外所有發生的事兒都講了一遍給鳳玄,鳳玄聽著,當聽到在郊外遇到猛虎的時候,一張臉變得如雪似的,劉拓見狀,這才後悔不迭,趁著鳳玄靈魂出竅似的沒留心他,他趕緊連滾帶爬地竄出馬車。


    劉拓下了馬車,爬上自己那輛車駕。


    嶽淩正騎在馬上耀武揚威,他的大哥嶽凜先一步回京,他方才從一個相識的副官哪裏搶了個頭盔過來戴著,隻當自己也凱旋而歸,見劉拓屁滾尿流似的竄出來,又手忙腳亂地爬上另一輛車,便問:“怎麽啦,王爺又罵你啦?”


    “才沒有,”劉拓抬手擦汗,“隻不過我不小心,把遇到老虎嚇到寶??姐的事說了出來。”


    嶽淩一聽,差點從馬上掉下來,臉色不好:“你、你你……不是說不能說嗎?寶??姐先前也叮囑過,那些事兒不要跟王爺說。”


    劉拓吐吐舌頭:“我隻想跟王叔多說說話嘛,就撿些好玩兒的來說了,誰想到說著說著,就說漏嘴了……”


    嶽淩瞪他,心道:“你要不是太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劉拓見他愛理不睬地,便道:“算了,我不跟你說,唉,我忽然很想念許大哥,方才我們離開的時候,許大哥在林子邊看了我們好久,我都差點哭了。”


    嶽淩聽他提起許劍,便也心頭一沉:“其實我也舍不得許大哥呢。”


    劉拓道:“嶽淩,你說……我求父皇,把許大哥傳到京城……讓他做個禦前侍衛之類的行不行”


    嶽淩忙道:“這當然不行,你別害他……你以為京城真的是那麽好混的啊?在宮裏當差,規矩尤其多,更別提那些底下的彎彎繞繞,許大哥那個人心實,你這樣就等同要害死他。”


    劉拓撓撓頭,反應過來:“是啊……許大哥要走了的話,他那三隻狗兒怎麽辦,還有小狗,我真舍不得,本來想要一隻的……可是,當初寶??姐給的布老虎都給燒了,我怕反害了小狗兒……不過許大哥一個人在山林裏住著,以後沒了我們陪著他,他肯定也會難受。”


    嶽淩想了想,道:“且慢,許大哥一身好武藝……我看,倒是不如我跟我哥說,把許大哥調到京內,在我哥的麾下當個小統領,軍中比宮中要好得多,何況我哥的那些兵,壞心眼的極少,許大哥一定跟他們談得來,且他要搬家,狗兒之類的也都可以搬來,大不了另外買個房子讓他住,隻不過我們經常能夠碰麵,豈不是一舉兩得?”


    劉拓一聽:“嶽淩,你行啊,這樣好!就這樣辦吧!隻是你可別忘了,回去後趕緊跟你哥說,免得許大哥以為我們把他忘了。”


    “你就放心吧,太子殿下!”嶽淩揚眉吐氣回答。


    兩個人商量到現在才有主意,都覺得鬆了口氣,心裏同許劍離別的那份難過才消退了。


    經過那鎮子的時候,早有一個副官頭前而行,把那頭小驢子牽著,送到了客棧店小二的手中,又給了他五兩銀子相謝,那小二摸不著頭腦,原來他的爹娘並未跟他說這件事,隻覺得又高興,又惶恐,千恩萬謝。


    車駕進鎮子之時,劉拓突發奇想,便衝嶽淩使了個眼神,嶽淩心領神會。


    因為是神武王爺車駕經過,當地的縣官等人自出來迎接,烏壓壓地在鎮子邊上站了許多人。


    鳳玄不欲理會,卻見劉拓被個副官抱著下馬,嶽淩也跟著翻身下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那跪地的縣官麵前,劉拓道:“縣太爺,你可還認得我嗎?”


    鳳玄見狀,車駕略停。


    縣太爺聞言抬頭,一看到劉拓,驚道:“你不是前天那個小……”


    旁邊的副官喝道:“大膽,怎敢對當今太子無禮?”


    縣太爺一聽,晴天霹靂,眼前發黑:“太子?你……您是太子?”


