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雄雞啼曉,宣告著又是嶄新一天的到來。


    申小甲推開廂房的木門,望著天邊東升的旭日,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瞟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涼亭石凳上打盹的老瞎子,以及臥在蛛絲網上鼾聲如雷的老蜘蛛,撇了撇嘴,環視四周,抬腿邁向書局大堂,正巧和端著兩碗麵條的季步迎麵碰上。


    季步滿臉嬉笑地將手裏一碗躺著兩個煎蛋的麵條遞給申小甲,自己吸溜起另一碗隻有幾粒蔥花的麵條,含混不清道,「少爺,這書局廚房裏沒什麽好食材,俺隻得煮了兩碗麵條,您將就一下!」


    申小甲看了一眼自己碗裏的麵條,又看了一眼季步手裏那碗,夾起一個煎蛋,懶懶地放進季步碗中,淡淡道,「有的吃就不錯了,人家開的是書局,又不是餐館,當然不會準備太好的食材……」


    剛巧此時布衣書生一手端著碗魚翅燕窩粥,一手捏著根油條從申小甲和季步身旁走過,滿臉笑容地對二人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


    申小甲麵色一僵,揮揮手回應一句,幹咳幾聲,側臉對季步強笑道,「人家是書局掌櫃嘛,一天工作量巨大,早餐吃好點是應該的!」


    季步輕輕地噢了一聲,夾起碗裏的那個煎蛋,美滋滋地咬了一口。


    正當申小甲也夾起煎蛋,張嘴咬下去的時候,又有兩名仆從端著魚翅燕窩粥,拿著油條走了過來,同樣是笑容滿麵地對申小甲和季步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申小甲大大地張著嘴巴,筷子上的煎蛋也在這一刻重新落回麵碗裏,扭頭看向三下五除二吸溜完麵條的季步,「你和他們用的是一個廚房嗎」


    季步撓撓頭道,「不知道……這書局裏有兩個廚房嗎」


    申小甲摸著下巴道,「也可能是他們自己先把食材用完了吧……」搖頭歎息一聲,狠狠地吸溜一口麵條,「本以為穆老的人都是懂禮儀的,沒想到卻是這般待客,真是教人好生失望啊!」


    又一名仆從端著魚翅燕窩粥,咬著油條從申小甲和季步身旁經過,忽地想起什麽,停下腳步,指著後院東側,微微笑道,「二位早上好,早餐在那邊廚房裏,想吃什麽都隨便拿,我們要開工了,沒法子照顧,還請二位見諒,自行方便!」


    季步愣了一下,疑惑道,「廚房在東邊那西邊的……」


    「也是廚房,」那名仆從嗬嗬笑道,「不過是給院裏那幾隻小狗做吃食的,畢竟看家護院都得靠它們,可不能隨便倒點剩飯剩菜打發了事……不與二位閑聊了,我要趕緊去前麵幫忙,今天是書局開售京都月報的日子,外麵來買報紙的人都圍滿了!」


    申小甲呆了片刻,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輕輕撞了一下季步的肩膀道,「他剛才說的是報紙」


    季步盯著手裏的海碗,木然地點了點頭。


    「太魔幻了,不應該啊……」申小甲嘀咕一句,將自己的那碗麵條放到季步手中,抹了抹嘴,興衝衝地朝著書局前廳跑去。


    季步看了看手裏的麵條,猶豫了片刻,還是夾起了躺在麵條上的煎蛋,吞進嘴裏,一邊急忙追向申小甲,一邊大口大口吸溜著麵條,「確實不應該吃小狗的吃食,但我就吃個煎蛋也沒什麽吧……倒了太可惜了……而且鍋是洗了的……好香啊!」


    待到季步又吸溜完一碗麵條時,二人已經來到書局前廳。


    申小甲看著書局門外人山人海的擁擠情景,頓時覺得書局的人早餐隻吃魚翅燕窩粥和油條實在太過節儉,隨手從櫃台上拿起一份京都月報,目光從各個版塊一一掃過,臉上驚訝愈發濃鬱起來。


