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刀筆小吏們,膽敢將父親關在這麽潮濕陰暗的牢房......”周亞夫看著父親蓬頭垢麵的樣子,口中說道:“這些獄吏們就不怕父親有朝一日出來麽?”


    “兒啊。”隻在頃刻之間,周勃便將盤中的餐食狼吞虎咽般的吃盡,他抬起頭看向亞夫說道:“還是勝之說的對,咱們周家一族,功勞太大了,哪個皇帝能容得下如此權臣啊......”


    “大哥被處死了,父親如今已是無官無職的平民百姓了,可天子確終不肯放過咱們。”周亞夫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口中喃喃說道:“我就不明白,朝野的那些奸佞們,天子為何坐而不問?父親今日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對漢國忠心耿耿,戰功無數,那天子為何偏偏就容不下父親一人呢?”周亞夫看向父親說道:“老百姓們都稱讚當今天子是個仁君,依我看,也不過是個昏聵的君王,逼急了我,我就......”


    “亞夫!”周勃忙高喝一聲,他看向周亞夫低聲說道:“這裏是廷尉大牢,到處都是朝廷耳目,廷尉正愁找不到罪名呢,你卻要偏偏將這罪名拱手送上。”


    周亞夫歎了口氣,沉下頭不再說話。周勃抬起頭道:“這漢國江山,是我陪著高祖皇帝打下來的,我已年過六旬,死則死矣,又有什麽可留戀的?我有句話,亞夫,你要牢記。”


    周亞夫聞言,忙看向周勃說道:“父親有何吩咐?”


    周勃開口說道:“周家後代隻有忠臣,沒有佞臣。今日之冤,後人評說自有公論。”


    周亞夫注意到,父親的眼眶已經濕潤了,他忙跪下來麵向父親拱手說道:“孩兒記住了。”


    “時間到了!”錢獄吏邁步走了過來,口中仍就罵罵咧咧著說道:“還沒到定罪砍頭的時候呢,在這哭得什麽喪?”


    周亞夫心頭火氣,站起身來一把扭住那獄吏的領口,口中說道:“你一個刀筆小吏,你和誰說話呢?”


    錢獄吏臉上並無絲毫懼色,他哈哈一笑,說道:“枉你們父子二人都是當今了不起的大人物,眼前之事未必便死,你二人如此大的人物卻隻會在此哭哭啼啼。原來你二人也隻會衝鋒陷陣,到頭來終是匹夫之勇罷啦。”


    周亞夫聽得心頭火氣,掄起拳頭便要打去,可卻又分明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眼前之事未必便死?難道麵前這個小小的獄吏有辦法救父親出去?可他立刻轉念又想,父親入獄,是廟堂上的權術鬥爭,馮敬,張相如等大臣們尚且束手無策,紛紛避讓,這小小的獄吏又能有什麽辦法?


    眼見周亞夫將拳頭掄了起來,那錢獄吏更是不住的笑道:“匹夫之勇,匹夫之勇!”


    周勃在牢中聽得分明,他抬頭看向周亞夫道:“亞夫,你身為河內郡守,怎能如此不顧禮法?你和他一個刀筆小吏,較的什麽勁?”


    周亞夫聞言,這次一把將那獄吏鬆開,開口說道:“莫非你有什麽辦法?”


    錢獄吏並未答話,而是伸手整整了被扯歪了的衣襟後,高聲喝道:“時間到了,犯人親屬統統出去!”一邊說著,一邊將周亞夫推出了牢房,進了一間狹小的班房內。


    周亞夫明白牢獄之中人多眼雜,這獄吏將自己帶到這裏,必是要將辦法說出了,可那獄吏隻是往桌案前一坐,漫不經心的翻閱著案上的罪犯名冊,卻沒有任何要吐露什麽的意思。周亞夫明白,他是在等著自己將錢遞上去。


    若是在平時,依周亞夫的性情,必然要將這獄吏鞭笞一番方可解心頭之怒,可此時父親身陷大牢,朝不保夕,自己又怎能逞那一時之快?想到這,周亞夫強壓下心中怒火,從袖中摸出兩錠金燦燦的黃金來,邁步上前仍在那獄吏的麵前。


    兩錠黃金,已然已是這小小獄吏半輩子不吃不喝的收入了,可這錢獄吏卻隻是瞥了一眼,便繼續翻閱著自己手邊的名冊。


    這大出周亞夫的預料,他看向那獄吏道:“你出個價。”


    錢獄吏伸出右手五個指頭,雙眼卻是片刻沒有離開案前的名冊。“五錠?”周亞夫看向那獄吏說道:“你敢要五錠?”說著,周亞夫將桌案上那兩錠收回,一轉身說道:“朝中大員尚且無計可施,你一個小小的獄吏,分明是想要蒙騙財物。”說罷,邁步便要走出班房,隻聽身後傳來那獄吏的聲音:“這件事做出來,朝廷容不下我,周大人日後也必然要找我算賬,五錠金子到手,我便隻能脫下這身官衣遠走他鄉方能保住性命。如此算來,這五錠金子,算多麽?”


