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向前,途遇幾隻攔路的黑螞蟻,絲毫不作停留,無情地將其碾碎,壓進泥塵中,始終堅定地朝著京都皇宮進發。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那輛馬車的前進,沒有什麽能夠讓馬車內那位身穿明黃龍袍的的天子心生波瀾。


    哪怕是一名身穿乞丐衣衫的大內密探被無數飛箭射成刺蝟,掛在某棵樹上也是如此。


    馬車內的天子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見了那一幕,他認得那名大內密探,好像是叫淩零六,家裏還有五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是大內密探。祖上也盡皆在天子身邊效命,算是保龍一族,如今悄無聲息地死在這片密林裏,倒是頗為可惜。


    卻也是沒法子,見了不該見的事情,便是自尋死路。


    想要做大事,想要成為王者,必須得心如鐵石。


    大慶太祖皇帝朱遠長便是如此,高舉的屠刀敢於砍向自己的朋友,親人,以及忠心耿耿的屬下。


    湖岸邊的安樂郡主朱慈曌亦是如此,在一片喊殺聲中仍舊麵不改色地跪拜著,直到馬車完全消失在視線盡頭,方才緩緩起身。


    馬車開始行駛的那一刻,她便對身旁的胖子仆人下令清掃現場,最先清掃的就是潛藏在密林四周的幾名祭奠護衛,以及那名大內密探。


    她早就發現了那個叫淩零六的假叫花子,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殺了對方,就是想著讓馬車上的天子親眼見到淩零六變成刺蝟,這樣她才能確定坐在馬車裏的是不是自己的父親,畢竟眼見的才最實在。


    而今得到了確切的答案,朱慈曌盯著那輛馬車離去的方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難得暢快地笑了起來。


    胖子仆人滿臉是血地走到近旁,躬身道,「郡主,您該回去了,接下來毒牙死士要出來清掃自己人,場麵有些不好看……」


    朱慈曌淡淡地掃了一眼周圍那些還滿心期待著升官發財的禁衛兵,收斂臉上的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做得幹淨些,就像那艘消失在這裏的花船一樣幹淨,咱們要向我那位聖明的大伯學習!」


    胖子仆人將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誠惶誠恐道,「屬下必不會讓郡主失望!」


    「你辦事,我當然信得過……」朱慈曌拍了拍胖子仆人的肩膀,轉身走進藏在密林深處的一輛馬車,待到幾名黑甲士兵將那兩個朱漆檀木箱子搬進車廂之後,麵色平靜地對戴著鬥笠的馬夫揮揮手道,「走吧,這裏的風景並不美,還是京都的景觀更合本郡主的心意!」


    戴著鬥笠的馬夫阿巴阿巴應諾一聲,奮力揮舞長鞭,策馬疾行。


    幾乎在馬夫手中長鞭落下的同一時刻,數百名蒙麵黑衣人從密林四周鑽了出來,抽出腰間的彎刀,幹脆利落地割斷那些黑甲禁衛兵的咽喉。


    就像秋天裏,在田野間收割麥穀的農夫,沉默,穩重,還夾著一些些喜悅。


    畢竟豐收之後,總會有一頓大餐慶祝。


    當然,最歡喜的還是坐在馬車內的地主,隻是動了動嘴,便得到最大的收益。


    這世道向來如此,幹得漂亮,不如生得漂亮。


    朱慈曌坐在馬車內,對著一麵巴掌大的小銅鏡檢查著自己的妝容,努力讓自己克製溢於臉麵的興奮,凡是做大事的人,必須要學會喜怒不形於色,這一點箱子裏那位大伯就做得很出色,至少要比自己的父王做得好。剛才在湖岸邊上,她父王就做得很不恰當,最起碼不應該攙扶她起身,天子就該坦然接受所有人的跪拜,包括自己這個女兒。


    不!從今日開始,她就不再是他的女兒了,自己的父王就是箱子裏這個昏迷不醒的老人。


    想要騙過天下人,就要先騙過自己。


    朱慈曌將銅鏡收回懷裏,深吸一口氣,右手搭在裝著


    自己「父王」的那口朱漆檀木箱子上,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起來,語氣輕柔地自言自語道,「他還是很仁慈了,依舊顧念著兄弟之情,否則按照我的想法,從湖底出來的隻有一個人……」


    便在這時,馬車忽然緩緩地停了下來,四周一片靜謐,什麽雜音也沒有。


    朱慈曌立時警醒,蛾眉微蹙道,「怎麽回事不是吩咐過你,不到王府,馬不停蹄嗎!」


    四周仍舊一片寂靜,並沒有人回應朱慈曌的話,隻有清風穿過樹林時發出的沙沙聲響。


    一片烏雲恰巧在此時遮住了天上的太陽,光線陡然間暗了下去。


    朱慈曌心中忽地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快速摸出腰間的匕首,慢慢挑開馬車窗簾,瞟了一眼空蕩蕩的密林,眉頭皺得很深了一些,厲聲道,「楊阿大,你死到哪裏去了,還不快點滾回來!」


