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身子,銀發少女一腳踏在朱漆木箱上,縱身一躍,飄上樹梢,右掌一旋,隨意地向左側緊挨著自己的某棵青樹陰影拍出。


    掌風奔湧,那棵青樹劇烈搖晃一下,蕩出一名滿頭銀絲,腰間別著一把黃銅嗩呐的少年。


    少年正是先前在茶攤與申小甲暫別的陌春風,銀發少女的弟弟。


    在茶攤喝茶吃包子時,陌春風忽地嗅到了一縷熟悉的味道,隨即循著氣味而去。當朱慈曌縱馬出城時,他也在附近,瞧見了猥瑣漢子和季步,也瞧見了正和一個炊餅攤老板討價還價的銀發少女,自己的親姐姐陌春雨。


    一路如影隨形,陌春風親眼目睹了陌春雨是如何與猥瑣漢子一拍即合,接下綁架任務,也親眼目睹了湖岸邊那場大戲,以及朱慈曌是如何被塞進箱子裏的。正準備返程之時,不料卻踩落了一片樹葉,這才露出了一點點破綻。


    「寒磣呐!為了幾個炊餅,居然幹起了綁架的髒活……」陌春風飄落在馬車頂棚之上,斜眼看向陌春雨道,「阿姐,你可真是把咱們風神一族的臉都丟光了!」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陌春雨撇撇嘴道,「我隻是幫人送送貨而已,別扣什麽綁架勒索的大帽子……」


    陌春風冷笑一聲,滿臉鄙夷道,「任你怎麽說,事實究竟如何,咱們都心知肚明……綁人勒索也就罷了,知道你最讓我失望的是什麽嗎你為了幾兩碎銀,竟然跟長得那般猥瑣的人做買賣,簡直是饑不擇食,有辱家風!」


    陌春雨眼眶微紅道,「你了不起,你清高!你現在都可以看不起我了……如果不是為了找你,我會從族地出來嗎如果不出來,我又怎麽會花光積蓄這也罷了,好不容易和你相聚,沒想到還被你騙了一大圈,又被那個什麽唐國冀王打成重傷……」


    「那你怎麽不好好找個地方養傷,還千裏迢迢跑來京都做什麽」


    「你以為我不想躺平嗎治病養傷總要找大夫開方子抓藥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風神一族的體製有多特殊,尋常的大夫那能治得好嗎全天下也就天醫星杜仲對咱們了解一二,能夠做到藥到病除。」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藥神穀在南邊。」


    「但是天醫星最近在京都……而且我總得準備點禮物,空著手怎好讓人家給我治病。」


    「即便如此,掙錢的法子有很多種,何必要做這種髒活……關鍵是,那個家夥……太醜了!」


    「要是可以,我也想找個好看的雇主啊,可是隻有那個家夥給得起價錢啊!你這一路都有人包吃包住包治百病,老姐我可是風餐露宿,渴了就喝點五十年的瓊漿,餓了就殺幾頭牛羊……太不容易了!」


    陌春風麵皮抽搐一下,竟不知該如何接話,瞟了一眼馬車旁邊的木箱,清了清嗓子道,「那家夥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錢的主兒,他能給你什麽價錢」


    「人不可貌相啊,那家夥長得是不好看,但你可能不知道吧,他可是京都第一首富的兒子王撕蔥的四姨父的妹妹的大表哥……」陌春雨掰著手指頭,盤算道,「他答應隻要我將這女人送過去就給我一千兩,外加每天四個牛肉炊餅!」


    陌春風頓時一愣,震驚道,「每天四個炊餅還是牛肉餡的他這麽有錢」


    「那是當然了,否則我怎麽會接下這活計!」陌春雨從懷裏摸出一個牛肉炊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得意洋洋道,「要知道,這在咱們老家可是最珍貴的食物,而今我可以想吃就吃。就我這年紀,已經能做到每天都吃得上四個牛肉炊餅,擱以前完全不敢想象啊!」


    「確實豪橫!」陌春風舔了舔嘴唇,目光灼灼地盯著陌春雨手裏的牛肉炊餅道,「姐!我現在還能參一股嗎」


    陌春雨小心地將


    牛肉炊餅重新揣回懷裏,取下腰間的木槌,搖了搖頭道,「我什麽都可以讓給你,唯獨這牛肉炊餅不行!」


    「別說得你好像很疼愛我一樣,虛偽!小時候,你還搶過我的牛肉炊餅呢!我永遠都記得那個大年三十的夜晚,寒風淩冽,狂沙漫天,我拿著好不容易從王二狗家偷來的牛肉炊餅,站在沙雕的陰影裏,正要咬上一口,卻被你無情地搶了去!」


    「是大年三十嗎我怎麽記著是三月三,酉時一刻,天剛有些蒙蒙亮……」


    「是三月三」陌春風眨了眨眼睛,擺擺手道,「時間不重要!知道你當時的行為給我造成了多大的心裏陰影嗎自打那一天起,我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讓人再從我手中搶走東西,還要把自己曾經失去的全都奪回來!」


    陌春雨深深地看了陌春風一眼,輕笑道,「小孩子總是會癡心妄想挑戰長輩的權威,說得再好,若是本事不濟,隻會惹人笑話!」


    陌春風轉動幾下嗩呐,嘴角揚起一個自信的弧度,右腳奮力一踏,踩裂馬車頂棚的同時飛身撲向陌春雨,寒聲道,「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真正的實力,拿回當年原本屬於我的那塊炊餅!」


