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劉恒走下階來至劉長的麵前說道:“因你生性驕橫,做事跋扈,方才不少朝臣都嚷嚷著要你為辟陽侯償命。可是,就算讓你償了性命,辟陽侯也無法死而複生。況且,剿滅諸呂之時你於國有功,朕若是殺了你,淮南國的百姓們可還等著他們的大王回去呢。”


    劉長沒有想到自己入京以來處處囂張跋扈,可劉恒竟還如此寬容赦免了自己,他不由心中一陣酸楚。劉恒看向他接著說道:“八弟啊,你的脾氣一向都是這樣,如今我漢國雖然結束了諸呂之亂,可國家仍是窮困不堪,你以後該多多收斂一些,你應該和朕一起守護好咱們父皇留下的這份基業啊。”


    劉長“撲”的一聲跪了下來,低下了頭:“陛下,八弟知錯了,八弟真的知道錯了。”


    劉恒忙上前扶起劉長說道:“八弟啊,等你們都回到封國之後,朕就又要派新的丞相太傅前去任職,你要多多約束自己,不要再如此目中無人,蠻橫無理了。”


    劉長沉下頭道:“臣弟知道了......”


    劉恒再次環顧著朝堂之上所有的藩王們,他開口說道:“當今漢國天下,北有匈奴,南有夷越,我等當同心協力,還是那句話,任何時候都不能兄弟手足之間互相殘殺!”


    公元前一百七十九年,也就是劉恒繼位的第一年,在藩王們入京述職之時發生了震驚朝野的兩大命案,但迫於目下危急的形勢,劉恒隻好選擇不了了之來暫時緩解藩王與中央日益激化的矛盾。


    但經過此事之後,劉恒更加確切的意識到了藩王們驕橫跋扈,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勢的局麵。齊王劉襄,朱虛侯劉章,東牟侯劉興居對劉恒的怨恨正一步步的加深,而富甲一方的吳王劉濞也從此事開始加深了對劉恒劉啟父子的仇視。殺人事件的解決,反而變相激化了藩王們對中央的不滿。


    劉恒獨自一人站立於長安城頭之上,望著藩王們陸陸續續駛離長安的身影,藩王,匈奴,南越,民生,這一係列的問題與矛盾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變法強國已成刻不容緩,必須盡快著手的大事。


    皇城的天祿閣內,這裏是漢初皇城之中最大的藏書地,經史子集應有盡有,這裏同樣也是博士們日常校正古籍,修書立說的所在。賈誼剛一邁入天祿閣,立時便被一群博士們圍攏上來:“賈誼,聽聞你在朝堂之上據理而論,以殺人本質不同一論大長了我等博士的臉麵啊。”


    賈誼麵對誇獎自己的同僚們一一拱手謝過之後,正要走回自己的文案前辦公,一名同樣年青的博士邁步走過來笑道:“誼兄,此番朝堂之上,你一番故意殺人與失手殺人的論斷必然使你的名字映入了百官與陛下的心中,我料定,不久之後陛下必然召見你,到時飛黃騰達之日,可不要忘了我啊。”


    賈誼抬起頭笑道:“晁兄說哪裏話,若真論起治國才學晁兄勝我多矣。”


    那名年輕的博士名叫晁錯,河南潁川人,他與賈誼不但算是同鄉,而且幾乎還是同樣的身世,同樣的出身貧寒,同樣從小就深切的感受到底層百姓生活的艱難,同樣少有才名,去年朝廷四處尋訪懂得尚書的人,晁錯雖師從法家術治一派,但也曾涉獵儒家經典,故而應召入京擔任博士一職,開始的他也和賈誼有一樣的期盼,認為自己一展治國抱負的理想指日可待,可卻沒想到,一年以來,隻是一直擔任博士的閑職。


    晁錯輕微的歎了口氣在賈誼的麵前坐下說道:“機遇之事都擺在大家的麵前,可還要看你自己能否抓得住。朝堂之上,淮南王和吳王來勢洶洶,那麽多官員不敢出一言以複,唯有誼兄不顧利害,當庭直諫,得到陛下垂詢看來是早晚的事了。”


    賈誼正要開口,隻見一名內侍邁步走入天祿閣內道:“聖上詔曰,宣河南受詔博士賈誼未央宮覲見。”


