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椒房殿。


    等劉恒再次醒來之時,自己已經躺在病榻上了,一旁濃烈的中藥味嗆的他連連咳嗽起來。


    竇漪房聽得聲音,忙快步來至塌前,看到劉恒蘇醒,她才長鬆了一口氣:“陛下,你醒了。”


    劉恒覺得腦袋暈沉的很,他眉頭一緊,慌忙坐起身來就要走下床榻,慌得竇漪房忙上前扶住說道:“陛下要去哪裏?”


    “匈奴......匈奴何在?”劉恒一邊急著要穿好衣服,一邊說道:“他們現在到哪裏了,快傳灌嬰,張武二位將軍。”


    “陛下。”竇漪房忙道:“匈奴焚毀了回中宮,灌老將軍親自領軍前去追殺,誤中匈奴伏擊......”


    “什麽?”劉恒忙一把攥住竇漪房的手道:“灌老將軍......灌老將軍可已安全撤回?”


    竇漪房沉下頭說道:“中了匈奴人的埋伏後,灌老將軍依舊死戰不退,他被亂箭......唉,灌老將軍殉國了......”


    聞聽這個驚天的噩耗,劉恒隻覺得心頭一陣劇痛。


    竇漪房忙說道:“匈奴早就向草原回撤了,你已經沉睡了三天了。”


    “已經三天了......”劉恒眉頭緊鎖,喃喃地說道,忽然他隻覺得腦袋一陣劇疼,不由忙伸出雙手捂緊了腦袋,耳邊似乎又響起稽粥的挑釁之聲:


    “不過看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今天這兵臨長安城下,就是敲打敲打你,讓你知道,你們漢人年年修長城,修邊邑,可在大匈奴看來,那不過是一堆破磚破瓦,是擋不住大匈奴的鐵騎的!哈哈哈哈......”


    劉恒連連咳嗽起來,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竇漪房忙為劉恒蓋上棉被說道:“陛下,禦醫說你現在是急火攻心,身體虛弱,要靜養。”


    “靜養.......不,已經三天了,國事隻怕早已堆積如山了吧,朕沒時間休息了。”劉恒忙看向竇漪房道:“快為朕更衣,叫內侍扶我到宣室去。”


    “陛下醒了麽?”


    隻見薄昭邁步走了進來,看到劉恒的嘴角還掛著鮮血,不由忙道:“恒兒,你醒了?”


    “舅父......”劉恒搖了搖頭道:“我的身體不要緊,你快告訴我,匈奴現在的動向。”


    “陛下可暫放寬心。”薄昭看向劉恒說道:“匈奴已經撤回草原了。”


    劉恒長歎了一口氣道:“舅父,匈奴這次怎麽會來的如此之快,就好像憑空出現,好像是妖魔騰雲駕霧而來一樣,十四萬兵馬離京師不到百裏,我們才剛剛知道消息。”


    “匈奴行軍不似中原軍隊,行軍作戰不用配備大量的糧草輜重,他們快馬突襲,隨處補給。”薄昭繼續說道:“此番,他們更是將這長途奔襲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出雲中,一路出代郡,兩路兵馬快速奪關之後,便皆已長途奔襲,快速奪關為主,各地郡府事先沒有得到任何軍情,匈奴大軍就已經兵臨城下了,而他們同樣來不及將軍情發出,便已被匈奴奪取了關隘。”


    劉恒的腦海中再次閃現出匈奴長矛上所挑著的那數百顆人頭,他緊鎖眉頭,閉上雙眼歎道:“是我大意了......”


    “陛下不必過於自責。”薄昭忙道:“為人臣者沒有行勸諫之責,這是為人臣的過失。”


    雙行熱淚劃過劉恒的臉龐,他看向薄昭說道:“舅父,可為人臣者行了勸諫之責,為君者卻隻當是耳旁風,如今釀成此等局麵,幾百名官員以身殉職,無數百姓慘遭殺戮,我大漢的回中宮也被那群強盜付之一炬,這就是為君者之罪啊!”說罷,劉恒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薄昭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看到劉恒這副衰弱的樣子,薄昭無法相信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如今竟變成了這樣。


    竇漪房端來湯藥,劉恒飲過之後,這才方覺好受了些,他看向薄昭說道:“舅父,這個新繼位的稽粥單於,著實狡猾,日後必會漢國的大患,我們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薄昭聽罷,緩緩點了點頭。


    劉恒看向薄昭說道:“舅父,快去廷尉府的大牢中將魏尚赦出,給他換一身幹淨的朝服......知會列位臣工,一個時辰後,未央宮議事.......”