    砰嗵一聲!有什麽東西落在了馬車頂棚上麵,咕嚕嚕地滾動起來,正好從朱慈曌挑開的車窗簾子那側掉下地麵。


    朱慈曌登時後背一涼,慌忙放下車窗簾子,滿臉驚恐地握緊匕首。


    方才隻是驚鴻一瞥,她便認出了那顆滾落的東西正是馬夫楊阿大的人頭。


    胸部劇烈起伏幾下,朱慈曌定了定心神,抽出匕首,撈起車簾,縮頭縮腦地鑽出車廂,立在馬車馭板上,環視密林四周,麵色陰沉道,「敢問是哪路英雄好漢在此攔路做買賣」


    密林裏仍舊沒有回音傳出,馬車的前後左右都是空空如也,隻有那一顆麵目猙獰的人頭昭示著這裏有大凶險。


    白霧漸起,視線朦朧。


    望不見前程,也看不到退路。


    朱慈曌手心裏捏著一把冷汗,咽了咽口水,眼神一寒,色厲內荏道,「本郡主乃陳留王之女,不管你想要什麽,本郡主都可以滿足你……不要在這裏裝神弄鬼了,這些小伎倆對本郡主毫無作用!」


    密林中仍舊沒有人回答,四周安靜極了,靜得都能聽見朱慈曌的呼吸和心跳聲。


    朱慈曌冷哼一聲,撿起車板上的長鞭,狠狠地在前麵的馬屁股上抽打了一下,麵色陰沉地高喊一聲,「駕!」


    馬車依然沒有動起來。


    前麵的馬匹一動不動地定在原處,就像剛剛那鞭子不是抽打在它的身上一般。


    朱慈曌莫名惶急起來,歇斯底裏地又狠狠地抽打幾下馬屁股,催促道,「動起來啊!快點給本郡主動起來!」


    馬匹終於動了一下,不過並非是抬步向前,而是轟然倒地。


    直到此時,朱慈曌才看見馬匹脖子上有著一道粗粗的紅線,鮮血汩汩而流。


    馬匹倒下去的那一刻,密林裏陡然響起幾句音調奇怪的歌謠。


    「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來學木匠。」


    「媽媽起來紮鞋底,嫂嫂起來蒸糯米。」


    「娃娃聞到糯米香,打起鑼鼓接姑娘……」


    朱慈曌跳下馬車,警惕地望向周圍,卻始終找不到聲音來源處,大喊道,「你到底什麽人」


    嘭!一下木梆敲擊聲起!


    兩個臉上畫得花花綠綠的紙人從白霧裏走了出來。


    一個紙人滿臉笑容,一個紙人卻是淚流滿麵。


    朱慈曌頓時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雙腿微顫地退後幾步,而後猛地轉身,想要快速跑出這片密林,卻很快地有停了下來。


    因為那兩個紙人突兀地出現在她的正前方,一哭一笑,極其詭異,又滿是嘲諷。


    嘭嘭!又是兩下木梆敲擊聲出!


    那兩個紙人的後麵有出現了四個轎夫紙人,抬著一頂大紅花轎飄然而來。


    忽近忽遠的歌謠聲再次響


    起!


    「姑娘高,耍剪刀,姑娘矮,耍螃蟹。」


    「螃蟹上了坡,姑娘還在河裏摸。」


    「螃蟹上了坎,姑娘還在河裏喊。」


    「螃蟹進了屋,姑娘還在河裏哭……」


    朱慈曌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滲出顆顆豆大的汗珠,麵色慘白道,「我再說一遍,本郡主乃陳留王之女,當今聖上的親侄女,不論你是誰,你想要幹什麽,你想要得到什麽,本郡主都可以滿足你,但相對的,如果你想要傷害我,也請好好思考一下,是否能承受住我大慶鐵騎的怒火!」


    話音一落,歌謠聲戛然而止,大紅花轎也輕輕落在了地麵上。


    朱慈曌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長長舒了一口氣,輕咳一聲,擠出一張笑臉道,「不知閣下是何方神聖,可否出來與本郡主一見……」


    「咯咯咯!」


    一陣如銀鈴般的笑聲遽然響起。


    大紅花轎的紅布簾子忽然掀開,一個滿頭銀絲,手裏提著銅鑼,腰間別著木槌的少女跨步而出,身形在抬步之間頻頻閃現,兩三個呼吸便來到朱慈曌麵前,歪著腦袋道,「你好吵啊,能不能安靜一點!」


    朱慈曌一怔,盯著少女的滿頭銀絲和身上的雪衫,總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幹笑兩聲,緊了緊握著匕首的右手,語氣溫柔道,「這位妹妹……咱們素未謀麵,不知為何你要在此攔路,還將我家馬夫的腦袋割了下來……當然了,這些都是小事,如果妹妹是手頭緊,姐姐我這裏倒是有些閑錢……」


    「你真的好吵啊!」銀發少女不耐煩地癟了癟嘴,摘下腰間的木槌,抬起右手的銅鑼,重重地敲打一下,眼神冰寒道,「還敢叫我妹妹,太沒禮貌了!要不是收了別人的錢,單憑這句妹妹,你就該一睡不醒!」


    當!刺耳的銅鑼聲響起!


    朱慈曌剛想要再說些什麽,卻隻覺得頭腦一陣昏沉,直挺挺栽倒在地,什麽聲音都聽不見,視線也漸漸模糊,雙眼緩緩閉上。


    銀發少女重新將木槌插回腰間,瞟了一眼馬車內的兩個朱漆木箱,飄進車廂內,打開箱蓋,回頭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朱慈曌,嘀咕一句,「一個郡主還幹這種髒活,忒不要臉了!」


    取下另一個空空如也的木箱,銀發少女伸手抱起朱慈曌,快速塞進箱子裏,正要帶著木箱回到花轎內,忽地鼻子抽動幾下,嘴角微微上揚道,「弟弟,你真是頑皮,居然還跟老姐我玩起追蹤來了,當真是翅膀硬了啊!之前害得老姐繞了好大一圈,這回如果讓我逮著你了的話,定要打爛你的小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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