    周亞夫停住腳步,轉身看向那獄吏:“你拿了錢,若是不肯辦事,一走了之呢?”


    錢獄吏抬起頭,微微一笑:“大人不信,大可揚長而去。”


    望著麵前這獄吏的神情,周亞夫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扔在那獄吏的桌子上。


    錢獄吏忙伸手將那錦囊打開,裏麵果然是燦燦的黃金。


    “收了你的錢,自然要辦好這件事。”錢獄吏將那錦囊係好,放入自己的懷中後,取出一片竹簡,提起案前的筆在那竹簡上寫著什麽,隻在片刻之間,那獄吏將筆放下,站起身道:“辦法隻兩個字,就在這竹簡上麵。”說罷,錢獄吏邁步走了出去。


    周亞夫忙上前拿起那片竹簡,隻見上寫兩個小字:


    “外戚。”


    周亞夫正不解間,隻聽身後傳來那獄吏的聲音:“去找這人幫忙,絳侯性命無憂。”周亞夫忙回過頭來,那獄卒已然脫下官衣,揚長而去了。


    周亞夫抬起頭閉上雙眼,暗暗思索道:“外戚……外戚……”周亞夫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忙睜開雙眼,快步向牢門外走去。


    薄昭的府邸的內室之中,薄昭正在案前用飯,對麵不足一箭之地也設著一張長案,案上同樣布滿了飯食,案前所坐的正是周亞夫。


    薄昭低著頭隻顧咀嚼飯食,吃的津津有味,可對麵的周亞夫卻是停杯投箸不能食。


    薄昭抬頭看了一眼周亞夫:“亞夫啊,你從河內趕來,一路勞頓,現在必是又饑又餓,為何停箸不食啊?”薄昭低下頭一邊咀嚼著飯食一邊說道:“論親疏,你那亡故的大哥娶得是陛下的女兒,你也該叫我一聲舅父。既然來到舅父家裏了,那還拘禮什麽?快吃快吃。”


    “我不是拘禮……”周亞夫沉吟片刻,放下碗筷,抬頭看向薄昭說道:“大哥先去了一步,如今父親又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我……我還哪裏吃得下飯啊。”周亞夫站起身看向薄昭:“軹侯,您……”


    “亞夫,你坐下。”薄昭抬起頭看向周亞夫:“你和你那父親一樣,你急什麽?”


    周亞夫歎了口氣,坐回到了案前。


    薄昭放下碗筷,開口說道:“我不瞞你,你父親三朝元老,居功至偉,功高蓋主,陛下對此早有不滿。我直白告訴你,本案的關鍵早已不是你父親到底有沒有謀逆之心,陛下此番是一定要重重問罪的,辦好了這件案子,一可震懾那些老臣,二可警示那些藩王。”薄昭看向周亞夫:“你懂麽?”


    “舅父!”周亞夫開口說道:“您是當朝軹侯,又是皇帝的親舅舅,您若是肯開一言相助,陛下必不問罪。”周亞夫站起身快步走至薄昭麵前,眉頭一緊,重重跪下,拜道“


    舅父若是能保的我父親出獄,我父親情願變賣所有產業,傾囊以報軹侯救命的大恩!”


    聞聽此言,薄昭心中一動,他忙站起身快步來至周亞夫麵前,將他扶起說道:“亞夫何必如此!”待扶起了周亞夫後,薄昭看向他低聲說道:“此事重大,容我好好斟酌一番,如何?”


    聞聽薄昭此言,周亞夫忙跪倒再拜:“多謝舅父!”


    待送走了周亞夫後,薄昭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內室之中,細細思索起來。


    未央宮,宣室。


    劉恒正在案前翻閱著關於周勃一案的卷宗,麵前站立的張釋之開口說道:“陛下,周勃一案經臣嚴加審理之後,還是無法坐實其妄圖謀反之罪。”


    劉恒將卷宗合上,抬頭看向張釋之道:“物證皆在,為何無法坐實?他若不是妄圖謀反,為何購買軍械,武裝莊客?”


