軺車轔轔駛出長安,車夫轉身向車內問道:“老爺,咱們已經出了長安了,您真的不後頭看一看了麽?”


    隻聽車內傳來王陵蒼老的聲音:“位列公卿,拜爵封侯,不過黃粱一夢,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車夫歎了口氣,甩動韁繩開上了回沛縣老家的官道。忽然,他看到前麵官道旁的亭中站著兩人正向自己招手,亭前還擺放著一張長案,上麵放著酒肉與果蔬。


    車夫勒住馬頭,扭頭對車內說道:“老爺,前麵亭子中好像是陳平周勃二位大人。”


    聞聽車夫此言,王陵伸手掀開車簾向亭子方向看去,果然是陳平周勃二人正立於亭下高聲喊道:“安國侯請留步!”


    王陵放下車簾:“且聽聽他們說什麽吧,過去。”


    “諾!”車夫甩動韁繩,軺車轔轔停在路旁,車夫縱身跳下來後伸手將王陵從車上扶了下來。陳平周勃忙快步來到車前,王陵看向陳平周勃兩人道:“罷官罷爵,貶為庶民,我王陵最終落的如此下場,二位是來看笑話的吧?”


    陳平拱手說道:“老大人誤解我二人的意思了,我深知這是朝中小人誣陷大人,故而特在此為大人擺下酒宴,送老大人回鄉。”說著,陳平對著亭前的長案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老大人,請入座吧。”


    見到陳平這副樣子,王陵笑了起來:“什麽朝中小人?不就是那些外戚賊臣麽?陳平啊,你在朝中不敢說實話,現在在這郊亭之旁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吧。”王陵說著,看了看麵前長案上的酒肉果蔬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二人的酒宴,老夫不吃了。”說罷,王陵向陳平周勃二人拱了拱手,轉身便要離開。


    “老大人且慢!”周勃忙從案前端起一盞濁酒:“老大人回歸鄉裏,我等今後隻怕再無相見之日,請老大人飲了此杯吧。”


    王陵看向周勃道:“周勃,你我二人昔年沙場一同奮戰,不想你今日也變得唯那呂雉馬首是瞻。但念在昔日同袍浴血的情分上,這杯酒老夫喝了。”說罷,王陵從周勃手中接過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陳平端起桌案上的一盤金銀走上前來說道:“陳平深知老大人為官清廉,兩袖清風,雖位及公卿,卻仍沒有什麽積蓄,這點銀錢權且作為路費吧。”


    王陵推開那盤金銀道:“老夫所帶銀錢夠路上所需,家鄉還有幾畝薄田,足可聊以卒歲。”說著,他向陳平一拱手道:“但曲逆侯的情義老夫收下了,告辭了。”說罷,王陵轉身便要上車,陳平忙開口說道:“老大人,若論直言敢諫,當朝怒斥亂臣賊子,我不如大人。但要真的論保住劉氏基業,匡扶大漢,您未必比得上我們。”


    “哦?”王陵轉身看向陳平笑了笑道:“那老夫回歸田野,這漢國的天下可全仰仗曲逆侯了。”說罷,王陵登上軺車,車夫一甩韁繩,軺車轔轔又上了官道,一路向南而去,漸漸消失在陳平和周勃的眼中。


    望著漸漸消失在官道盡頭的軺車,陳平微微歎道:“真古大臣之風啊……”


    未央宮前殿。


    “太皇太後製曰:前安國侯王陵目無綱紀,偷挪國庫存銀,現將其罷官罷爵,貶為庶民。即日起,左丞相陳平擢升右丞相,審食其擢升左丞相。前治粟內史呂祿官複原職,並加封呂台為呂王,呂種為沛侯,呂平為扶柳侯。其餘臣工,各安其職。”


    眾臣一起跪下高聲拜道:“太皇太後聖明!”