    一幫當地的士紳們也各自戰戰兢兢,其中黃老爺更是麵如土色。


    劉拓哼了聲,眼睛掃一眼跪著的那些人,說道:“前日孤上大堂,你不知者不罪,孤是不會怪你的,且你那件案子辦的還可,你就放心吧……”


    縣太爺幾乎哭出來,又看嶽淩站在太子身後,便哭喪著臉道:“謝……謝太子爺。”


    劉拓又道:“你且別太高興,孤就算回京,也會不時派人回來查探,你若是不痛改前非,小心你的……”小太子故意停了停,並不說完,隻哼了聲,“明白嗎?”


    縣太爺伏身在地,額頭貼著地麵:“多謝太子爺不罪之恩,下官遵命,不敢有違……”


    劉拓做完了這宗,便飛了一眼給嶽淩,轉身欲上車駕。


    身後嶽淩往前一步,望著縣太爺跟一地的士紳,淡淡道:“虎牢之人無處不在,各位平素做事,且記得對得起天地良心才好呢。”扔下這句後,便才也離開。


    車駕重新向前,一直行出了二裏地,那邊縣太爺才顫巍巍地起身,麵如土色地望著遠去的王駕,手一拍額頭:“居然是太子爺!是太子爺!”


    忽然間又想到一件事:當日那出言不遜的小家夥是太子,那麽他旁邊那個女子又是何人?


    但不管他們是何人,許劍那個人物了不得,萬萬無法得罪。


    縣太爺回想起當日,若不是顧忌嶽淩這個“虎牢秘使”在場,管他什麽小孩兒什麽孕婦,肯定要懲治一番,如今想來,簡直後怕的要小死過去。


    王駕又行了半天,在天黑之際,便到了京城。


    宮內使者早就等候多時,需先把太子迎接入內。


    劉拓前來依依不舍拜別:“王叔,我要回宮啦。”轉頭看見寶??卻在熟睡,劉拓輕聲又道:“等寶??姐醒了,王叔你同她說聲……”看著寶??,說完這句,幾乎就要落淚。


    鳳玄道:“拓兒,你來。”


    劉拓會意,便上前來,靠在鳳玄膝邊。


    鳳玄道:“拓兒,你是從京內隨著寶??出來的,你可知道為何她好端端地要跑出來嗎?”


    劉拓道:“我聽說,父皇要對寶??姐不利。”


    鳳玄見他果然懂事,便道:“那你可知,為何你父皇要對她不利?”


    劉拓本就聰明,又出來曆練這許久,什麽驚心動魄跟酸甜苦辣也算小小地淺嚐過了,轉頭仰看鳳玄:“可是因為父皇瞧不起寶??姐平民出身?”


    鳳玄摸摸他的頭:“你覺得,你寶??姐好不好?”


    “當然是極好的。”


    “那回宮之後,你父皇問……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你會如何回答?”


    這本是兩個完全沒有幹係的問題,但是劉拓在鳳玄麵前向來恭謹,又比素日多個心眼,他的小心裏一想,就道:“王叔,你是擔心……父皇更會因為我離宮的事遷怒給寶??姐?”


    鳳玄嘉許看他一眼:“不僅如此,拓兒,你這一趟離宮實在任性且膽大妄為,若是回宮麵聖時候應對的不好,那麽被你牽連的會有許多人,包括寶??,但若是你應對得好,不僅會安然無恙,對寶??來說……也是個機會。”


    劉拓皺著眉認真地想了會兒:“王叔,你說的我明白了,我也記住了,拓兒會好好想想的,寶??姐對我那麽好,連性命都不要地護著我,我是絕對不會辜負她的。”


    鳳玄見他說的一本正經,便微露笑容:“嗯,你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不過……其實也無妨,就算你父皇還是執意不肯容下她……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我已經做了他所要的一切,我對大舜也是無愧無咎,以後不管如何,我都隻會跟她在一起好好過日子。”


    劉拓眼中又流露出戀戀不舍的光芒來:“王叔,我知道,不過你不要跟寶??姐離開京城好不好?我……我會想你們的。”