    劉恒眼下身體如此虛弱,昏迷三天方才醒來,剛剛蘇醒便又要上朝,薄昭忙要勸阻,可他看到自己這個外甥,那通紅的雙眼與緊鎖的眉頭,他便知道,此時自己再說什麽都沒用了。


    竇漪房忙要開口勸阻,薄昭忙說道:“娘娘,請你先為陛下洗漱更衣。”說罷,薄昭麵向劉恒一拱手道:“臣這就去辦!”


    未央宮前殿,鍾鼓大朝。


    滿朝文武上上下下皆換上了白衣喪冠服,宮中所有羽林衛的長铩之上也都纏上了白色的綢緞。眾人都知道天子的用意,他在祭奠年過六旬,戰死陣前的灌嬰老將軍,祭奠以身殉職的漢國數百名官員,祭奠慘死於匈奴鐵蹄之下的萬千百姓。


    眾臣身著白衣,在朝堂上分列已畢後,氣氛極為壓抑,沒有一個人說話,更沒有一個人像往日那樣在天子還未到時聚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討論著國家政務。所有的臣工皆是閉口沉默著,等待著朝會的開始。


    劉恒右手捧著冠冕,頭上係著一匹白色綢緞,邁步走了出來,眾臣見天子竟未帶冠冕,不由愣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忙一起拱手說道:“參見陛下,陛下萬......”


    劉恒高高舉起左手,轉過身看向所有的臣工們道:“朕是天子,是為君者,但卻是一個不聽諫言,專橫獨斷的昏聵之君,今日若是受了諸位的朝拜,朕自覺有愧,顏麵更是無存。”


    劉恒一步步走上座位前坐下後,將冠冕放在了案前,一聲苦笑,歎了口氣道:“直到今日朕才明白,那稽粥早在去年被魏尚所敗之後便想著反撲報仇了。草原的細作到處在京師散布魏尚邀買軍心,妄圖坐大的流言蜚語,他們利用了我們的疑心,利用了我們的多疑,使得我們竟中了他的離間之計。朕將魏尚下了牢獄,邊郡由此便少了這樣一位得力的將軍駐守。今年入春以來,他們又采取長途奔襲的戰術,竟打到了這長安城下......”劉恒心情再次激動起來,他捂著口鼻咳嗽了一陣後,一捶麵前的長案說道:“高皇帝當年被那冒頓單於圍困於白登山上七日之久,白登山的事到如今已過了將近二十年了,二十年啊!這二十年間,漢國隻顧自家爭權奪位,自相殘殺,不思圖謀富國強兵之策,二十年來,不強反弱!白登之圍二十年了,漢國非但沒有掃平匈奴,反而竟被匈奴直搗這長安城下,咱們君臣竟還在上巳佳節,竟還在沉溺玩樂,敵人兵臨城下,我們竟然是渾然不知!”說罷,劉恒連連咳嗽起來。


    周勃忙走出班部叢拱手說道:“老臣身為丞相,沒能與邊郡各府及時聯絡,這是老臣失職!”


    張武宋昌二人也忙快步走出,跪下說道:“臣二人掌管京師城防,未能擊潰來犯之敵,致使無數百姓慘死,臣二人死罪也!”


    劉恒忙站起身道:“周老丞相,張武宋昌二位將軍,真若論過失,你們無罪,這罪實在朕的身上啊。”劉恒看向班部叢道:“中大夫張釋之。”


    張釋之一身白衣,快步出班跪下說道:“臣在。”


    劉恒看向張釋之道:“自去年魏尚案發之時,你便勸朕要小心中了匈奴人的詭計,朕未聽。今年入春以來,你又再次提醒朕要留心邊防,朕還是未聽。你盡了為人臣的本責,可朕卻剛愎自用,對你的那番苦苦良言,置若罔聞。”劉恒朝張釋之一拱手深深一拜說道:“朕向你賠罪了!”


    張釋之忙道:“古人雲,臣諫,君不受,臣當再諫之,若君仍不受,臣當死諫之。這終是臣未能死諫,致使今日之禍,臣亦有罪也。”


    劉恒的雙眼濕潤了,他看向班部叢道:“釋之已盡了人臣之道,是朕未能及時納諫,而致此禍,釋之卻仍說這是為臣者的過失。釋之無罪,卻甘擔罪責,可有一個人有罪,卻到了現在還躲藏在班部叢中不敢出來,難道非要朕點出你的名字麽?”


