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大典皇帝突然昏厥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長安,年紀輕輕的少年天子為何一年之內變得如此憔悴不堪?一時之間,長安城內風言風語不斷,人們在不斷的猜測,一年前的趙王之死必然與當今皇帝有關。


    春耕大典驟然生變,羽林們忙抬起劉盈迅速返回皇城,經禦醫診治之後,劉盈雖然醒了過來,但自此之後形容更加憔悴,每日瘋瘋癲癲,飲酒澆愁,軍國大事統統棄之不管了。


    長樂宮,紫微殿內。


    皇帝已經將近一個月不曾上朝了,群臣們的奏章在宣室內堆的像小山一般高。更令群臣感到憤怒的,還不是皇帝一個月來不曾上朝,而是相國曹參自任相國以來,每日隻在相府內宴請賓客,飲酒作樂,竟也不思勤政理國。太後就算再鐵腕,也不過是個女子,總不能國家大事小事都讓太後拋頭露麵啊。群臣們集聚在一起商議,如此下去漢國豈不危矣?他們決定聯名上書彈劾相國曹參,一來彈劾曹參,二來必須催促陛下前往前殿理政。


    安國侯王陵第一個站出來高聲叫嚷:“老夫雖是一介武夫,但受高皇帝知遇之恩,也知該當報效,今眼看高祖基業將毀,諸公豈能坐安?”


    眾臣一起高聲喊道:“我等願聯名一起,彈劾曹參!高皇帝有言,曹參之後可讓安國侯曲逆侯二人為相,我等扳倒曹參,聯名保奏安國侯為相!”


    王陵慌忙說道:“老夫乃一介武夫,蒙高皇帝高看而已,豈能為相?還是該我等保奏曲逆侯陳平為相方妥!”說著,他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陳平道:“曲逆侯可願與我等聯名一起,闖宮進諫,扳倒曹參?”


    一聽王陵此話,陳平忙笑著拱手說道:“安國侯老當益壯,忠肝義膽,陳平敬佩之至。然,陳平能得今日之爵位實屬不易,況且平素無大誌,隻想安度餘生而已。”一邊說著,陳平一邊看向在場眾臣笑道:“今日我來,不過是想聽聽而已,聽聽而已。”


    聞聽陳平此言,王陵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他自心底厭惡陳平這套說辭,在他的眼裏,像陳平這樣的文士不過隻會油嘴滑舌而已,真正遇到什麽事情必然會權衡利害之後躲得遠遠的。既然陳平如此說,王陵便看向在座眾臣道:“既然曲逆侯無意進諫,我等不可強求。大家願意聯名,那老夫頭前帶路,我等群臣直闖未央宮紫微殿,闖宮進諫!”說罷,王陵大袖一甩,背起雙手,昂頭闊步向前便走。群臣紛紛手執奏章在後跟隨,眾人一起直入未央宮,向紫微殿中而來。


    紫微殿中,劉盈像往常一樣,披頭散發,麵容不整,形容憔悴,坐在大殿正中,一邊不斷地飲酒一邊看著眼前舞女們的歌舞。他十六歲登基為帝,眼看他即將十八歲了,再過兩年他就二十歲到了冠冕之年,可眼下的他卻活像一個四五十歲的老人。


    一曲歌舞已畢,劉盈醉眼朦朧的拍著桌案叫道:“好!好.....”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的咳嗽。


    一旁的王美人忙端茶而來輕聲說道:“陛下,喝些茶吧。”


    “喝茶?”劉盈瞪著一雙醉眼看向王美人:“朕就是要醉,不醉還如何度日啊?”一邊說著,一邊右手一揮將茶盞打碎在地。


    劉盈突然揮手打碎茶盞嚇了王美人一跳,她慌忙跪下將頭低下去不敢再說半句話。這個王美人已經進宮一年多了,她比劉盈大了兩歲,她為人樸實,毫無心機。劉盈每每失落飲酒時,王美人總會在一旁小心的侍候著並且不時勸慰劉盈不要這樣喪失誌氣。故而,王美人很得劉盈的喜愛。劉盈也不時表露出要冊立王美人為皇後,但王美人卻說:“陛下貴為天子,並非尋常百姓人家。妾出身低微,不可能會成為皇後的。陛下的皇後,將來必然是王侯的或是權臣的女兒。”聞聽此言,劉盈不由感歎她竟如此明白事理,於是對這個王美人愈加的喜愛。


    劉盈本也沒有責怪她的想法,現在見她慌忙跪伏在地,劉盈立刻便心軟了,他忙將王美人攬入懷中說:“朕不是在怪你,朕是在怨恨自己。”


    王美人緊緊抱住劉盈,在王美人的懷中,劉盈竟流下了眼淚。


    此時,內侍匆忙走進來報道:“陛下,安國侯領著一幹大臣急匆匆向這邊而來,請求麵見陛下。”


    “不見不見不見!”劉盈抓起桌案上的酒壺奮力向地上擲去:“朕誰也不見!朕早就說過,任何臣工,誰也不見!”


