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正北駐紮著北軍大營,正南駐紮著南軍大營,正西則是車騎營,這三大營環繞京師而立,互成掎角之勢,形成了京師的三大駐防軍營。


    天剛蒙蒙亮,灌嬰便早早的穿戴好了衣甲,牽著一匹駿馬立於城門前等待了。這是他軍旅生涯半生以來養成的習慣,每日一到卯時必要早起,晨時便要出發前往車騎營當值,多年以來,這樣的生活作息從未改變,以至於灌嬰已年過六十,仍神采奕奕,老當益壯。


    灌嬰牽馬立於城門前,眼看時辰已到辰牌時分,如果換作平常,此時他早已身處軍營之中,可今日不同,他在等一位貴客,或是說在等一位老友。


    隻聽耳後傳來馬蹄之聲,灌嬰忙向後看去,隻見周勃一身戎裝,騎著一匹快馬而來,周勃見到灌嬰已立於城門前等待,忙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前拱手笑道:“讓老將軍久等了。”


    灌嬰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勃今日的這副戎裝打扮說道:“太尉今日怎麽也是一身戎裝啊?”


    周勃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今日既然要入軍營,不穿甲胄,難道還要穿朝服麽?”周勃看向灌嬰小聲說道:“實不相瞞,這身衣甲壓在箱子底下十多年了,翻了半天才翻出來。”說罷,周勃灌嬰二人一起仰頭大笑起來。


    灌嬰邊笑邊說道:“論爵位你是絳侯,論官職,你位列三公,這每日還不是錦衣玉食的供奉著?找不到甲胄,意料之中啊!”說罷,又是一陣大笑。灌嬰一番話說的周勃有些難為情,他看向灌嬰道:“老哥哥,這朝野上下都說你我二人關係不和,莫非你還真的因為這爵位,官位而不平啊?”


    “人過半百了,還奢求什麽爵位官位?我本睢陽一商販,今日又是穎陰侯,又是車騎將軍的,還有什麽不知足的?”灌嬰擺了擺手,看向周勃說道:“我不平的是從沛縣起我便跟著高皇帝征戰沙場,大小戰役數百場,哪一場少了我?偏偏得了天下之後,北伐匈奴戰敗後,便一直讓我在後方練兵,而你呢,跟著高皇帝又是討陳豨,又是伐英布。”灌嬰歎了口氣說道:“練兵練兵,憑什麽練兵的事就是我的,得功勞的事就是你的。”


    聞聽灌嬰此言,周勃心中大感寬慰,他不由在心中為灌嬰這份不服老的精神氣而暗自折服,他上前拍了拍灌嬰的肩膀道:“討陳豨,伐英布,和你在白登山上冒死突圍相比,又算的了什麽呢?眼下天大的功勳就在眼前,這天大的功勳對老哥哥你來說,唾手可得。”


    灌嬰看向周勃笑道:“天大的功勳,你能讓給我麽?你哪有這麽好的心腸啊。”周勃笑了笑說道:“老哥哥莫要玩笑,當真有天大的功勳在。”


    灌嬰知道周勃沒有在和自己開玩笑,他忙收住笑,看向周勃問道:“什麽天大功勳?”


    “現在還不能說。”周勃翻身上馬,一勒馬繩說道:“老哥哥,帶我去看看你車騎營的軍威吧!”


    “你這個老小子,還在我的麵前賣關子。”灌嬰也翻身上馬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帶你去看看漢國銳士的軍威!”說罷,灌嬰一甩韁繩,高喝一聲:“駕!”駿馬撒開四蹄,便向西麵而去,周勃也忙一甩韁繩,緊緊跟了上去。兩位年過半百的老將,一個是當朝的太尉,一個是車騎將軍,就這樣,二人二馬,不帶任何隨從,也沒有任何虛無的排麵,直向西山車騎營而去。隨著兩匹駿馬遠去的聲音,官道之上揚起陣陣清塵。


    此時早已過了辰牌時分,周勃和灌嬰二人還未到營前,離大營還有五六裏路,便已聽到了營中的陣陣操練與號角之聲,周勃騎在馬上不由感歎道:“還未到近前,已深感軍威浩大啊。”灌嬰騎在馬上頗為得意的看向周勃說道:“我帶了這些小子這麽多年,別的長進不敢說,單說這軍規,卯時起床,晨時操練,不管我在不在,都是一個樣。”


    二人策馬而行,說話之間,一座軍營便已顯現於二人麵前,隻見營前鹿寨之上的營門上用篆書刻著五個蒼勁的大字“京畿車騎營”。營門崗哨上站崗的哨兵早已遠遠看到兩個甲胄之士策馬而來,忙高聲說道:“來者何人,車騎將軍令,軍營之中不得走馬,請亮明身份,下馬入營!”