    此言一出,殿中同僚們皆將目光投向賈誼,像博士這樣的地位低下的閑職,雖久居皇城,可若是得不到君王的賞識,就是當一輩子,最終也不過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常令,可一旦受到君王的召見,博士們便可發揮自己策論的本行,若是君王認可,那今後的仕途之路便可謂青雲直上來形容也不為過。


    賈誼聞聽內侍此言,他站起身伸出雙手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邁步跟隨內侍向未央宮內走去。


    未央宮宣室內,劉恒正手拿著那份論積貯疏一遍又一遍的看著,腦海中不斷閃現那個在大殿之上慨然陳詞的年青人,雖然還沒有和這個賈誼當麵談論過,可劉恒自己清楚,他很欣賞這個賈誼,他將那篇論積貯疏放下後,抬起頭默默說道:“真希望他是一個治國的大才啊......”


    內侍引領著賈誼邁步走入宣室內,賈誼對劉恒拱手說道:“河南受詔博士賈誼,拜見陛下!”


    劉恒向內侍揮了揮手,殿中內侍侍女皆慢慢退了出去,他看向賈誼說道:“賈誼,你的名字最近可是常出現在朕的耳邊啊。”


    “賈誼不才。”賈誼忙再次拱手說道:“謝陛下賞識。”


    劉恒從案前拿起那張竹簡說道:“這是你寫給朕的論積貯疏,朕反複看了好多遍,你文章寫得好啊,有理有據,言辭懇切,頗有大儒陸賈的風範。”


    陸賈何等大名,這是漢初所有文人策士皆心中仰慕的對象,今見皇帝誇獎自己的文章有陸賈之風,忙開口說道:“晚輩豈敢與陸大夫相提並論。”


    “你先別急著謙讓。”劉恒看向賈誼說道:“文章寫得好是其次,若是講的也好,方是人才啊。”劉恒伸手指了指一旁,賈誼忙轉頭看去,不知何時,一張新設的桌案就擺在劉恒所指的方向。劉恒繼續說道:“那張桌案是今日朕特意為你而設,天下背本趨末之風朕也常有耳聞,你坐下以後就好好給朕說說此事的來龍去脈。”


    賈誼坐下之後遲遲沒有開口,劉恒笑道:“多少文筆犀利的文士們見了朕的麵便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朕恕你言辭無罪,大可直言。”


    “背本趨末之風遍及全國各地,臣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賈誼看向劉恒拱手說道:“就以臣的家鄉河南說起吧。”


    劉恒點了點頭道:“河南郡地處平原,乃農業大郡,你就給朕說說河南的情況吧。”


    賈誼沉思片刻,開口說道:“天下皆說河南富庶,實則臣自小便耳濡目染,農人們的生活依舊艱苦,他們幹著天下最累的活,卻拿著天下最少的收益。或遇災荒,或遇戰亂,便更是連衣食溫飽都難以保全,他們受苦受累但卻仍無法生活,他們背本趨末,大批大批的青壯勞力甘願從商,這還算好的。據臣下所知,不少邊遠地區的農人們生活不下去,已然發動了小的民變,多少從商失利的人聚集在一起,為了果腹而成了流民,這些問題看似事小,然決不能忽視,想來陳勝吳廣,不就是......”話說到這,賈誼才知失言,忙拱手說道:“臣下失言了。”


    劉恒卻並沒有怪罪賈誼的意思,他看向賈誼說道:“可漢國自高祖,呂後之時便一再降低田稅,現在全國田稅皆行十五稅一之製,已然很輕了,為什麽百姓們還是吃不飽飯呢?”


    “臣先前也有此疑問。”回想起那日新城縣棄農從商的風波,賈誼不由動容:“可是除去田稅之外,還有算賦,口錢,戶賦等等一係列的雜稅,而這些雜稅又都被層層克扣,最後都落到了地方官員的手中,以至於國庫已然空空,百姓已然困苦,卻肥了地方官員的私囊,如此下去,各地早晚必要發生民變。”賈誼見劉恒聽的十分認真,故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除了賦稅,這土地兼並日益嚴重也成了農人們背本趨末的一大原因。富商大賈與各地藩王之間相互勾結,有恃無恐,一旦遇到天災人禍,百姓們為求活命隻能將自己手中的土地低價賤賣,已至天下田土雖多,真正落在每一位農人手中的卻是少之又少,陛下可還記得幾年前的那個呂祿?他憑借權勢一連圈占土地上千頃,這又要造成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呢?”