    “此案的破綻正在於此。”張釋之看向劉恒:“陛下您好好想一想,周勃若真想謀反,會蠢到如此大張聲勢,而不私下裏秘密進行麽?他若真想謀逆,那絳縣的縣尉發覺之後,周勃為何還要放他離去,難道不應該立刻將他擊殺,以此滅口麽?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真想謀逆,難道就憑借他購置的那幾百幅甲胄,幾百件兵刃,還有那幾百名莊客?”張釋之分明注意到劉恒的臉色此刻並不好看,他隻好沉下頭道:“臣身為廷尉,當秉公執法,不能夾雜私人恩怨。”


    劉恒正要開口,忽聽室外傳來鄧通的聲音:“啟奏陛下,長沙國太傅賈誼有疏呈上。”


    聞聽賈誼有疏,劉恒忙看向室外說道:“快呈上來。”


    鄧通雙手捧著一卷竹簡邁步而入,劉恒接過竹簡展開看去,一行行蠶頭燕尾的隸書映入眼簾:


    臣長沙國太傅賈誼拜奏:微臣布衣之軀何勞陛下如此惦念,聞聽陛下已頒行農耕新法,臣於廟堂之外亦感欣喜。長沙王性行淑俊,多用賢能,可堪大用。南越與長沙互通往來,兩國交好,陛下大可安心。


    臣聞近日絳侯因事入獄,臣雖愚鈍,然陛下之心,臣何嚐不知?絳侯與臣宿有積怨,然絳侯乃三朝元老,於國於民皆有大功。絳侯雖對新法頗有微詞,可陛下亦不該就此嚴辦。陛下今日之舉,已足以震懾朝局,威懾群臣。臣素知陛下以仁德治國,如周勃,馮敬,張相如等老臣,更需善待之。


    劉恒合上竹簡,沉默不語。


    張釋之開口問道:“賈誼奏疏上說的什麽?”


    劉恒還未開口,一名內侍快步走來,低聲說道:“啟稟陛下,太後召見。”


    “太後召見?”劉恒心下不知是為了何事,可他心中卻隱隱有一絲不安,他站起身看向張釋之道:“釋之,賈誼說他明白朕的心思,可朕想說的是,他未必真的明白。”劉恒看向那內侍道:“太後喚朕,所為何事?”


    內侍搖了搖頭道:“小臣不知。”


    劉恒看向張釋之道:“釋之,你看一看賈誼的奏疏吧。”說罷,劉恒邁步走出宣室,向長樂宮長信殿而去。


    長信殿內,薄太後端坐於案前,一旁侍立的薄昭正在和她低聲說著話。


    劉恒邁步而入,一眼便和薄昭對了一眼,薄昭忙後退數步,站立於薄太後一旁。


    劉恒看向薄太後拱手說道:“母後召見孩兒,不知何事?”


    薄太後看向劉恒:“皇上,不知你打算怎麽處置周勃啊?是砍了他的頭?還是準備滅了他的族?”


    劉恒聞言大驚,自周勃被捕入獄之後,他三令五申廷尉署不許將此事稟告太後知曉,如今是誰走漏了消息?張釋之?該是不會的呀……就在劉恒沉吟之間,薄太後再次開口說道:“你今天殺了周勃,明天是不是還要殺了馮敬,後天是不是就要殺了張相如?可歎這些老臣們,平定諸呂之亂將你千裏迢迢從代國接到京師,你卻要要他們的命!”


    “母後不要動怒。”眼見母親發怒,劉恒忙開口說道:“請聽孩兒稟告。那周勃自回絳縣之後,常常購買軍械,武裝私兵,孩兒疑他有不臣之心,故而才命廷尉府將他緝拿詢問,此事尚待查明,孩兒……孩兒還沒有定罪呢。”


    “你糊塗!”薄太後將自己手中的拐杖重重搗向地麵:“那周勃當年追隨你父高祖皇帝,南征北討,身先士卒,屢立奇功,方有今日之漢國。當年白登山一戰,若不是周勃他及時率軍馳援,你父高祖皇帝隻怕早就做了匈奴人的俘虜了!那時你還小,好,你都不記得,都不明白。那咱們就說說近的,當初諸呂亂政,把持朝局,那呂祿呂產等賊意欲篡漢奪位,若不是周勃他不顧個人安危,闖入北營,振臂一呼,提兵剿滅叛亂,何來今日之漢國?他千裏迢迢將你請來做這個皇帝,請你來主持漢國的大局,你就是這樣當皇帝的?你就是這樣主持大局的?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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