    紙張用的是較為硬脆的竹漿紙,墨是鬆煙墨,都算是廉價之物。整張報紙展開,長約兩尺半,寬約一尺半,從左往


    右,依次是朝政大事,邊關戰況,京都民間時況,以及武林趣聞。


    一份報紙售價也並不高昂,僅十文錢,但這其間的利潤卻也是至少翻了三五倍。


    申小甲看得雙眼火熱,拍了拍正在忙活的布衣書生肩膀,輕聲道,「兄弟,請教一下……這京都月報是誰想出來的」布衣書生回頭瞥了一眼申小甲,一麵匆忙地將一摞報紙遞給幾個賣報的小女孩,一麵低聲答道,「這個啊……是穆老夫子敲定的!據說以前大閔就有,但僅是分發給當時的朝中大臣,以及王公貴族等等……現今穆老夫子將其開放,凡是身在京都的人都可以購買,實乃造福社稷之舉啊!」


    申小甲滿臉悲痛道,「不用說,多半又是我娘搞出來的……娘親啊,你能不能給兒子我留條活路!」一扭頭,忽地瞥見頭上冒著兩個烏包的張大海不知何時也混在了書局仆從之中,正悄摸摸地溜邊退出書局,當即對季步使了一個眼色,「老步,別讓碗裏的泥鰍跑了!」


    季步立時會意,快步走了過去,伸出右手猛地按著張大海的肩膀,獰笑道,「大海兄,你這是準備去哪啊」


    張大海身子一顫,回過頭來,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道,「剛吃完早飯,打算出去六六食,省得不消化……」


    申小甲一邊低頭看著報紙上的內容,一邊悠悠地走到張大海麵前,麵無表情道,「書局後院也挺寬敞的,去裏麵溜達一樣的,而且老瞎子和老蜘蛛也在,比外麵安全很多。」


    「小甲……少爺!」張大海在申小甲怒視下急忙改口,縮著脖子道,「對您來說,裏麵是安全的,但對小的來說,外麵才更加安全……而且小的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待在這書局裏麵。」


    申小甲眼神漠然道,「不急,等我問完第三個問題,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那您現在就問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現在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自然會問你。」


    張大海苦著臉道,「您這不是玩我嗎小甲少爺,我與您不一樣……您別看我昨日跟您吹自己和安樂郡主一起做房屋生意,其實我就是一個打雜的,掙得也是一點點碎銀子,大頭都在人家那裏!我家裏還有一個癱瘓在床老母親,妻子最近又被診斷出身患絕症,需要很多錢治病,我不能陪著您閑耍啊,我得出去掙錢……」


    申小甲皺了皺眉道,「你昨日不是說上有六十歲老母需要照顧,下有美女如雲嗷嗷待撫嗎怎麽這會兒又變成母親癱瘓在床,妻子身患絕症了」


    「這男人嘛,都是要麵子的,怎會輕易將家中心酸事說與他人聽……」張大海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可苦不苦,咱們心裏都知道……您看我這身衣服,是縫三年,補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哪裏有半點富人的樣子……您就當行行好,就當可憐我家中的癱瘓老母和絕症妻子,讓小的出去拚命掙銀子吧!」


    一旁的季步聽得心頭發酸,吸吸鼻子道,「大海兄,沒想到你家裏這麽困難,昨日竟還慷慨地送了俺好幾個炊餅……不知你需要多少銀錢給家人治病,俺可以幫忙一起湊湊,實在不行,俺就把這對短戟賣了,也能換些銀子!」


    張大海一臉感動地握著季步的雙手道,「季兄有心了,賤賣武器倒是不必,因為所缺數額實在過於巨大,你那雙戟便是賣了也填充不上……況且我知道季兄將那對短戟看得比性命還重,張某又怎忍心讓你拿去賤賣了……還是讓張某自己去想辦法吧!」


    季步眼眶一紅,從腰間摸出幾粒碎銀,塞到張大海手中,慨然道,「大海兄,俺身上就這些了,你先拿去給家人買點補品,回頭俺求求少爺幫你再多想想辦法……」


    就在申小甲也打算摸出點銀錢遞給張大海時,一個剛剛買完報紙的漢子從三人身邊路過,


    忽地停下腳步,側臉看向張大海道,「咦張大海你怎麽在這兒啊昨天你娘滿大街找了你一整天,說是你媳婦從外地行商回來了,讓你趕緊回去,不然家裏的那些瓶瓶罐罐又得遭殃了!呐,話我帶到了啊,你自己上點心……」


    張大海連連點頭,目送那名漢子離去,抱拳行禮道,「多謝王兄,改天請你喝酒啊……」一回頭,瞧見申小甲和季步陰沉著臉看向自己,幹笑幾聲,「那什麽……一定是蒼天開眼了,吉人自有天相,欸嘿!我娘又能下床了,我妻子的絕症也好了!高興啊,真是讓我快要喜極而泣了!」


