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登山,飛雪漫天。


    匈奴騎射手們高舉火把將灌嬰團團圍住,隨著叛軍副將韓喜一聲令下,騎射手們齊喊一聲,豎起手中的長矛準備向灌嬰戳去。


    灌嬰仰天高呼:“陛下!軍師!灌嬰無能耳!”


    隻聽耳邊一陣風聲,一支羽箭飛來,一箭射入韓喜咽喉,韓喜慘叫一聲,翻身落馬。


    灌嬰忙抬頭一看,隻見一彪漢軍人馬從山上殺下來,軍中高舉一麵將旗,上繡著大大的“夏侯”二字。匈奴騎射手不及應暇,漢軍早已衝至眼前。灌嬰忙站起身,一腳向王信的戰馬踢去,戰馬長嘶一聲將王信掀翻在地。灌嬰縱身躍上戰馬,抓起長槍,突圍而走。王信忙從地上爬起來,扶了扶頭盔,高聲叫道:“灌嬰夏侯嬰聽著!告訴劉季,我們即使攻不上山,也能在山下圍困爾等,我倒要看看爾等還能再撐多久!”


    王信無功而返,率軍返回山腳下匈奴王帳內,冒頓單於臉色非常的難看,王信忙跪下說道:“本已生擒了那灌嬰,誰知夏侯嬰帶兵從山上殺出,將灌嬰救回去了。”


    冒頓一拍桌案道:“眼下我軍數萬,漢軍隻有數千,是你,一直讓我們圍而不攻。我匈奴勇士軍力單薄時尚敢同敵人一戰,更何況我軍現在數倍於敵軍,一起衝上山去,何愁不能拿下劉邦?”


    王信忙拱手道:“匈奴陽謀,漢軍陰謀。眼下漢軍雖隻有數千人,但卻是居高而守。我匈奴盡是騎軍,一旦全部衝上山去,這地形對我等不利,此其一。漢軍尚有強弓硬弩,我軍即便抓住劉邦,也會損傷不小,此其二。”王信沉下頭接著說道:“況且今日灌嬰突圍,更是表明漢軍後麵並沒有後援部隊,否則劉邦也不會令灌嬰冒死突圍去搬救兵。”


    冒頓看著眼前這個漢人道:“你的意思是?”


    “圍而不攻。”王信忙道:“山上漢軍隻有隨身所帶少許糧草,如今天降大雪,天氣嚴寒,不出五日,山上漢軍必不戰自潰。到時不用我匈奴費一兵一卒,隻怕山上的漢軍們便已嘩變,他們會親手捧著劉邦的腦袋獻給大單於的。”


    白登山上,夏侯嬰將灌嬰救回山頂,陳平早已站在營前等待。灌嬰忙翻身下馬,跪倒在雪地上道:“軍師,灌嬰無能啊。”


    陳平慌忙扶起灌嬰:“山下敵軍數萬,將軍隻身率百名騎軍突圍,還斬殺了不少敵軍,已屬不易啊,將軍不必自責了。”


    灌嬰越發慚愧,他低下頭道:“隻是這求援的消息發不出去,我軍的隨身糧草隻夠兩天了,到時軍心必亂啊。”


    “求援的消息雖沒有發出去,但將軍的任務已然完成了。”陳平笑了笑,拍了拍灌嬰的肩膀道:“我料定,這幾天匈奴必然不會再次進攻,傳令下去,令軍士們每天隻食一餐,保存體力,七日之內此圍必解。”說罷,陳平笑著轉頭而去。


    灌嬰仍沒有反應過來,夏侯嬰在一旁笑道:“灌將軍,軍師令你突圍是假,借機迷惑匈奴才是真啊。”


    漢國土,長安城。


    關中平原,是昔日大秦帝國的發祥之地,而關中平原內的鹹陽宮更是象征著秦帝國的強悍,這座本是秦孝公時期,商鞅主持修建的大都城,本應隨著秦帝國的強大而越加富庶,可卻在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日漸蕭條,正如大秦帝國一樣一年比一年衰弱。最終在秦王子嬰的手中,被楚霸王項羽一把大火焚毀。到了楚漢相爭時,漢軍與楚軍鏖戰的五年沒有任何一方去關注這座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都城。到了漢高祖劉邦統一天下後,本想將都城定在洛陽,幸而被劉敬所勸而改了主意,才命蕭何主持重新修建鹹陽城。