    王師回京,因天黑便無法入城,鳳玄下令大部在城外安營,自己隻帶著近身親衛百餘騎,從大開的德勝門長驅直入。


    前驅車駕開路,剛進了城不由地便驚了一驚,近幾日倒春寒,入夜後天氣越發冷,京城百姓也絕少上街的,但是此刻,從城門處往內看去,那整整一條城關長街上,燈火通明,兩側整整齊齊,站著的竟全是人,有人手中打著火把,有人手中提著燈籠,盡向著城門處張望,等待王師。


    近鄉情更怯,縱然是鐵血征戰的士兵們,見狀不由地都熱血湧動,紅了眼眶。


    前驅鐵騎嘩啦啦地往前行過長街,閃出中間的王旗來,街道兩邊的百姓望見了,紛紛地便跪倒下去。


    前一陣子,京城中滿城風雨,幾乎所有人都在流傳神武王爺病重,神武王爺患了腿疾,神武王爺的王師大敗……京師很快也要淪陷,種種流言,蠱惑人心,令無知的百姓人心惶惶。


    但是如今,王師凱旋而歸,王騎入城,兵強馬壯,耀武揚威,仿佛天兵天將。


    神武王,在百戰百勝之外,更幾乎成了一個令大舜百姓們真心誠意想要膜拜的無堅可摧的神話。


    寶??模模糊糊醒來,耳畔是鐵騎的嘩啦啦聲響,身子卻暖暖地,被鳳玄用厚厚地長毛裘皮抱著擁在懷中,感覺十萬分踏實。


    寶??睡得極滿足,以為人仍在車中,便懶懶地道:“夫君,我們到哪裏啦?”


    鳳玄垂眸一笑:“進城了。”


    寶??“啊”了聲,想爬起身來看,試著伸出手來摟住鳳玄的脖子,轉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幾乎怔住。


    鳳玄將她往胸前一攬:“小心別掉下去。”


    寶??羞紅了臉,縮回手來重新埋頭到他胸前去:“你幹什麽,你怎麽不叫醒我……”原來方才一看她才霍然發現,自己竟被他這樣抱著,堂而皇之地行在隊伍間,前頭是開路的車駕,兩邊是護衛的近身,地上是跪倒的百姓,前頭的百姓也往這裏看著,望見王旗之時,紛紛跪地,……她被抱在懷裏的樣子都也被看到了!


    “夫君抱著娘子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鳳玄感覺她窩在胸前暖暖洋洋地,此一刻心才徹底放了下來,在離開的這些日子裏,他的胸口總是空空地,想她想得心慌,實在不成的時候,就拿著小布老虎塞在那裏,想象著是她。


    如今她真個兒就在這裏了,就好像坐在了他的心尖兒上,討喜地抱著他的心,安安穩穩暖融融地,讓他歡喜。


    寶??不敢再抬頭,想把自己縮小點再縮小點,她的夫君明明是萬人敬仰的,偏又如此“胡鬧”,被人瞧見王爺抱著個人兒,該多古怪?成何體統……寶??想一想,都覺得麵紅耳赤受不了。


    鳳玄察覺她的身子微微發抖,似乎試圖鑽來鑽去地,差點兒失笑:“寶貝娘子,你再躲,我便把你抱出來啦,讓大家都看看……我的娘子是什麽模樣的。”


    他的聲音笑吟吟地,寶??渾身發熱:“不要,才不要。”伸出手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又是害怕,又是喜悅。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卻叫那些寒風中等候的百姓們大飽眼福之餘更大為驚豔,本來是想瞻仰王師風範,迎接王爺凱旋回京的,全沒想到,馬背上的王爺,並沒有戴麵具,平日裏猙獰冷酷的麵具底下,竟是那樣一張俊美的令人傾倒的尊貴容顏!更何況……王爺竟還麵帶笑容……


    有人隻顧著貪看,竟然都忘了跪地接駕,被旁邊人用力拉扯著才又伏身。


    鳳玄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著寶??,人人讚羨敬愛王爺神威赫赫凜然不可犯,卻不知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如春風沉醉意亂情迷。


    若非還有一寸理智,早就俯身吻了下去……這一刻,他忽然很想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神武王爺劉鳳玄,而他懷中這個,則是他嬌美可愛的小娘子,他一生一世認定了的心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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