    此言一出,群臣忙互相交頭接耳起來,卻仍沒有人出麵認罪,劉恒一拍麵前長案高聲喝道:“廷尉趙湯!”


    群臣忙停止了交頭接耳,隻見廷尉戰戰兢兢,慌忙踉蹌著跑了出來,“撲”的拜倒在地說道:“臣......臣在......”


    劉恒看向他冷笑道:“魏尚到底是自己認了妄圖坐大的罪名,還是你嚴刑逼供所致?”


    “這......這......”廷尉忙抬起頭道:“陛下,魏尚的案子最早是禦史台的人辦的啊,臣......臣......”


    “你不要牽扯別人。”劉恒的臉色鐵青,他怒視著下麵的廷尉說道:“魏尚虛報戰功,這是事實,禦史們並未搞錯。可他邀買軍心,妄圖坐大的罪名,到底是他自己招供的,還是你嚴刑逼供的?”


    廷尉腦袋上的汗珠早已啪嗒啪嗒打在大殿的地板之上,他慌慌張張,張著嘴巴不住的說道:“這......這,臣......臣,臣......”


    劉恒看向班部叢道:“魏尚。”


    “臣在......”聲音極為虛弱,無力。


    眾人忙尋聲看去,隻見兩名內侍左右扶著一名中年男子從班部叢中慢慢走出來,那男子臉上被鞭打的傷痕仍是清晰可見,他正是在囚牢中受盡了拷打的魏尚。


    魏尚本欲下拜,劉恒慌忙快步來至他的麵前扶住他道:“魏將軍傷痛在身,不必行禮了,都是朕的過失,致使你受盡這牢獄之災。”劉恒轉頭怒視著一旁的廷尉道:“趙湯,難道朕的話很難回答麽?”


    廷尉忙鎮定精神,開口說道:“陛......陛下,魏尚的案情太過重大,臣自接手之後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可他魏尚態度極為傲慢,問東答西,毫不配合,臣這才略上了幾次刑......”


    魏尚看向劉恒說道:“陛下,臣在獄中所受拷打,臣不想和他辯駁,隻請陛下一看。”說罷,魏尚向左右兩名內侍道:“脫去我的上衣。”


    兩名內侍上前幫助魏尚解下上衣,動作已然很小心了,可魏尚仍是疼的緊咬牙關。


    待內侍將他的上衣解開之後,滿朝文武皆是不寒而栗,隻見他前胸後背大大小小的傷痕一時之間竟是無法細數過來,魏尚看向劉恒開口說道:“陛下,臣腿上的肋骨亦被打折了三根......”


    劉恒怒視著廷尉,廷尉忙道:“陛下,不是臣濫用刑罰,實在是魏尚口硬,不用刑,他就是不招啊。”


    “魏尚虛報戰功不假,可他是為手下陣亡的將士所報。”劉恒看向廷尉說道:“這一點你當真不知道麽?而你呢,非要問他個邀買軍心,妄圖坐大之罪,你身為漢國最高司法官員,沒有半點側忍之心,步步想將魏尚置於死地,你到底是何居心!”


    廷尉嚇得連連磕頭,不住的說道:“臣有罪,臣有罪,請陛下看在臣......”


    “司法大權在你的手中猶如兒戲。”劉恒看向廷尉怒喝道:“還看在什麽?羽林衛!”


    兩名羽林衛士快步而來,拱手說道:“在!”


    劉恒指著廷尉說道:“革除趙湯官職,打入廷尉署大牢,讓他自己嚐一嚐這刑具的滋味!”


    “諾!”


    廷尉聞言,立時昏了過去。兩名羽林一左一右架住他,連拖帶拽,拉出殿去。


    劉恒親自為魏尚穿上外衣,說道:“朕一時失察,中了匈奴的詭計,冤枉將軍了。”


    魏尚忙拱手說道:“陛下不計臣虛報戰功之罪,臣已是感恩戴德,願效死於陛下陣前。”


    劉恒看向魏尚說道:“你是員良將,可你的傷勢還可以......”


    劉恒話還未說完,魏尚已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他忙一拱手道:“古有上將廉頗年過六旬,毅然披甲上馬,縱橫沙場。灌嬰老將軍同樣年過六旬,仍與匈奴殊死力戰。在他們麵前,臣的傷勢又算的了什麽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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