    蕭何領命後,在短短的兩三年間,竟奇跡般的使即將消逝的鹹陽城又屹立了起來。今日,是鹹陽城全線竣工的日子,蕭何親題的兩個隸書大字被刻在城門上——長安。


    長安城竟比昔日的鹹陽還要闊綽,俯視下來,長安城的市坊布局嚴整,分別分列於城中的兩側。幾個月前蕭何剛剛遷入一批人口,還不足兩個月,城中已經是一片熱鬧,各地商人便已經紛紛在城內開起了自家的店鋪。城的中央是宏偉的皇城,一片金碧輝煌,碧瓦飛甍中兩座碩大的宮殿在皇城中尤其引人注目,一座命名長樂宮,是蕭何在前秦興樂宮基礎上修建而成的。一座命名未央宮,是蕭何在前秦章台宮的基礎上修建而成,位於長安城地勢最高的西南角龍首原上,最為莊重,蕭何意在定為大漢朝會之處。長樂,未央二宮之內又分設數殿,其華麗之處,為前朝不可比擬。


    蕭何一個月前向遠在邊境的皇帝請旨,那時劉邦正處於連戰連勝的時刻,看到蕭何奏報長安城已經全線竣工,不由大喜,當即禦筆親書:卿勞苦功高,待朕凱旋歸來之日,便於長安城中大宴群臣。蕭何接旨後大喜,忙調洛陽羽林護送文武大臣即皇後,太子等先行搬入長安。可是,就在蕭何忙的不亦樂乎時,他才發現太上皇已經經不起車馬的顛簸了,這幾年劉太公的病就一直時好時壞。皇帝禦駕親征走後,劉太公更是一病不起。可是總不能將太上皇一個人丟在洛陽啊,蕭何一連向邊境發過去數封奏折,可是卻一直得不到回複。於是,蕭何自作決定,將太上皇也一起帶到了長安。劉太公剛一到長安,便再此病倒,禦醫診斷後說道:“太上皇隻是硬挺著想再見陛下一麵,太上皇時日無多矣。”


    深夜,長樂宮,長信殿。


    北風呼嘯著,刮動著長信殿屋簷上垂下的風鈴,發出“叮叮”的清脆聲,可是在平常這讓人覺得悅耳的清脆聲,在今晚卻聽的人心底一片淒涼。劉太公今日出奇的精神,他先是自己一個人掃完了整個長信殿的地,把內侍們慌得不行,可是任誰也搶不來他手中的掃帚,後劉太公又嚷嚷著要回泗水亭去,一直鬧到深夜,忽然又仰頭倒在榻上。內侍嚇得忙去稟告,不一會,皇後呂雉便帶著小太子劉盈趕了過來。


    呂雉剛一踏入長信殿,便忙跑到榻前跪下掩麵哭道:“爹啊,你這是怎麽了?陛下他在前線還一直記掛著您的身體呢。”說著,她忙轉頭瞪了眼身後傻站著的劉盈。小劉盈忙跟著跪下:“爺爺......爺爺......”


    聽到呂雉的哭聲,劉太公才微微睜開眼看了看榻前的呂雉:“是你啊......我們劉家可對不住你啊。”


    呂雉一聽這話,先是一愣,轉而忙道:“爹您......您這何出此言啊。”


    劉太公躺在榻上,長歎一聲道:“當初在泗水亭的時候,你可是......你可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啊,是我那季兒渾蛋,把你騙到了手。他在外麵瞎混了那麽多年,對家裏不管不問,是你一直在撐著我們那個破家,孩子你可受苦了。”


    呂雉長出一口氣,忙道:“爹,陛下他可不是瞎混啊,如今都已經君臨天下,我哪裏還算的上吃苦啊。”


    劉太公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呂雉忙回想了好幾遍剛剛自己說的話,自認為並沒有什麽失言的地方啊。忽然,劉太公又似醒非醒的喊了一句:“可他渾蛋!背著你,在外麵又娶了一個,還把她給領回了家,他對得起你麽!”