    陌春雨雖然有傷在身,卻是毫不示弱,左腳輕點一下樹葉,高高躍起,避開陌春風突刺而來的黃銅嗩呐,飛旋幾圈,飄落在馬車旁,而後蕩出無盡強勁的內力,右手抓扣在馬車木板上,猛地一抬,竟是將整輛馬車都舉了起來,奮力一甩,快速擲向半空中的陌春風,淡淡道,「理想很美好……可你終歸還是個弟弟!」


    陌春風感受到身後的勁氣,立時急扭身子,緊握黃銅嗩呐,斜劈而下。


    砰!黃銅嗩呐攜著無匹的力道沉沉地敲擊在馬車車廂木板上,就像鐵錘砸核桃般將其敲碎。


    整輛馬車四分五裂,散落各處。


    原本在馬車上的另一個朱漆檀木箱子也滾落出去,直至與裝著朱慈曌的那口箱子碰撞了在一起方才停下。


    陌春雨斜瞥一眼不遠處的兩口木箱,正要閃身過去查看,卻被突然墜下的黃銅嗩呐擋住了去路。


    陌春風則趁機停落在兩個箱子旁邊,伸手一抓,收回黃銅嗩呐,隨即抱起其中一個朱漆木箱,淡然一笑,飄身飛上一棵青樹,不緊不慢道,「炊餅的賬,就拿這口箱子抵了……老姐,你還是太單純啊,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你懷裏那塊吃剩下的炊餅!」


    「小兔崽子,敢耍姐姐……」陌春雨頓時漲紅了臉,眼見陌春風飄然而去,來不及查看剩下那口木箱裏到底裝的是誰,急匆匆地追了過去。


    霎時間,兩陣清風在密林間極速穿梭,吹散了濃濃白霧,也吹散了天上的烏雲。


    陽光重新透進密林裏,野草樹花恢複了紅紅綠綠的顏色。


    一棵青樹之下,手拿著寬大蒲扇的猥瑣漢子雙眼一亮,立刻停下扇動腳下爐子裏的煤煙,重重地咳嗽兩聲,扭頭對旁邊的季步說道,「兄弟,交易的時機到了!」


    季步癟了癟嘴道,「這才多大會兒工夫,你是不是過於樂觀了還是再等等比較好……」


    「不用再等了,」猥瑣漢子嘿嘿笑道,「我與那位姑娘約好了的,勁風起,煙霧散,說明事情便是成了!」


    「我總覺得你這個計劃有些不靠譜……而且,最不靠譜的就是你還找了一個小姑娘去綁人。」


    「這你就不懂了,我這個計劃最為精妙之處便是找了這位小姑娘替我們完成綁架第一步,就算以後那個郡主想要報複,也找不到我們頭上。而且,你不要小看這位小姑娘,我能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非常危險的氣息,這年頭膽敢一個人孤身闖京都的都不是善茬!」


    季步摸了摸鼻子道,「即便那小姑娘有點本事,你就不怕她收了錢之後,


    扭頭便去官府把咱倆出賣了」


    「不會!」猥瑣漢子一臉篤定道,「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麽,信任!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還是蠻準的!」


    季步輕咳一聲,伸了一個懶腰道,「行吧,那咱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沒有看錯人!」


    猥瑣漢子捏著蒲扇,佯裝高人模樣輕輕地扇了兩下,指著密林深處,自信滿滿地吐出兩個字,「走著!」


    不消片刻,兩人便來到陌春雨與陌春風打鬥之處。


    看著滿地碎裂的馬車殘骸,季步雙眼微眯道,「看來那小姑娘確實有幾下子啊!」


    猥瑣漢子雙手捧起馬夫的人頭,咽了咽口水,麵色煞白道,「何止是有兩下子,簡直是太過凶殘……不行,我一會兒要跟她砍砍價,都沒有和我商量,她就砍了別人的腦袋,大大增加了我們被全城搜捕的風險,屬於是自作主張,畫蛇添足,弄巧成拙!」


    季步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和她砍價難道就不怕她砍了你的腦袋」


    「這不是還有兄弟你在旁邊嘛,咱倆可是最佳搭檔!」猥瑣漢子幹笑兩聲,掃視四周,卻並沒有發現陌春雨的身影,撓撓頭道,「咦這小妮子跑哪去了」


    季步忽地瞥見不遠處有口朱漆檀木箱子,速即走了過去,輕輕抬了一下木箱,在心中估算出裏麵物件的大概重量,砸吧一下嘴巴道,「貨倒是已經打包好了!」


    猥瑣漢子聞言也立馬湊了過來,眼珠子一轉,滿臉壞笑道,「興許她是去方便了……還是年輕啊,連貨不離身的道理都不懂!兄弟,我又有了一個計劃,咱們可以不花一分錢便能完成這場綁架,事後還能讓這小妮子替咱們背黑鍋!」


    「你好壞啊……」季步詭異地笑了笑,突然舉起握拳的右手,用力地敲擊了猥瑣漢子的後腦勺上,「不好意思,我也還有一個綁架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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