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賈誼並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站起身朝劉恒深深一拜說道:“臣願領變法之責,可如今國內北有匈奴,南有夷越,內有藩王,戰亂一觸即發,現在開展變法極有可能會激化國家矛盾,臣個人性命是小,變法大業剛剛步入正軌便要麵臨夭折,實乃得不償失。”


    正說之間,中行說立於殿外說道:“陛下,天色已見晚了,該用膳了。”


    終得如此大才,此刻的劉恒一心隻在強國之上,根本不覺肚中饑餓,他看向賈誼說道:“卿腹中饑否?”


    “臣不饑。”


    劉恒抬頭看向殿外說道:“晚膳就先不必準備了,快去點上燈盞來!”


    中行說忙走進殿中點上燭燈後慢慢退了出去,劉恒看向賈誼說道:“卿所說這些正是朕日夜不得安睡之因,卿且說如何下手?”


    “匈奴勢強,難以短時間內將其製服。”賈誼看向劉恒說道:“對待匈奴還是當以和親為上,但陛下應向邊境再遷兵力,匈奴向來反複無常,要當心他們趁漢國變法之時發動突襲。”


    劉恒緩緩點了點頭。


    賈誼繼續說道:“至於南越,那趙佗憑借嶺南天險不肯臣服,多次出兵騷擾我南方邊境,雖釀不成大患,但這肌膚之痛也必須早日解決。臣建議同時籌備戰和兩手,可命吳王劉濞,淮南王劉長,長沙王吳臣共同出兵列陣於嶺南威懾趙佗,而後再派使臣入越勸服趙佗來降。”


    “至於藩王問題......”賈誼沉吟著說道:“難,這用藥猛了,臣擔心牽一發而動全身,藩王們會群起而反。可先用湯藥蠶食之。”


    劉恒看向賈誼問道:“如何蠶食?”


    賈誼抬起頭看向劉恒道:“諸呂伏誅,朝廷收回了燕趙梁三國國土,那劉興居前日在朝堂之上不是要向陛下詢問如何分封這三國領土之事麽?依臣來看,趙梁兩國鄰近函穀關,陛下決不能將其封給劉章劉興居兄弟,可將趙國封給前趙王劉友之子劉遂,把梁國封給陛下的庶出長子劉揖。而後改封琅琊王劉澤為燕王,劉澤年紀大了,在劉氏宗族之中威望極高,讓他去當燕王,國土比琅琊國要大上數倍,他必然會在同姓藩王之中盡言陛下的好話。”


    劉恒開口說道:“可琅琊國原屬齊國領土,當年呂後封劉澤為琅琊王時,用意之一便是削弱齊王勢力,如今若是改封他為燕王,那琅琊國自然便要國除,到時琅琊國重新並入齊境,豈不是助長了劉襄的勢力?”


    “非也。”賈誼繼續說道:“可從齊國境內再劃出城陽與濟北兩國,分別封賞給劉章和劉興居,他二人雖從侯爵晉封為王爵,可分的卻是自家兄長的國土,他二人即便不滿,也無法說出,如此,齊國便被一分為三,其勢自弱。”


    果然是個高明的蠶食之法,劉章劉興居二人不是一直以沒有得到該有的封賞而對自己懷恨在心麽,就按賈誼的意思,將他們二人都拜封為王,可分封的領土不是趙梁兩國,而是讓他們去分自家兄長劉襄的土地,他們即便心有怨恨,也終是無法說出口來,好計策,好計策啊。


    劉恒緩緩點頭之時,賈誼看向他道:“陛下,待平息了南越,穩定了國內藩王之後,臣即可開展變法,若不能使漢國強盛,賈誼願揮劍自刎,以謝陛下知遇之恩!”說罷,賈誼站起身來麵向劉恒重重跪倒,劉恒慌忙上前扶起賈誼說道:“朕早欲強國,今幸而得卿,國之大幸,朕之大幸也。”


    “陛下。”賈誼開口說道:“變法之事事關重大,臣獨自一人恐難勝任,臣有一名同鄉,現也在受詔博士之列,此人姓晁名錯,與臣同齡,師從申商法家之學。”


    劉恒微微點了點頭道:“這個晁錯的才能,比卿如何?”