    內侍慌忙跪下說道:“安國侯乃前朝元老,他帶著一大批前朝老臣堵在殿外叫嚷,說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到陛下。”


    “朕說不見就是不見!”劉盈越發憤怒,他一指內侍道:“你一個小小的內侍,也敢不聽朕的旨意了麽!”


    劉盈話音未落,隻聽殿外傳來王陵粗狂的聲音:“高皇帝當年也曾多日不上朝,但也容許大臣入宮進諫!難道陛下比高皇帝還英明麽?”


    劉盈抬頭看去,隻見安國侯王陵帶著一批老臣已邁步走了進來,王陵帶領群臣一起跪下說道:“臣王陵,率大小臣工聯名上奏!”


    王陵畢竟高祖老臣,既然都已經進來了,劉盈隻好強忍怒氣坐下來說道:“安國侯有什麽事?”


    王陵拱手說道:“臣聯合臣工七十六名彈劾相國曹參,請陛下定奪!”


    劉盈強忍怒火坐下來便為自己斟酒邊說道:“曹參有何過失?”


    王陵昂頭說道:“曹參依仗先帝寵信,自任相國之後倚老賣老,每日足不出戶,隻在相府中大宴賓客,朝歌暮酒,醉生夢死,荒廢國政。”


    劉盈聞聽此言,仰頭大笑起來:“原來相國每日和朕一樣啊,哈哈哈。”


    王陵繼續說道:“臣等上奏,請陛下罷黜曹參相國一職,另擇良臣替之!”


    劉盈仍在笑個不停,他邊笑邊將酒倒滿,舉起酒盞仰頭一飲而盡稱讚道:“好酒啊好酒!”


    王陵低下頭高聲說道:“臣等在此之前,已經一連上了數道奏折,可陛下一直未曾批複。今日無論如何,罷與不罷,請陛下給朝野一個回應!”


    “不知道......不管,不管......”劉盈一邊再次將酒倒滿一邊笑著說道:“王陵啊,你今天帶著這麽一大批人來,莫不是要逼宮麽?”


    此言一出,王陵慌忙將頭低下,拱手說道:“臣等不敢有此意。”


    “無妨,無妨啊。”劉盈舉起酒盞,站起身走至王陵麵前,將酒盞遞與王陵道:“朕本來不就是個傀儡嘛!”


    此言一出,老臣們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隻好一個個將頭沉的更低了。


    劉盈看著眼前這些老臣道:“你們都是忠臣。但是你們來錯地方啦,以後國家大事啊,不必報到這紫微殿中來,你們該報到椒房殿中去。”說罷,劉盈一轉身邊向後殿走邊說道:“以後像這樣的事你們直接去問太後就行了!”


    望著皇帝漸漸遠去的身影,王陵歎道:“好好的少年天子,如今竟變成了這樣。”


    長樂宮,椒房殿。


    呂雉早已接到不少大臣的奏章彈劾曹參自任相國後,每日無所事事,隻以終日飲酒為樂。看到這些奏章,呂雉自心底是驚訝的,曹參是當年跟隨劉邦沛縣起家的老弟兄,二十多年來一向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他的身上至今還因戰場拚殺而留下了數十條疤痕,這樣的人,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中大夫曹窟走進來拱手道:“太後,您叫微臣何事?”


    呂雉將手中的幾份奏章遞給曹窟道:“你看看,這都是彈劾你父親的。”


    曹窟聞言忙接過奏章,低頭一份份的看去,看著看著,他的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團。看完之後,曹窟忙跪下說道:“太後,我父親為國立功無數,太後您不可聽信這些讒言啊。”


    “你先不必驚慌。”呂雉開口說道:“哀家若真相信了他們說的話,早就將你父親交廷尉府處置了。”一邊說著,呂雉一邊扶起曹窟道:“你回去將群臣進諫的事對你的父親說一聲。”


    曹窟忙拱手應道:“諾!”


    曹窟走出未央宮後,抬頭望了望天空,日頭已漸漸西沉,月亮已經懸掛在了半空中。他忙跳上馬車對車夫說道:“快,回相國府!”


    相國府內,家院在客廳點燃蠟燭,曹參正與陳平,周勃二人坐在屋內飲酒暢談,酒至半酣,曹參周勃二人唱起家鄉泗水亭的農謠,引得陳平一陣大笑。


    三人正飲酒間,曹窟走進來向周勃陳平二人行了一禮後,看向曹參道:“父親,孩兒有話要對您說。”


    曹參已經喝的半醉,他向曹窟揮了揮手道:“你小子有什麽話,別賣關子,在這就說!”曹參指了指陳平周勃二人道:“陳平周勃都是你的叔伯,都是咱們自家人,但說無妨!”