    呂雉站在皇帝的寶座前,掃視著下麵跪伏於地唯唯諾諾的群臣們,她感到自己終於得到了平生以來最大的權力,可是她的內心卻不知道為什麽,始終高興不起來。


    外戚勢力越來越大,呂氏子弟中大多都被呂後封了王,劉氏老臣們每每想到王陵的下場,一個個便低下了頭,再不敢發出一聲。


    呂澤終於病倒了,他在先前的戰爭中負過傷,如今年事又高,禦醫悄悄告訴呂雉:“周呂侯年事已高,隻怕將不久於人世了。”


    陰雲密布之中一場大雨降臨長安,呂雉帶著呂氏子弟們皆來侯府探望,望著榻上臉色憔悴的大哥,呂雉忙趴在塌前道:“大哥,這麽多年,始終是咱們兄妹聯手,不知解決了多少困難,才一步步走至今日。你若去了,我一個人可怎麽撐得住如今的局麵。”


    呂澤側臉看著塌前的呂雉,開口說道:“妹子你是古往今來了不起的女子,大哥死則死矣,你定可撐住眼前的局麵。”


    呂雉回頭看了看跪在身後的那些呂氏子弟,又回過頭來看向呂澤道:“可大哥一去,如斷我一臂,呂氏子弟雖多,但我都看不上眼。”


    呂澤也歎了口氣道:“我死之後,呂產呂祿可替我輔佐妹子。隻是當下,我有一言,若不說出死不瞑目。”


    呂雉忙離呂澤更近道:“大哥有什麽話請講。”


    呂澤開口說道:“眼下朝中大臣已不敢於妹子相抗衡,我死之後可令呂產掌管南軍,呂祿掌管北軍,京師便無憂也。隻是,隻是……”


    呂雉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大哥想說隻是那些諸侯王們怕會生事?”


    呂澤躺在病榻上皺著眉頭說道:“那些藩王都是高祖的兒子,眼下中央被咱們呂家掌控,那些藩王在地方必然不會俯首聽命,他們現在還年輕,等再大一點,我怕他們要入京勤王啊……”


    呂雉沉下頭說道:“眼下高祖的兒子們還有代王劉恒,趙王劉友,梁王劉恢,燕王劉建,淮南王劉長。最小的劉長也都已經十一歲了,那些藩王們如今也都十五六歲了吧?”


    呂澤看向呂雉接著說道:“他們如今正是成婚的年齡。我想,可在呂氏宗族之中選出貌美的女子與那些藩王匹配婚姻,這既能劉呂聯姻,又可暗中監視他們,一舉兩得啊。”


    呂雉聽罷,連連點頭道:“劉呂聯姻,好,好……”


    呂澤憔悴的臉色露出了笑容:“這件事很緊急,早一日完成便可早一日將那些藩王捏於股掌之中。”


    呂雉站起身道:“那我這就去辦。”她轉身走出侯府,外麵的大雨依舊在下個不停,內侍快步跑出來小聲說道:“啟稟太皇太後,周呂侯去世了。”


    呂雉麵對眼前的大雨,閉上了眼睛。


    大雨淋淋漓漓整整下了兩天,待雨過天晴之後,長安的街市上又恢複了生計,行人,商人,來往不斷,更有商販貨郎沿街叫賣,顯得熱鬧非凡。


    酒肆之中眾人都圍在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身邊,隻見那老頭揚著脖子咕嘟嘟的喝了一肚子酒後,扔下酒壺,舉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笑道:“諸位還想再聽啊?”


    圍觀的眾人忙起哄著說道:“接著講接著講。”


    “好!”那老頭一拍桌案,借著酒勁繼續說道:“想當年有一皇後不得國君寵愛,入宮三年尚無子嗣,宮中有一美人,生的國色天香,頗得國君喜愛,那美人竟趕在皇後之前懷了龍子。”那老頭環顧了四周,看到酒客們都饒有興致的在聽,他便接著說道:“那一夜,月黑風高,那美人即將臨產,國君站在廊下等待,不想卻被那太後先到一步,竟令羽林連拖帶拽將那傀儡國君押回了宮中。美人果然生下男嬰,那陰毒老太後率人直入寢宮,一杯鴆酒毒死美人,一道令下美人宮中在場人等係數被滅口,事後,竟將那男嬰強行說出是皇後所生。”


    一酒客開口道:“難道那些大臣們都是瞎子麽?”


    “問得好!”那老頭越說情緒越激動,竟落下淚來說道:“隻可惜那滿朝文武飽食俸祿,個個懼怕老太後的權威,竟是敢怒不敢言。那老太後指鹿為馬,說那男嬰是皇後所生,誰又敢說半個不字?”


    又一酒客開口問道:“那個國君呢?他身為一國之君,心愛的女人被害死了,就無動於衷麽?”


