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之節,就在眾人於涇水之畔踏青嬉戲之際,一份從河南發來的急報傳入長安。河南連降數日暴雨,黃河泛漲,衝毀河堤,百姓傷亡慘重。大水淹沒農田,摧毀房屋,上千百姓頃刻之間便成了災民。河南郡守吳軻火速上奏,請求朝廷立刻撥款,賑濟災民,搶修河堤,以應黃患。


    上巳剛剛過去,長安上空便被一團巨大的黑雲所籠罩,一時之間,狂風大起,終於一道閃電劃破了陰空,緊接著一個響雷,大雨傾盆而下。


    未央宮前殿內,劉盈坐在上方的禦座上,眉頭緊鎖望著


    下麵跪著的所有臣工。呂雉坐在劉盈右側,手中拿著那份河南郡守發來的奏章說道:“河南郡守昨日發來急件,河南連降暴雨,黃河決口,淹沒農田,軍民死傷不計其數,數萬百姓流離失所,請求朝廷緊急撥款。”她掃視了一遍下麵的臣工道:“怎麽辦?”


    左丞相陳平忙出班拱手奏道:“啟奏太後,為今之計,隻有派一員欽差幹將攜款攜糧奔赴災區,救濟災民,搶修河堤,以定人心。”


    呂雉點了點頭道:“丞相所言甚是,黃患不可怕,人心動搖才是亂國之本。”她看向班部叢中道:“審食其,呂祿。”


    審食其呂祿二人忙一起快步走出班部叢,對著呂雉跪倒在地。呂雉看向呂祿接著說道:“呂祿,你是治粟內史,現在國庫還有多少積蓄?”


    呂祿見呂雉發問,他忙跪伏於地說道:“啟奏太後,國庫之中存銀皆有各自的用處。現在......現在可用來調撥的銀錢還尚有九百萬銖。”


    呂雉聞言,不由長鬆了一口氣,看來自高祖七年開始,國家每年都在奉行休養生息的國策,還是為國庫攢下了一筆錢的。就在呂雉大感輕鬆之時,隻聽下麵傳來一聲嗬斥:“治粟內史,你現在果真能拿出這麽多錢來麽?”


    呂雉忙向下看去,隻見右丞相王陵邁步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呂祿後抬頭看向呂雉說道:“陛下,太後,臣今天清早已派相府數名精幹吏員前往內史府查賬,到底國庫還有多少積蓄,少時便可大白於朝堂!”


    陳平聞言大驚,他忙看向王陵小聲說道:“老大人,如此大事你怎不與我商量一番?”


    王陵看向陳平說道:“救災之事刻不容緩,故而老夫才先擅自決斷,請左相恕罪。”


    跪在地上的呂祿聽罷王陵剛剛那番話,一陣冷汗頃刻之間便從後背滲出,他忙將頭低的更低了。


    一旁的審食其忙抬起頭說道:“右相既要清查內史府賬目,如此大事竟事先不與太後皇上商量,這到底是要清查賬目呢,還是別有用心呢!”


    “審食其。”王陵看向審食其冷笑一聲道:“老夫行的端,走的正,老夫今年已過六十,還能有什麽居心呢?怕是到時賬目一清,有些人就難以交代了吧。”


    審食其背過臉去說道:“右相尚無真憑實據,言辭之中就如此誅心,真豈有此理。”


    未央宮外電閃雷鳴,大雨如注,宮內前殿上眾臣們的目光都緊緊鎖定在上座呂雉的臉上。呂雉聽到國庫之中尚有上千庫存,本是一張輕鬆的臉,現在卻是一張陰的嚇人的麵孔。憑借呂雉多年的執政經驗,今日的朝會定然要牽扯出一件天大的事來。


    內侍走進殿中報道:“啟稟陛下,太後,相府吏員請求上殿。”


    “嘩——”一道閃電劃過,一個響雷轟的一聲在陰空中炸響。呂祿忙偷眼看向一旁的審食其,隻見審食其臉色煞白,兩片嘴唇都在不斷的顫抖。


    呂雉眉頭緊緊擰成一團,她忙站起身道:“準。”


    兩名相府吏員挎著包裹快步而入,他們正要跪下朝拜,劉盈一擺手說道:“不必跪拜了,快說說清查賬目結果如何?”