    呂雉心中一驚,太上皇今天是怎麽了?怎麽突然想起來這事了?忽然,隻聽內侍走進來稟道:“稟太上皇,皇後娘娘,戚夫人到了。”呂雉忙回頭一看,隻見戚夫人拉著兒子劉如意踏入長信殿。


    這個戚夫人就是方才劉太公口中所說的劉邦又娶的女人。她與劉邦是在戰爭中認識的,她也為劉邦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劉如意,這個孩子生性聰穎,很得劉邦的喜愛。盡管劉盈已經是太子了,可是這個戚夫人和劉如意卻一直是呂雉眼中的釘子。


    “弟弟!”劉盈忙站起身跑過去。盡管呂雉與戚夫人之間勾心鬥角,可是這兩個孩子卻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劉如意也忙跑上去道:“哥哥,咱們爺爺他怎麽了?”說著,劉如意忙伸頭向裏麵看去,劉盈忙作了個小聲點的手勢,將劉如意拉到了一邊。


    呂雉站起身,轉身盯著走進來的戚夫人,冷冷一笑:“呦,妹妹的耳朵真靈啊。來的真快。這長信殿的內侍中,不知有多少妹妹的眼線耳目呢,哼哼。”


    戚夫人不理會呂雉,而是直接走到榻前跪下哭道:“爹啊,您聽聽啊,我這剛一進來,她就這副德性,這可怪不得我啊。”說著,戚夫人抬頭看著呂雉:“你站著幹嘛啊?咱爹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和我鬥嘴?”


    “放肆!”呂雉一聲大喝,旁邊的內侍們慌忙跪倒在地。呂雉看向戚夫人:“你不就仗著比我年輕幾歲麽?你就敢這麽沒大沒小的和我說話?你也不想想,你和陛下算什麽感情?我和陛下又是多少年的感情!”


    戚夫人也從地上站起來冷笑:“難道姐姐不知道麽?陛下更喜歡我們家如意。我們家如意清澈聰穎,不像你家劉盈,呆頭呆腦的,隻會惹陛下生氣!”


    “你大膽......”呂雉正要說話,劉太公卻躺在榻上斷斷續續的道:“別吵了......別爭了......”看著榻上劉太公蒼白的麵孔,呂雉緊緊咬了咬下嘴唇,才不再說話,背過身去。


    戚夫人卻依舊毫無察覺,轉而笑起來:“怎麽?說到姐姐的痛處了吧?”這時,隻聽殿外內侍報到:“蕭何蕭大人到——”劉太公一聽到這話,忙雙手扶著床沿想坐起來,內侍慌忙上前將劉太公扶起來。蕭何踏入長信殿,一眼看到呂雉背著身在一旁沉著頭站著,另一旁戚夫人一臉的得意,蕭何心下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走上前拱了拱手道:“皇後。夫人。”說罷,便走到榻前跪下道:“太上皇。”


    “蕭大人啊......”劉太公緩緩側臉看了看蕭何:“我家季兒回來了沒啊?”


    蕭何忙低頭道:“陛下已經來了消息,不久便要回朝了,太上皇您可千萬保住身體啊。”


    劉太公笑了笑,搖了搖頭道:“禦醫們不敢跟我說實話,可我自個心裏清楚,我啊......這次怕是不行了。”


    “不會,不會。”蕭何忙看向旁邊的內侍:“還不快去給太上皇端一碗水來。”


    劉太公似乎沒有聽到,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說:“我......從小沒名,老實了一輩子,本想著就這麽一輩子老老實實種地算了,隻要有口吃的就成。”說著,劉太公咧開嘴笑了:“我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生了個皇帝兒子啊。這從小老打他,罵這小子渾,這今後可......可比不上他二哥劉仲,可誰成想啊,老了老了還讓我當了一次太上皇,哈哈......不敢想,想不到啊......”說著,劉太公抬頭望著這滿屋的雕梁畫棟,淚水劃過臉龐:“還讓我這輩子吃上了那麽多好吃的,沒見過的山珍海味......還讓我死前住了這麽大一座房子......我這輩子,也無憾了。”


