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原先大好的興致被張釋之一盆冷水澆了幹淨,但他還是強壓住了心中的怒火,看向張釋之道:“釋之,那按你的意思,這帝王之陵不管修築的多麽奢華,最後都免不了被盜被毀。那我高祖皇帝的陵寢日後也是要被毀的。是麽?”


    平靜的語氣中,卻透出了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張釋之知道年輕的天子正是心高氣傲的時候,盡管他不是一個昏聵的帝王,可他那份少年的心性是容不下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說這些掃興的話的。


    “臣並非此意。”張釋之跪下朝劉恒一拱手道:“陛下,當年始皇帝嬴政大修皇陵,幾乎動用了全國的民力,雖然修得了無比奢華的皇陵,可卻也終將向來蒸蒸日上的秦帝國修到了衰敗的邊緣。況且始皇帝聚天下奇珍於其墓,天下有賊心人誰人不知?昔日楚漢爭雄之時,那霸王項羽不就帶領兵馬將那始皇帝的皇陵搶掠了麽?那裏的寶物如此之多,皇陵又修的如此之大,百年千年之後,必還會有無數像項羽那樣的人去不斷搶掘皇陵。如此,始皇帝動用全國之力修築的皇陵,不過成了一個為天下盜賊暫時存儲財物的地方,裏麵的寶物一日不空,天下有貪念者對皇陵的主意就一日不會被打消。那始皇帝,既大損了秦國的國力,又未得到死後該有的安寧,豈非得不償失?”


    張釋之所說的確在理,一時,竟將劉恒方才強壓在心頭的那團火氣熄滅了下去。


    劉恒歎了口氣,望著不遠處的驪山說道:“想那始皇帝,死後也無法得到安寧,縱有天下奇珍為伴,又有何用呢?想來,這就是每個帝王最後該走的路吧。”


    “不。”張釋之抬起頭道:“臣有一策,可使陛下百年之後,後世永遠無法攪擾陛下的安寧。”


    此言一出,朝臣們也不由紛紛看向他,除了加設機關暗道,竟還有能使後人永遠無法打開陵寢的辦法?劉恒也看向張釋之道:“什麽辦法?”


    張釋之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隻要裏麵沒有任何能引起人貪念的東西,自然千秋萬世都不會有人去打擾陛下的安寧的。”


    “張釋之。”馮敬開口說道:“陛下乃是天子,按你所說的意思,這陵墓之中的陪葬用具大可全部免除了。可笑,這是天子之陵,是皇陵,不是尋常百姓的墳頭!後人若是知道了,必要恥笑漢國,笑我們漢國連天子的陵寢都如此簡陋,這國家豈非是破敗不堪了?”馮敬話說出口,方覺失言,他忙看向劉恒說道:“臣失言了,請陛下恕罪。”


    “馮大人。”張釋之看向馮敬說道:“馮大人是漢室老臣了,今日的國家到底是什麽局麵,馮大人的心裏不會不清楚。”


    馮敬忙道:“方今天下太......”


    張釋之站起身一口打斷道:“人死如燈滅,一切皆無,就算身邊有再多的奇珍異寶,也是享受不得的。大修皇陵,一損國力,二損民心,三則引起大眾的貪念,已至皇陵百年千年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安寧。若一切從簡,則一揚國力,二得民心,三可一絕大眾貪念,從而保證皇陵百年千年不受打擾。而馮大人方才所說會引起後人的恥笑,這更是謬談,後人非但不會恥笑,反而千秋萬代的百姓都會歌頌陛下的聖明,都會稱讚陛下是一位真正的明君。”


    張釋之轉身看向劉恒,拱手說道:“陛下,若是放了大量的奇珍異寶在陵寢中,即使將整個山都封起來作為棺槨,也難免終有裂縫。可若是皇陵中根本沒有引起大家貪念的東西,即使不用修設暗道機關,即使沒有棺槨守護,也可保證千年萬年皇陵的安寧。”


    張釋之所說的字字是理,使得劉恒想反駁,卻也一時想不出該如何說辭。薄太後站起身開口笑道:“今天是上巳節,本是高興的日子,談論這些事做什麽?”