    “諾!”一名吏員忙將包裹從肩上解下,另一名吏員從包中拿出一張竹簡“嘩啦”一聲展開讀道:“陛下登基元年國庫儲蓄共計一千一百二十六萬銖,除國中日常開支每年八百萬銖,和親匈奴進貢財物共計四十萬銖,應還剩餘兩百八十六萬銖。陛下二年,國庫儲蓄......”隨著吏員報賬的聲音,眾臣紛紛將頭低下了下去,其實這些賬目的去向,眾臣已然心知肚明,眾臣現在擔心的不是呂祿會被如何處置,而是擔心王陵,現在早已不是高祖時期了,現在是呂後執政,外戚幹權,你王陵如此莽撞行事,就不怕自己的項上人頭還能否保得住麽?


    劉盈一邊聽著下麵吏員的報賬,一邊時不時的看著一旁的呂雉,他發現,呂雉的臉色竟是鐵青鐵青。


    吏員站在下麵繼續高聲說道:“總計以上賬目,國庫今日存銀應在一千二百萬銖之上。”說罷,吏員將竹簡合上,站立在一邊。


    王陵看向呂祿道:“內史大人,相府吏員所報賬目開支都是在你內史府中查出的,該是不會有錯吧?”


    呂祿低沉著頭,絲毫不敢作聲。王陵麵向呂雉拱手說道:“太後,請即刻下令羽林衛士清查國庫實際存銀,臣以性命擔保,國庫的存銀決不會有一千二百萬之多!”


    陳平眉頭緊鎖,他忙上前拱手說道:“啟奏太後,清查國庫,事關重大,不可如此倉促便下令開庫清查,還是容日後再議為妥。”


    “陳平!”王陵轉身看向陳平說道:“國庫的虧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廷尉府和禦史府接到告發一些人的訴狀何止上百件啊。廷尉和禦史不敢上報,現在那些訴狀還被壓在廷尉署的廢紙箱裏!”王陵一指陳平道:“你身為先帝老臣,朝中左相,難道毫不知情麽?莫非你也牽連在其中不成?”


    陳平慌忙說道:“老大人,清查國庫是件細事,不可如此倉促決斷!”


    “黃河泛漲,馬上就要淹至山東,到時受災的就不止是河南一處了,需要賑濟的災民何止百萬啊。”王陵朝著呂雉跪下拱手高聲說道:“災情危急,請太後立刻下令清查國庫!”


    呂雉的臉色鐵青鐵青,她高聲叫道:“夏侯嬰!”


    夏侯嬰忙出班拱手說道:“臣在。”


    呂雉右手緊緊握成拳頭,重重一捶麵前的桌案道:“查!”


    夏侯嬰忙拱手領命,轉身退了出去。


    呂雉看著下麵那個跪伏於地,正在瑟瑟發抖,不爭氣的侄子道:“呂祿,你就沒什麽話要說麽?”


    “臣......臣......”呂祿抬起頭拱著手說道:“前秦戰亂,民不聊生,我漢國初建,與民減租減稅,休養生息,國庫存儲本就不多......”他咽了下口水聲音越來越小的接著說道:“高祖七年,匈奴入侵,先帝率軍親征匈奴,而後又與匈奴和親,年年向草原進貢,後先帝又親征陳豨,英布等人,國庫又是一筆大的開支......”呂祿忙向前爬了幾步仰頭說道:“太後,國庫虧空,這,這和臣決沒有絲毫的關係啊!”


    呂雉緊咬著下嘴唇,坐下來,狠狠地瞪著下麵跪著的呂祿。一時之間,朝堂之上,除了雷電轟鳴與暴雨之聲外,竟是一片寂寥,但這寂寥之中卻分明透出一絲殺機來。


    外麵狂風驟雨足足刮了近兩個時辰尚沒有要停的意思,隻見夏侯嬰快步走入殿中拱手說道:“啟奏太後,臣已大體核對清楚......”他低下頭片刻,抬起頭長呼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國庫存銀僅剩五十萬銖。”


    “轟——”一個響雷砸了下來。


    劉盈驚得呆在了那裏,呂祿仰頭大喊:“國庫虧空,臣死罪也——!”喊罷,低下頭失聲痛哭起來。


    眾臣忙將目光投向呂雉,隻見呂雉緩緩站起身,她鐵青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就在眾臣詫異之時,隻見呂雉已仰頭大笑起來。


    審食其慌得忙在下麵不住的磕頭:“太後,臣身為少府,協理國庫,今日落下如此虧空,臣萬死難辭其咎!”喊罷,又是一陣叩頭。


    “泱泱漢國啊。”呂雉眉頭緊鎖,雙眼怒視著下麵的群臣道:“中原大國!國庫存銀竟隻有五十萬銖?還談什麽賑濟災民?”她抓起桌案上河南郡守發來的告急文書一把扔在呂祿的臉上喝道:“還談什麽搶修河堤!還談什麽安定人心!呂祿!”