    蕭何眼中滾動著熱淚,他抬起頭看時,劉太公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長信殿內,哭聲一片。


    中國曆史上第一位太上皇就在兒子不在身邊的情況下悄然逝世。劉太公此生沒有留下任何姓名記錄,於是史書中隻好以“太公”相稱。


    白登山,大雪。


    不知不覺已經被圍困了整整七天了,這七天之中大雪總是時斷時續的下著,一直都沒有真正停過。這似乎是老天有意要將這裏變成漢軍的葬身之地一樣。大雪覆蓋下的白登山上,北風夾雜著大片大片的雪花襲向漢軍們單薄的衣甲。這些漢軍們隻好三三兩兩的擠在一起,似乎還能有一絲熱氣。


    軍中早已斷糧多日了,沒有了糧草,隻能靠殺凍死的戰馬來充饑,可是全軍數千將士,又能維持多久?這些天匈奴是沒有大舉衝殺過,但漢軍們的弓弩已被凍在了一起,拉不開弦了,這一旦匈奴大舉衝殺,又該如何禦敵?漢軍的臉被凍得青紫青紫,手上被凍裂著一道道口子,饑腸轆轆的他們還必須要每隔一會就說兩句話,否則自己的嘴巴也會被北風與大雪凍上。


    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即使精兵也難以作戰,更何況山上被圍困的是已經頑強生存了七日之久的漢軍!漢軍們早已放棄了突圍這條生路,所有人在這幾天裏都想了很多,回想著從洛陽出發到白登山被困這期間的一幕幕,也許真的是自己太大意了,才會中了匈奴人的埋伏。這些漢兵大多是從楚漢戰爭時就跟著劉邦曆盡百戰的士兵,他們並不怕死,可是等待死亡的過程卻太過煎熬,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他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妻子,自己兒女,自己的家鄉......這些漢軍大多是楚地人士,在這死亡的最後時刻,他們想起了自己家鄉所流傳的古老戰歌——國殤。於是,他們紛紛從雪地上站起來,將長戈猛地抬起,轉而猛的插進雪地中,漢軍們望著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望著山下黑壓壓的匈奴騎軍,他們昂頭高聲唱道:


    操吳戈兮披吳甲,車錯鼓擂短兵接。


    旌旗蔽日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歌聲激昂,語調淒涼。


    中軍帥帳內,劉邦從病榻上坐起身,側耳傾聽著帳外莊重的歌聲。劉邦也是楚地之人,他當然知道將士們所唱是自己家鄉中所流傳的古老戰歌——國殤,這首歌是戰國時期為紀念楚地陣亡將士所作,情感真摯熾烈,節奏鮮明急促,抒寫開張揚厲,給人一種凜然悲壯、亢直陽剛之感。如今,將士們皆唱國殤,看來將士們已經是視死如歸了。


    “來人。來人。”劉邦走下病榻叫道。


    夏侯嬰忙走進來。劉邦忙道:“扶朕出去,朕要與將士們同唱國殤。”夏侯嬰忙上前給劉邦披上棉衣,扶著劉邦走出帥帳。將士們忙肅立於帥帳兩側,夏侯嬰扶著劉邦走向那麵中軍帥旗前。劉邦抬頭望著帥旗上那個大大的“劉”字,帥旗在風雪下飄揚,讓劉邦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酸與悲涼。是啊!時光荏苒,仿佛昨日大家還在泗水亭中廝混玩耍,今日卻要被小小的蠻夷所吞噬。


    劉邦緩緩轉過身,望著風雪中肅立的將士們,淚水在劉邦眼中打轉,他領頭唱到:“操吳戈兮披吳甲,車錯鼓擂短兵接......”將士們一齊跟著高聲唱著,劉邦望著眼中同樣滾動著淚水的將士們,他想起了自己這幾十年所經曆的一切,沛縣起家,還定三秦,鴻門鬥智,楚漢相爭,大漢帝國。一切往事在生死麵前是那樣的虛幻與飄渺,想到這,劉邦猛地抽出了自己的寶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侯嬰慌忙跪下:“陛下不可啊!還不到山窮水盡之時,陛下萬不可如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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