    賈誼說道:“勝我十倍。”


    劉恒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長歎了一口氣道:“天降大才於朕啊,強國之事有望矣。”說罷,劉恒上前拉住賈誼的手道:“賈卿,變法之事事無巨細,你我君臣還當仔細謀劃!”


    宣室中的燭台換了一盞又一盞,自劉邦立國至今日,漢國已在洶海浮舟的邊緣上度過了二十三年,二十三年來劉邦忙於剪除異姓諸侯,呂後忙於鞏固家族的權勢,已至政治,軍事,農業等各種方麵都已顯露出了種種弊端。看似諸呂之亂被平定,漢國跨過了洶海浮舟的危亡邊緣,可實則平靜的國家如今正處在一堆幹柴之上,危亡與否隻差一把烈火而已。


    星夜當空,在未央宮的這間宣室內,劉恒與賈誼這對年青的君臣就國政之事談論了整整一夜,以至東方發白,二人仍沒有感受到半分的困倦與饑餓。


    宣室外麵中行說也在門前守了整整一夜,往常劉恒雖也批閱奏章直至深夜,可卻從沒有見過他竟和一個小小的博士官談論了整整一夜。天色微亮,一名內侍前來送餐食,中行說忙邁步走進宣室內道:“陛下,該進膳了。”


    當中行說走進宣室之時,他一眼便看到室內一張長案之前,皇帝竟與博士官同案對坐,不由愣在那裏。劉恒看向中行說道:“怎麽又要吃飯了?”


    中行說忙道:“陛下,天都亮了,從昨晚到現在您還沒有吃東西呢。”


    劉恒這才發現果然窗外天已大亮,他看向中行說一揮手道:“去再拿一份餐食來,朕要與賈卿一同進食。”


    未央宮前殿。


    眾臣邁步入朝之後,隻見大殿正中央還加設了一席空位,眾臣不由互相低聲議論起來,這張空位到底是為誰而設?正低聲議論間,隻見端坐於殿上的劉恒開口說道:“眾卿,入春以來,天下郡國皆有奏報百姓們背本趨末的現象,大好的田土就這樣白白的荒廢在了那裏,朕得知這些情況以後十分痛心啊。可是這追名逐利乃是人的本性,朕不能強行逼迫百姓們都安安分分的種地,但朕身為人君,當為天下百姓做一個表率。宗正,治粟內史。”


    宗正與治粟內史忙邁步走出來拱手說道:“臣在。”


    劉恒看向他二人道:“朕前日給你們說了,要在長安郊外開辟一片五畝的薄田,你們可開辟了麽?”


    治粟內史忙拱手說道:“回陛下,臣已在長安北門五裏之外開辟了一片薄田。”


    “好。”劉恒點頭說道:“往常一國之君隻在每年春耕大典之時才下地耕作,做做樣子,這樣怎能使天下百姓信服?自今日起,這郊外的五畝薄田日後便是皇田,由朕親自播種,耕作,收成所得皆充入國庫。”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皆齊聲高呼萬歲。劉恒又從袖中取出一張竹簡說道:“這份論積貯疏,朕前日詔令宮中謄抄出數份發到了你們每一個人的手中,你們可看過了?”


    眾臣皆道:“臣等已閱,此疏切中要害,論述分明,臣等受益匪淺。”


    劉恒點頭說道:“朕也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好,言辭激切,沒有半點阿諛奉承的虛假之言,朕希望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奏章。”劉恒環顧了一遍在場的王公大臣們道:“這篇奏疏是一位名叫賈誼的年青人所寫,就是前日在朝堂之上論述殺人本質不同的那個賈誼,果然是一位青年才俊啊,朕已將他提拔為太中大夫。朕今日在殿中設的這席坐案便是專為賈誼而設,他的一些治國主張朕覺得甚好,故而今日朝議也想讓眾位聽一聽。”


    中行說向前邁了一步,抬起頭高聲喊道:“宣,太中大夫賈誼上殿——”


    賈誼前幾日還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受詔博士,今日竟突然被提拔為太中大夫,一躍便成了中上級的官員,想來像陸賈這樣的漢室元老到如今也不過才是一個太中大夫,這賈誼年紀輕輕便受劉恒如此重視,到底有什麽本事?心中大感驚訝與疑惑的百官們此刻皆把目光投向殿外,隻見賈誼身著朝服,邁步而入,麵向劉恒深深一拜後,便坐在了殿中的坐席上,一連串的動作極為瀟灑流暢,沒有半分的緊張與慌亂。


    劉恒看向殿中群臣說道:“諸位可當庭策問,聽一聽賈卿的主張。”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自然看不慣這小小的後生竟一躍與他們平起平坐,故而一個接一個的策問賈誼,所問之題也不過是目下最嚴峻的農業不振,匈奴入侵,南越滋事等問題,賈誼皆一一作答,令群臣無法辯駁。


    周勃站起身看向賈誼說道:“賈大夫,高祖皇帝之時,蕭相國就曾製漢律九章,早已明確了禮儀刑法,不知你方才所說禮法已舊,是什麽意思?”