    灌嬰和周勃於營前勒住韁繩,哨兵才看清楚原來是灌老將軍,忙向崗下的軍士揮手道:“是灌老將軍,快快開關放行!”此言一出,崗下的軍士連忙上前將鹿砦搬至兩旁,灌嬰看向周勃笑道:“軍營之中不得走馬,這是我定的規矩。”說罷,灌嬰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一旁的衛兵,周勃不由感歎了一番,也跟著翻身下馬,二人一起向營中走去。灌嬰看向一旁的衛兵說道:“太尉大人今日親臨車騎營視察軍務,立刻傳令下去,幕府聚將。”


    “諾!”衛兵拱手應了一聲,立刻下去傳令。隻在頃刻之間,聚將鼓響過三通,大小將官紛紛衣著甲胄,挎劍入帳,操練的軍士們立刻停止操練,這一係列的動作速度之快,之齊,之靜,讓曾經也常出入軍營的周勃都感到很是震驚。


    幕府大帳內,大小將官一一匯報完各隊的基本情況之後,又稟報了近日的各項軍務,聽完這些後,時辰已到了正午,周勃已多年不曾入軍旅了,今日看到車騎營大小軍官是如此的意氣風發,周勃聽的很專注,早已忘掉了饑餓,他看向灌嬰說道:“老將軍,咱們再去校場一觀車騎營將士的風采,可好?”


    灌嬰摸著胡子笑道:“我看早該如此,在這紙上談兵,能談出什麽來啊?還是該看一看真刀真槍!”說罷,灌嬰站起身看向帳中的大小軍官:“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將各隊軍士列陣於校場,太尉大人要親自檢閱!”


    大小將官齊齊拱手領命之後,轉身邁步出帳。


    周勃不由看向灌嬰感歎道:“車騎營的大小將官皆是如此,我看比羽林衛隊還要威武。”


    灌嬰不由笑了起來,周勃站起身,再一次打量著這座中軍幕府,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北牆上的一副盔甲和兵刃架上的一杆長槍上麵。


    灌嬰邁步走上前來,望著牆上那副盔甲和架上的那杆長槍說道:“高祖七年,北伐匈奴,在白登山上我就是穿著這副盔甲為高皇帝擋了一箭,就是拿著這杆長槍,一槍一馬帶著百十名銳士冒著大雪突圍下山。”


    周勃分明注意到灌嬰提起這段往事時,他那蒼老的臉上已然掛上了兩道淚痕,隻聽他仍在那裏望著盔甲說道:“我本睢陽一布衣,高皇帝對我的知遇之恩,萬死而不得報也......”


    周勃今日向灌嬰提出要視察車騎營軍務,其用意無非是想借機試探灌嬰麵對今日的朝局打算如何站這個隊,可現在看到麵前的灌嬰這個樣子,周勃心裏已經很明白了,不用問了,什麽也不用問了。


    時間連一炷香的工夫都沒有到,便聽帳外校場上號角齊鳴,一名軍官走進來拱手說道:“車騎營上下官兵已於校場列隊完畢!”


    灌嬰忙擦拭了一下臉頰上的淚水,看向周勃笑道:“太尉大人,請!”


    校場之上漢軍銳士們已排列整齊,肅立於空場之上。各類戰車銳士,還有輕騎兵,整肅的排列在那裏。周勃灌嬰二人在軍官的引領剛剛邁入校場,隻聽場上軍士們高聲齊呼:“穎陰侯車騎大將軍萬歲!穎陰侯車騎大將軍萬歲!”軍士們的喊聲一聲接著一聲,一聲比一聲響亮,灌嬰忙不住的向空場上的軍士們拱手,周勃跟在灌嬰的後麵默默讚歎道:“灌老將軍整軍治軍可見一斑啊。”一邊說著,周勃一邊環顧著空場上的這群虎狼之師,他有一種預感,灌嬰在這些軍士心中的地位已非他人可比,如果有朝一日呂祿等人脅迫天子奪了灌嬰的軍權,隻怕這些軍士也隻會聽灌嬰,而不會聽王命的。