    老頭流著眼淚歎了口氣道:“可憐那國君為君多年,隻是個木偶傀儡,心中雖有萬般不滿,卻隻得忍氣吞聲,不久便病死於宮中啊。”


    酒客們紛紛低頭歎息起來,其中一個酒客道:“這個故事倒映照著當今的朝局啊。”旁邊的酒客忙道:“禁聲!小心官府以妖言罪割你的舌頭。”


    “妖言罪……”老頭伸手又從桌案上抱起一壇酒道:“妖言罪……妖孽把持朝政,倒說我們是妖言惑眾……我女兒都死了,我一個老頭子還怕什麽啊!女兒啊——”老頭越說越激動,他抱起酒壇,揚起脖子咕嘟嘟的大口大口的飲下。


    一名二十左右的女子忙快步跑上來拽著老頭的胳膊道:“爹,你怎麽又在這胡說,你今天喝的夠多了,快別喝了。”老頭哪裏理會她,仍抱著酒壇大口大口的飲下。


    隻見一個身披甲胄的青年領著一隊挎刀的官兵擠了進來,那青年一指老頭道:“又是你在這妖言惑眾,什麽陰毒的太後,什麽傀儡的國君?”說著,他對身後的官兵一擺手道:“把他給我帶走!”


    身後官兵們高喊一聲諾,衝上前來便要拿人,那女子忙擋在老頭麵前道:“我爹喝醉了胡說了幾句,不過是講了個故事而已,大人放過他吧。”


    那青年哈哈一笑,他上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笑道:“姑娘生的好相貌啊,你若跟我回去,我就不抓你爹。”


    酒客們雖有怒氣,但眼見這個青年領著大隊的官兵,且來勢洶洶,便紛紛不自覺的向後退,這京城之中,處處都是有權有勢之人,隻怕這個青年也是當朝哪個大臣的兒子,酒客們又哪裏敢管呢?


    “砰”一直坐在牆角獨自飲酒的那名的少年一拍桌案站了起來。他正是劉肥的小兒子,齊王劉襄的弟弟,自願來京求職的隻有十三歲的劉章。


    劉章拍案而起,雙眼怒視著那個拿人的青年:“你是什麽人?調戲民女,隨意拿人,這裏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


    那青年眼見一個毛頭小子站出來多管閑事,不由大笑起來道:“哪來的毛頭小子,也敢管老爺的事?”


    劉章氣定神閑,邁步走至那青年的麵前道:“你是什麽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隨便拿人?”


    “毛頭小子,老爺說出名號來,別嚇著你。”那青年笑了笑道:“老爺呂嘉,現任北宮衛士令一職,專管這京師的不法刁民的。”


    原來此人是外戚的子弟,看到這些外戚子弟如此飛揚跋扈,劉章不由心中更加憤怒,他看著呂嘉冷笑一聲:“北宮衛士令,好大的官啊。可這民事自有長安府來管,這種小事就不勞煩衛士令大人了吧。”


    呂嘉一指劉章身後的那個老頭道:“那個老頭在這喧鬧之地講奪子殺母的故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他這是隱射朝廷,妖言惑眾。”


    劉章看向呂嘉道:“那老翁不過是酒醉胡言而已,況且講的也不是本朝之事,何來隱射朝廷之說?妖言惑眾?若在下沒有記錯的話……”劉恭向上拱了拱手接著說道:“太皇太後早已下令全國廢除前秦所設的妖言令,言者皆無罪,何來妖言惑眾之說?”


    “你到底是誰?”呂嘉還從沒碰到過敢這麽和自己說話的人,他怒視著麵前的劉章道。


    “路人。”


    “那你就給我閃開!”呂嘉一把推開劉章,一指那老頭和女子道:“都給我抓起來!”


    身後官軍們齊喊一聲諾,衝上前來便要拿人,劉章慌忙上前擋住。無奈官軍人多,且人人拿有兵器,劉章漸漸抵擋不住,他隻好趁亂從窗口跳下樓去。


    呂嘉仰頭大笑起來。


    夜色降臨皇城,呂雉迎來了自己五十五歲的生日,代王劉恒,梁王劉恢,趙王劉友,淮南王劉長紛紛從各地趕來為呂雉慶壽,唯有燕王劉建未來,燕國派來的使者說燕王病體纏身無法親至,呂雉不由搖了搖頭心中暗想小小年紀竟就病成那個樣子,看來這些藩王這種唯有燕王可令自己安心了。


    長樂宮內宴席已經擺好了,各藩王,臣工,呂氏外戚紛紛入席。劉章僥幸從街上逃脫,可自己的左臂卻被呂嘉的手下砍了一刀,他忙跑回府邸,一番包紮救治之後才突然想起今晚是太皇太後的壽辰,他忙乘上一輛軺車慌忙趕往長樂宮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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