    看到父親還是醉成這樣,曹窟無奈,隻得說道:“安國侯今日帶領大小老臣七十多名聯名上書彈劾父親。”


    此言一出,客廳內瞬間靜了下來,曹參放下手中的酒盞,站起身道:“王陵說什麽?”


    曹窟接著說道:“安國侯說父親自任相國以來,每日隻在家中飲酒作樂,不思國政,致使政務荒廢,請求另擇賢臣替換父親。”


    曹參長出了一口氣,坐下來舉起酒盞對陳平周勃二人笑道:“這個王陵,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說話還如此不饒人!來來來,咱們繼續吃酒。”


    眼見父親這樣,曹窟忙道:“今日太後將孩兒叫去,讓孩兒回來以後勸勸父親日後不要再這樣下去。太後說了,若不是看在父親為國操勞二十年的份上,早將您交於廷尉府嚴辦了!”


    “小畜生!”曹參一拍桌案站起來,他上前揪住曹窟,一邊將他往庭院裏拽一邊喝道:“你小子懂什麽!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說著,他用力推開曹窟,隨手從馬棚中抓起一杆皮鞭,一皮鞭打在曹窟身上:“這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遲早要毀在你小子手裏!”一邊打,一邊罵,嚇得全府上下都趕忙來勸,陳平周勃二人慌忙上前拉住曹參。陳平伸手從曹參手中奪過皮鞭道:“令郎不知事情原委,你該好生對他說明,怎能如此鞭笞!”


    曹窟跪在地上昂頭高喊:“孩兒不知錯在何處!”


    曹參一指曹窟道:“你還不知?那好,為父明早進宮,就讓你知道是為什麽!”說罷,曹參轉身向屋裏走去,邊走邊道:“你小子真該好好學學為人處世之道!”


    次日天明,長樂宮,椒房殿。


    曹參這天果然起了個大早,他整理好著裝便乘上馬車向長樂宮而去。


    呂雉聞聽曹參求見,忙命內侍將相國引至前廳會見。


    呂雉剛剛步入前廳,隻見曹參已跪在那裏等候了。呂雉開口說道:“這一大早相國有甚要務要奏?”


    曹參低頭拱手說道:“臣將這一個月來大小政務來往文書都已帶來,現在殿外,臣想請太後親自閱覽。”說罷,他轉頭向殿外道:“抬進來。”


    十數名內侍抬著一摞摞厚厚的竹簡文書走進來,呂雉忙令內侍將文書一一呈上來觀閱。呂雉翻開竹簡一行行的細細看去,隻看到日頭已到正午才全部看完,她將最後一張竹簡合上,望著眼前這位跪在地上滿鬢斑白的老人,不由感歎道:“都說相國每日飲酒作樂荒廢國政,不想國家大小政務原來早已被相國處理的井井有條。”說著,她忙走下去將曹參從地上扶起來道:“相國辛苦了。”


    曹參看向呂雉道:“老臣有一疑問,想請教太後。”


    “相國有何疑問?請講。”


    曹參說道:“不知太後自認為自己可比的過先帝?”


    “當然不及!”呂雉忙說道:“先帝何等聖明,豈是哀家可比?”


    曹參又道:“那太後以為,老臣與蕭何誰更勝一籌?”


    呂雉笑了笑道:“自然是蕭相國更勝一籌。”


    “這便是了。”曹參一拱手笑道:“高皇帝與蕭相國平定天下,製定律令,已是相當完善。況且我漢國已定國策,乃無為而治,休養生息,故而相府隻需遵從蕭大人生前所定章程,照章進行即可,這也正是臣每日無所事事,飲酒作樂之故,若是臣每日無中生有,亂施號令,非但不會使國力恢複,而會幹民擾民,就無法休養生息了。”說罷,曹參跪下高聲說道:“高皇帝與蕭相國製定的律令章程,老臣一絲一毫不敢變動。高皇帝與蕭相國奉行的政策,老臣隻會盡全力繼續奉行。老臣聽說,不少臣工在私下裏議論,說臣這叫‘蕭規曹隨’嘛。”


    “好!”呂雉扶起曹參笑道:“是啊,無為而治休養生息,才能使我漢國富強,百姓安康,若今日一詔,明日一令,那就是妄加作為了。”呂雉看向曹參笑道:“相國年事已高,但仍能按照蕭相國的律令將國家政事處理的井井有條,哀家敬佩啊。哀家明日朝會便向群臣說明原委,讓他們當眾向相國致歉!”


    曹參拱手謝恩後,寒暄了幾句便拱手告辭,出了相國府,他暗自感歎一聲道:“蕭規曹隨,不過是明哲保身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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