    呂祿慌忙抬頭應道:“侄兒在!”


    “你說!”呂雉一指呂祿厲聲喝道:“國庫的存銀都到哪去了!”


    “太後。”呂祿仰頭哭喊道:“您殺了侄兒吧,侄兒不敢說啊!”說罷,呂祿放聲大哭起來。


    王陵從袖中拿出一張竹簡說道:“啟奏太後,此乃長安郡守和各處郡縣長官接到的各地百姓狀告呂氏族人勾結地方豪強,圈占土地,兼並田土,囤積貨物,擠壓商賈,哄抬物價的訴狀。”說著,王陵將訴狀遞給一旁的內侍,內侍忙接過來轉身快步將訴狀雙手遞與呂後。王陵接著說道:“臣剛剛已經說了,這些訴狀何止百件,廷尉禦史懼怕外戚的權威,故不敢上報太後。如今國庫虧空至此,臣想這其中的原因就不必臣再明說了吧。”


    “這些混蛋怎麽敢這樣......”呂雉一麵心中怒罵著,一邊用顫抖著的雙手展開竹簡,一行行一目目的看去。


    王陵站在一旁繼續說道:“高祖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尚親耕節儉,每每上朝,隻乘牛車,隻穿布衣,在位數年皇城之中從未興修片瓦工程,不想傳至我等,才剛剛多少年,國庫就出現這樣大的虧空!”


    “啪”的一聲,呂雉將竹簡合上,她看向班部叢中喝道:“呂澤!”


    呂澤慌忙出班跪倒,呂雉抓起竹簡,用力將竹簡摔在呂澤的麵前道:“族人如此胡鬧,目無綱紀,目無王法,你平日是怎麽監管的!”


    呂澤忙低頭說道:“是臣監管不周,微臣願受責罰。”


    “責罰責罰......”呂雉怒喝一聲:“責罰能解的了黃患之急麽?”


    陳平忙在一旁拱手說道:“太後,族人與地方豪強相互勾結,沆瀣一氣之事自古便有先例,此事棘手,可日後再議。如今當務之急是盡快賑災。”


    呂雉強壓怒火,坐下來說道:“你有何主意,快講。”


    陳平忙看向審食其道:“審少府,不知少府現在能拿出多少錢糧?”


    審食其忙回道:“除去宮中日常用度以外,少府大概還能拿出三十萬左右。”


    陳平點了點頭,他看向呂雉接著說道:“臣等回去號召朝中大小臣工,皆捐出薪俸的十分之四,大概還能湊足七萬左右,如此便能湊足九十萬銖上下。可先將這筆錢款運往災區,以解燃眉之急。”


    代王劉恒走出班部叢拱手說道:“陛下,太後,兒臣此番來京,本為述職。今述職已畢,兒臣請命立刻回到代國,清查存銀之後,留足日常所需,願將剩餘銀錢迅速運往災區,賑濟災民。”


    呂雉忙說道:“如此,便有勞代王了。”


    劉恒拱手領命後,慢慢退了下去。


    呂雉坐下來,強壓著怒火,看向下麵跪伏在地的呂祿,一字一頓的咬著牙說道:“立刻革去呂祿內史一職,交廷尉府嚴查。廷尉,庫銀之事限期三天內必須給朝野一個交代。”


    廷尉忙出班跪下拱手說道:“臣領命。”


    呂雉站起身,一步步向宮門外走去,她立在殿前的回廊下,抬頭望著陰空中的電閃雷鳴與傾盆暴雨,默默說道:“陸賈說過,上天之所以降下災禍,皆因人事不修。前秦軍力足已掃蕩六國,卻最終亡於尋常百姓之手。”她轉身看向身後的列位臣工道:“民心可畏,民心可畏啊!”她看向審食其道:“審食其。”


    審食其忙上前應道:“臣在。”


    呂雉下令道:“自今日起,宮中大小用度一切從簡,漢國的奢靡之風真的該禁一禁了。”


    “諾!”


    呂雉突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竟是格外的沉重,今日朝局帶給她的壓力,竟比幾年前匈奴的入侵更厲害,更可怕。高祖浴血半生,最終尚躬行節儉。現在才剛過了多少年,似乎眾人都已經忘了當今的漢國仍是高祖時洶海浮舟的局麵,匈奴不可怕,諸侯王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民心盡失,腐敗,腐敗啊。


    呂雉望著眼前傾盆的大雨,她覺得眼前越來越黑,身上越來越沒有力氣。


    她仰頭倒在回廊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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