    灌嬰周勃二人來至校場正前方,灌嬰揚起手臂,軍士們才停止了呼喊。灌嬰看向一旁的副將道:“太尉大人久在軍旅,沙場宿將了,這些兵馬配置,比你我還了然於胸呢,就不必一一介紹了。”說罷,灌嬰看向周勃道:“太尉請隨我來。”說罷,便引領周勃來至排頭第一輛戰車前道:“漢承秦製,此車是四馬所拉,車上配置銳士三人,馭手一人,戟士一人,弩手一人,這是中原車戰的標配。”灌嬰歎了口氣看向周勃說道:“車兵是漢國數量最多的機動部隊,曆經數百年尚應用於戰陣廝殺之中,雖然殺傷力不俗,可我始終覺得,這敵百變,戰法亦當百變。這戰車極依賴於地勢形勝,雖然可以在中原稱雄,可若是與匈奴相遇,雖然防禦性上略勝一籌,可這速度和靈活皆比不上匈奴的駿馬彎刀。且這些戰車運送不便,戰陣之上極易耗損,終不是應對匈奴的長久之計啊。”


    周勃聞聽此言,緩緩點了點頭:“老將軍一語便道破了車兵的弊端,隻可惜無人重視啊。”


    灌嬰引領著周勃繼續向前走,來至一輛高大的弩車前說道:“此乃漢軍攻堅戰中常配備的弩車,兩軸三輪,以轆轤引弦,箭矢長十尺,可穿透十數人。”


    周勃微微點頭說道:“當年高皇帝北伐匈奴,軍中帶的就是這樣的弩車,可一箭射穿匈奴的戰馬。”


    灌嬰看向周勃說道:“可這弩車的弊端便在於操作笨重,不能連發,與匈奴對陣,隻能發出去一箭便來不及再次裝填,與匈奴快速的攻擊想比,這弩車可是捉襟見肘啊。”


    周勃沉下頭默默說道:“戰車防禦有餘,而攻擊不足。這弩車攻擊有餘,而防禦不足。若是能將這二者的優勢相結合,能守能攻就好了......”


    “正是這個道理啊。”灌嬰引領著周勃將營中大小攻堅,野戰的各類戰車皆看過一遍後,他一指前方說道:“太尉大人,那邊排列的是老夫新練的輕騎營。”


    周勃忙跟著灌嬰邁步上前,隻見前方騎在戰馬上整齊排列的數百名軍士皆是隻著輕甲,腰挎一把十煉環刀,身背一把輕弩,馬上載著足夠食用三日的軍糧。


    灌嬰開口說道:“當年白登一戰,漢軍就是吃虧在了這騎兵上,這輕騎營是老夫專為對付匈奴而練,他們舍掉那些沉重的厚甲,穿輕甲,挎環刀,這樣一來,機動性和靈活性便大大提高,隻可惜,漢國的馬匹較為羸弱,若是能得到匈奴的馬種,在漢軍將士中大力推廣,就好了。”


    今日在幕府中時,周勃便已注意到,二十年前那場白登之戰在灌嬰的心中烙下了永遠的疤痕。來到這校場之後,灌嬰車騎營中的各類兵種配備更是樣樣針對匈奴而設,周勃很理解灌嬰的心情,他們這些老弟兄跟隨高祖皇帝滅前秦,滅項羽,可最終竟在和北方夷狄的交鋒上吃了苦頭,以至於這二十年來,偌大的中原王朝竟隻能靠女人和珠寶在匈奴麵前卑微求和,匈奴不滅,漢國如何興盛呢?


    方才灌嬰所陳述的漢軍裝備上的一係列弊端,周勃一一記在了心裏,還是那句話,匈奴之禍,有和親在暫時緩和,尚隻算是肌膚之患,而外戚亂政卻是燃眉之急。


    待這外戚之亂被平定了,待漢國的內部安寧了,發展國力,革新軍備,反擊匈奴,周勃的心中這樣想著,高皇帝曾歌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漢國偌大之國,漢人錚錚鐵骨,全國上下皆為銳士,全國上下皆為猛士。


    日頭漸漸西沉,周勃對車騎營上上下下一一看過之後,對於這些軍士的實力,對於灌嬰的心思,都已了然於胸。晚霞已出現在半空,映照的天地之間一片燦爛,西山車騎營內再次唱起了高皇帝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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