    “農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汗流浹背卻仍要飽受藩王富商的壓迫,他們不棄農從商,背本趨末,還能怎麽辦呢?”賈誼沉下頭歎了口氣道:“天下農人皆舍本而求末,長此以往,國之大害。”賈誼看向劉恒說道:“陛下,背本趨末之風的盛起,必然會引起淫奢之風的日益增長,漢國如此窮弱,富商大賈爭相奪利,互相攀比,吃糧的人多,產糧的人卻是越來越少,國無積貯,外患無法定,內憂無法平,國家危矣。”


    劉恒緩緩點頭,默默說道:“背本趨末,淫奢風起,國之大患也。”


    “農業急待振興,可還有一事,陛下也不得不盡快著手應對。”


    劉恒與賈誼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了兩個字:“削藩。”


    賈誼看向劉恒說道:“此次藩王入京述職,一連發生兩起命案,幸好陛下睿智,才得以妥善解決。可臣下以為,藩王們並不會善罷甘休,他們與中央的矛盾自陛下登基以來,已成愈演愈烈之勢。”


    說到削藩的問題上,劉恒便回想起那些在大殿之上仍目中無人的藩王們,眉頭便不由緊緊擰成了一團。賈誼開口說道:“首當其衝,該是齊王劉襄三兄弟,他們為奪君位,精心謀劃,於誅呂之事中出力最多,可最終卻沒有得到絲毫實質的封賞,齊王病入膏肓,可劉章與劉興居二人必然不會就此罷休,此番淮南王殺人之事,那劉興居張口閉口高喊淮南王無罪,正是要和陛下對著來啊。”


    “其次,便是淮南王。”賈誼看向劉恒繼續說道:“淮南王天生神力,跋扈之名天下皆知,此次入京他多次僭越禮製,還不行通稟便擊殺了審食其。當初剿滅諸呂,他多次賄賂朝中大員,希望眾人能推他為君,可最後君位卻歸陛下,他對陛下的怨恨之心,可見一斑。”


    “吳王劉濞。”賈誼接著說道:“坐擁東南,他憑借地利開山銖錢,下海煮鹽,一舉便壟斷了貨幣鹽鐵的大權,他私銖錢幣,此舉早晚必使天下貨幣體係陷入混亂,社會動蕩便會由此而生。此次吳王入京,其子又被大皇子失手誤殺,他雖口中不說,然其內心必然不滿,他若起事,東南不保矣。更有楚王,琅琊王等等藩王,他們在封國中盡情享樂,吃穿用度與陛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昔年高祖之時,高皇帝便早已料到藩王坐大,架空中央之勢,故而才接連南征北討,一連拔除數個異姓諸侯王。可臣以為,不論是異姓諸侯,還是同姓諸侯,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血緣親疏無法評斷諸侯對中央的忠心與否,臣還有句不當說的話。”


    劉恒看向賈誼說道:“你說。”


    “諸侯坐大,早晚必反。”賈誼看向劉恒說道:“隻是有能力者先反,無能力者後反罷了。”


    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眼前看似複雜的形式竟被麵前這個年青人剖析的如此準確,他看向賈誼說道:“朕自繼位以來,深感國家貧弱,高祖之時所定各項法令多已與當今所脫節,不能再用,朕急待一位大才輔國,不知卿可願擔此變法強國之重任?”


    變法強國即是每個滿腔抱負的人雖終日期望的重任,但同樣這四個字也令無數有抱負的人感到膽寒,曆來變法改革之臣的結局幾乎是早已注定的一般,極難有一個能夠得以善終,戰國的吳起,申不害,前秦的商鞅,哪一個最後得到了好下場?變法,必然要觸動當權者的利益,若是支持變法的君王意誌再稍有不堅,變法之臣便會成為變法的殉葬品。變法強國,雖可功在千秋,名留青史,但同樣也是危機重重,九死一生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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