    正說之間,隻遠遠的聽到馬蹄疾步而來,一陣駿馬長嘶,眾人忙抬頭看去,隻見灌嬰不顧年邁,騎著一匹快馬奔來,待到眾人麵前時,灌嬰一把勒住馬頭,翻身下馬,下的太急,加之灌嬰年歲大了,竟差點被掀翻在地上,兩名內侍慌忙上前扶住:“穎陰侯,您慢點。”


    “閃開!”灌嬰一把推開兩名內侍,也顧不上整理衣冠,快步踉蹌而至劉恒的麵前高聲喊道:“陛下,出大事了——”


    灌嬰向來沉穩,眾人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慌亂的樣子,不由忙紛紛站起身,能使久經沙場的灌老將軍如此失態,必然是發生了天大的事。


    劉恒也是一驚,他忙看向灌嬰說道:“灌老將軍莫慌,發生了什麽事?”


    灌嬰一路狂奔而來,此刻早已是上起步接下氣,他伸出右手指向後方,顫顫巍巍,嘶聲喊道:“匈奴十四萬鐵騎由單於親自領軍,殺過來了!”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但卻仍還保持著鎮定,每年入春匈奴必有舉動,原來今年也不例外,劉恒忙看向灌嬰說道:“老將軍莫慌,匈奴這次是從哪路進攻?邊境的戰事打的怎麽樣了?”


    灌嬰的臉色煞白,雙唇都在顫抖:“十四萬匈奴已抵達淳化,其先鋒鐵騎已逼近長安,已經......已經不足百裏了!”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朝臣們皆從坐席上彈跳起來,馮敬臉色大驚,他看向灌嬰說道:“灌......灌老將軍......你可不敢開玩笑啊!你剛剛說......說十四萬匈奴距長安還有......還有多遠?”


    “老臣沒開玩笑。”灌嬰看向劉恒:“陛下,匈奴大軍來了,離長安已不到百裏的距離了......”


    “不可能!”太子劉啟忙快步走至灌嬰麵前說道:“匈奴是怎麽越過的長城?他們又是怎麽越過的邊境?他們一路而來,是怎麽越過路上所有的郡縣的?莫非他們會隱身不成?從草原到長安,這麽長的路程,一路上為何一個郡府也沒有上報?難道十四萬人馬,沿途的郡府都看不到麽!為什麽......”


    “啟兒你退下去。”劉恒臉色同樣煞白,劉啟問的沒錯,十四萬匈奴是怎麽突然來的?今年入春以來邊境一封關於匈奴的奏報都沒有傳來,這十四萬匈奴難道是飛過來的?難道他們是妖怪,會隱身法不成?


    不遠處的樹林上空驚起了大片大片棲息的鳥群,眾人的耳邊似乎已經傳來了匈奴人的鐵蹄錚錚與彎刀出鞘還有那陣陣吼殺聲......


    “噌!”地一聲,劉恒一把抽出寶劍,快步走至灌嬰麵前:“灌老將軍,你我乘快馬立刻回京,點集兵馬,準備應戰匈奴!”


    灌嬰忙拱手高聲應道:“諾!”


    劉恒翻身上馬,撥轉馬頭看向薄太後等人道:“你們不必慌亂,京師危險,你們可先到甘泉暫避。”劉恒看向中行說道:“中行說,好好照顧太後。”說罷,劉恒撥轉馬頭高喊一聲:“駕!”便同灌嬰一起直奔長安而去。


    長安城頭。


    劉恒一身甲胄,手持寶劍立於城上,遠遠便將周圍村鎮皆是火光衝天,沿途村鎮皆遭匈奴劫掠,竟是無一幸免,他不由將拳頭奮力砸向城牆,隨著沉悶地噗聲,他的拳頭已沾滿了鮮血。


    城樓之下,十四萬匈奴已經列陣城前,稽粥催馬來至陣前,看向城上的劉恒高聲笑道:“匈奴老上單於,在此問候漢廷小天子啦!”


    此言一出,城下的匈奴們紛紛拔出彎刀,高聲地吆喝起來。


    灌嬰一指城下,看向劉恒說道:“陛下,方才叫囂之人便是那新繼位的老上單於。”


    “漢廷小天子!”稽粥策馬立於城下高聲喊道:“你老子和老娘,還有你的哥哥都很懂事!他們在位的時候,是年年納貢,從未落下!我大匈奴勇士也是信守承諾的,故而從前才隻是偶爾襲擾一下你的邊境。現在你繼位了,太平的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吧,竟然遲遲不向我大匈奴納貢!不過看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今天這兵臨長安城下,就是敲打敲打你,讓你知道,你們漢人年年修長城,修邊邑,可在大匈奴看來,那不過是一堆破磚破瓦,是擋不住大匈奴的鐵騎的!”