    申小甲冷哼一聲,「蒼天開眼的時間庭巧合的啊!我平生最恨拿自己家人扯謊的混蛋,老步……教教他什麽叫誠實!」


    張大海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賠笑道,「家母和賢妻身體都健康得很,說說不妨事……小甲少爺不用如此認真,我就是跟大家開個玩笑……」


    季步一把搶回自己的那幾粒碎銀,右手攀著張大海的肩膀往書局後院走去,黑著臉道,「玩笑是吧我等下倒要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片刻之後,書局後院傳來陣陣殺豬般的慘叫,引得不少前來買報的人紛紛側目。


    直到報紙賣光之後,慘叫聲才停止,季步抱著膀子又回到了申小甲身旁,聳聳鼻子道,「少爺,那混球應該已經學會誠實兩個字了,而且順帶還學會了老實,不會再想著偷溜。」


    申小甲將將看完手中的報紙,重新折疊起來放在書局櫃台上,緩步走出書局大門,砸吧一下嘴巴道,「時辰也差不多了,我該動身去神捕大賽會場了……」瞧見季步依舊跟在自己後麵,回轉身子,「你不用跟著我,就在書局裏守著那個張大海就好。」


    季步頓時愣在原地,滿臉疑惑道,「那個張大海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申小甲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想想看,當時你們在綁架朱慈曌時,你那般用力都沒有敲暈他,後來我用了內經才用花瓶砸暈,而朱慈曌武藝低微,是如何將他打裝進箱子的呢」


    「他不是說和朱慈曌有生意往來嗎會不會是他裝暈的」


    「不會!我當時留意過他的後脖子,確實有被木棍敲擊的痕跡……而且我還檢查過綁在他身上的繩子,打結的方式很奇特,隻有左撇子才行,而朱慈曌卻是慣用右手……所以打暈他不會是朱慈曌,也不是他故意放走朱慈曌的。」


    「那會是誰」


    「不知道……最近我越發感覺到有人潛藏在幕後算計著什麽,白馬關有間客棧的店小二是怎麽死的,我們和冀王等人對戰時藏身在溪底的是什麽人,他為什麽要幫我們,雲橋和桃娘回楚墓的時間為什麽會那般湊巧,淩零夭演苦肉計的背後是誰在籌謀,京都內突然舉辦神捕大賽的原因又是什麽,老瞎子和老蜘蛛昨夜為何都出現在了走馬街……還有最重要的是,黃四娘和老莊究竟被關在了哪裏,江千戶遇到了什麽樣的麻煩,為何至今都沒有露麵……」


    季步隻覺得一陣頭大,搖晃幾下腦袋道,「太複雜了……少主,那咱們接下來該從哪裏入手啊之前您說咱們這些人裏麵還有內鬼,現在小雪公主和那個鍾厘末都還沒找過來,會不會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


    「內鬼的事情暫且不去管它,等到時機成熟,那人自然會原形畢露……」申小甲雙手背在身後,嘴角微微上揚道,「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參加比賽,贏得比賽……正如米西老頭所說,我找不到四娘和老莊,那就讓別人把他們送到我麵前!隻要贏了神捕大賽,就能得到免死金牌,不管刑部有沒有給四娘和老莊安上罪名,都變得不重要了。」


    季步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有些不放心地看著申小甲道,「少爺,京都的水這麽渾,還是讓我跟著你去


    參加比賽吧,隨便找個書局的人守著張大海就行……」


    申小甲搖搖頭道,「別的人守不住那泥鰍……記住,不管他說什麽,都不能讓他離開你的視線!隻有把有問題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見季步還想說什麽,申小甲拍了拍季步的肩膀,嘴角勾起一個自信的笑容,「放心吧,一個探案類比賽而已,我不會出什麽意外的!再說了,到了我這個級別,隻有絕世高手能讓我出意外,而如果一旦有絕世高手靠近我,老蜘蛛和老瞎子肯定會出現的……溜了溜了,待會都趕不上報名了!」


    季步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目送著申小甲離去,消失在視線盡頭,而後悶悶地轉身,擠出一臉凶惡,朝著書局後院走去。


    恰好在季步轉身的那一刹,一個懷抱著一摞報紙的小女孩望了一眼申小甲離去的方向,摸了摸懷裏的某件東西,用力咬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快步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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