    賈誼看向劉章一拱手說道:“蕭相國所製漢律九章乃是從前秦律法中刪減修改而來,其本質仍是秦法。秦法森嚴,戰時尚且可行,可若用秦法來治世,早晚必蹈前秦滅亡覆轍。”


    此言一出,兩旁群臣皆拍案說道:“狂妄!你這年青的後生說話也太放肆了!”


    “賈誼並非妄言。”賈誼看向周勃說道:“絳侯,賈誼出身布衣,曾在郡府擔任書吏一職,深感漢承秦法之大害。民間百姓五戶為一裏,但有一人犯罪,五戶百姓皆遭株連,此乃連坐法之害。殺人越貨,作奸犯科之重罪者或處劓刑,或處黥刑,或處刖,宮,辟等刑,此類刑法皆酷刑也,重則當場慘死,輕則終生殘疾,犯罪者即便情願改過向善也終再無麵目示人,這與刑法初衷完全是背道而馳。諸如此類種種酷刑,漢國皆承秦製,於國大不利也。”


    周勃坐下來說道:“當年曹參對蕭相國所立刑法也從未有半字更改,國家照樣安定,你一個年輕後生妄議刑法,可別把高祖皇帝留下的江山給改壞了。”


    “天在變,道也當變。”賈誼看向周勃說道:“絳侯,若是都甘願守舊,國家豈不是都要退回到夏商周三代去了。”


    賈誼站起身抬頭看向劉恒說道:“刑法當變,禮製亦當變,前日藩王入京,交橫跋扈,目中無人,終造成了兩起命案的發生,這一切便是因為沒有完整的禮製去約束他們。”nbsp;nbsp;


    賈誼向劉恒一拱手道:“臣提議,改正朔,易服色,製法度,興禮樂。”


    劉恒看向殿中群臣說道:“賈誼方才麵對卿等策問皆一一言過,眾卿以為如何呢?”


    周勃低沉著頭不說話,灌嬰開口說道:“陛下,藩王們驕橫無禮,是該好好約束一下他們了,至於重新製定律法一事,這是一件細事,應再好好計議一番。”


    劉恒本想再問下陳平的意見,但當他看到陳平坐在那裏緊閉雙眼,滿臉病容的樣子,知他已病了多日了,便將頭看向周勃說道:“絳侯之意呢?”


    周勃沉吟片刻抬頭說道:“臣與穎陰侯想法一致。”


    “好。”劉恒看向賈誼說道:“賈誼,朕命你協同奉常府與在京博士一同著手重新製定禮儀等事。至於重新製定律法之事可等日後再定。”


    賈誼拱手說道:“臣遵旨!”


    “陛下......”


    聲音聽似出自一個年青人之口,可語氣卻是極為虛弱無力,劉恒聞聲看去,隻見朱虛侯劉章低沉著頭說道:“您有心強盛國家,提拔才俊,今日廷議,又是匈奴,又是南越,又是禮製刑法的,可您是否還忘了一件事啊。”劉章抬起頭來,臉色蒼白,滿臉的病容。


    劉恒心中當然知道劉章要說什麽,但他仍看向劉章說道:“朱虛侯,朕忘了何事?”


    劉章看向劉恒說道:“燕趙梁三國土地分封一事,難道陛下忘了麽?”


    劉恒笑了起來:“原來是此事啊,朕早已有安排了。”說罷,劉恒轉頭看向中行說道:“宣詔。”


    中行悅應聲而出,打開詔書高聲讀道:“琅琊王劉澤誅呂有功,改封燕王,琅琊國國除,劃歸齊國境內。原趙王劉友之子劉遂承襲父業,拜封為趙王。皇子劉揖已近冠齡之年,拜封為梁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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