    匈奴騎軍們揮動彎刀,十四萬人一同高喊:“大匈奴萬歲!大單於萬歲!”


    稽粥仰頭大笑起來,他一指城上的劉恒笑道:“今天本單於不遠萬裏來看看你,給你帶了禮物!”說罷,稽粥轉頭高聲喊道:“挑起來!”


    數百名匈奴聞言,一起將手中的長矛高高舉起,隻見那數百根長矛上,每一跟的矛頭都挑著一顆帶血的頭顱,大大小小,竟是數百顆。


    劉恒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這數百顆頭顱,竟都是邊郡和各個府郡官員的頭顱!


    “還有禮物呢!”稽粥大笑著,一揚手臂,一名騎射手催馬上前,從懷中取出一紙書信,高聲念道:“匈奴冒頓大單於致書漢庭太後呂雉。本單於乃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次領軍至邊境,誠然願久遊中國。本單於聞高皇帝已崩,而太後獨居於長安,甚為孤寂,你我二人都不快樂,何必如此呢?本單於願以所有,易汝所無。自此之後,你我二人結為夫妻,豈不快哉?”


    稽粥大笑著說道:“漢廷小天子,這是我父王當年寫給你母後的求愛之信!”


    騎射手繼續高聲讀道:“謝冒頓大單於賜書於吾,今見此書,吾誠惶誠恐。大單於正當壯年,而老身已年過五十,年老氣衰,發齒脫落,行走不便,若是嫁於單於,實在有辱大單於的英風。老身有禦車二乘,禦馬二駟,願進獻單於。另有公主,財物,稍後亦當盡快送於單於處。願以此,共結漢匈之好。”


    稽粥大笑道:“看來你的老娘還是明事理啊!哈哈哈......”


    城下的匈奴大軍們皆大笑起來,城樓之上劉恒臉色蒼白,雙唇都在不斷的顫抖,他顧不上鮮血直流的拳頭,再次重重一錘麵前的城牆,嘶聲喊道:“殺!給我殺光這群強盜!殺!”


    灌嬰忙高聲喊道:“放箭!”


    長安城樓之上,數萬支弩箭齊發,稽粥忙一揮手臂,匈奴騎軍就如同事先早已商量好的一樣,一起撥轉馬頭,便向後撤去。


    劉恒一把拔出腰間寶劍,一指城下向後潰逃的匈奴道:“出城追擊,殺光這些群恬不知恥的強盜!”


    灌嬰忙看向劉恒拱手說道:“陛下,匈奴撤而不亂,小心是故意誘我們出城啊。”


    “什麽小心!”劉恒的臉色蒼白,他舉起寶劍高聲說道:“高祖皇後被他羞辱,數百名漢國的官員身首異處,沿途村莊皆遭屠戮!對待這群惡賊,對待這群強盜,還小心個什麽!”說罷,劉恒便要衝下城去,親自領軍追擊。灌嬰忙上前抱住劉恒說道:“陛下冷靜!即便要出城追擊,派將士們出城便是,君王豈可隻身範險啊!”說罷,灌嬰轉頭高聲喊道:“出城追擊,擒殺單於者,封侯拜相,賞賜萬萬金!”


    長安城門大開,同樣的激怒了的漢軍們手持長戈,呐喊著追殺而去......


    日頭西沉,夜幕降臨,天地之間竟是黑的厲害,今晚的夜空見不到一絲殘月和半顆星光。劉恒披甲帶劍站立於城頭之上,牙關緊咬著下唇,雙唇上皆是血跡。


    遠處的喊殺聲停了,一隊衣甲不整,滿身血汙,步腳踉蹌的漢軍回到城下,領軍將軍張武重重跪倒在城下,嘶聲喊道:“陛下,張武無用,追敵太遠,匈奴驟然反撲,我軍死傷萬餘——!”


    立於城樓之上的劉恒聞言,捂著口鼻,連連咳嗽起來。忽然,火光衝天,直照的大地上下亮如白晝,眾人忙向火光的方向看去,離此五十裏外已是一片火海了。


    “是......是回中宮......”站立於劉恒身旁的灌嬰,望著那火光衝天的方向,口中喃喃說道:“匈奴......匈奴放火燒了我大漢的回中宮......”


    一口鮮血噴出,劉恒慘叫一聲,他捂著心口,直直地倒了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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