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輕地吹拂著,黃昏的夕陽,美麗而溫馨,好象一個老人,帶著閱盡滄桑後的仁慈,溫柔的光芒靜靜地投射下來,毫不吝嗇地光照所有在它懷抱裏的一切。


    我感受到了它的暖意,向著夕陽的方向快步走去……


    夕陽影裏,有一個人背對著我站在一座橋上,晚風吹來,他身上雪白的長衣飄飄,隨之飄過的,還有清新的菊花香。


    這個人,他是誰呢?


    高大的身材,熟悉的身影,但是我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你是誰?”我眩惑地望著他,極力想看清他的樣貌。但夕陽的影子那麽巨大,將他整個籠罩在其中,我隻能看到他的輪廓。


    “難道你已經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非常熟悉的聲音,熟悉得象是每天都能聽到,可是,是誰呢?


    “你是誰呀?你到底是誰?”我一迭聲地問他。心裏有一個感覺異常清晰,那就是他對於我來說,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誰才行。


    “原來,你真的已經忘記了我們的約定。”他失望地喃喃自語著。


    “可是,我們,我們有什麽樣的約定?”我不解地想著,“我沒有跟任何人有過約定啊?”


    又有風吹來,夕陽忽然不見,起了厚厚的霧氣,霧氣裏他的影子越來越模糊。


    “喂,你不要走,告訴我你是誰?你不要走,你還沒告訴我,我們究竟有什麽約定啊?喂,不要走啊……”


    臉上涼涼的,天好象下雨了……


    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抬手一摸,竟是一手的淚水。


    “原來不是下雨。”我心頭悵悵的,極度失落。


    轉轉眼珠,忽然吃驚地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翻身從床上坐起,立刻,傷口處傳來些微的痛楚。


    對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去暗算別人,反遭他人暗算。


    可是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迅速四下一掃,這裏是一間臥房,觸目所及是驚心動魄的紅,昂貴的珍玩玉器,高雅的錦帳羅衾,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就隻有四個字――“珠光寶氣”!最奇怪的是我身下的這張床,這裏絕不是普通的漢代民居。


    後腦勺有點痛,抬手一摸,竟腫起一個大包,真是奇怪,暗算我的人為什麽沒殺我?或者是有人救了我,將我帶來這裏?


    正欲下床,正門一開,一名丫頭手托食盤俏生生地走了進來。看見我一怔,接著一喜說:“劉姑娘你醒了?”


    “你認得我?”我心生戒備。這年頭又不興什麽明星臉,不可能連一個小丫頭都認得我。


    小丫頭笑眯眯地說:“姑娘的名字我們早已如雷貫耳,但是見麵就是第一次。”


    放下手中的食盤,她體貼地上前來扶我,感覺到她的善意,我沒有拒絕,就著她的手站起身來,誰知一陣暈眩襲來,差點又坐回床上去。定定神,心裏覺得很奇怪,象我這種具有特殊能力的“超人類”,居然也會有正常人才有的反應,看來這次真傷得不輕!


    小丫頭關切地說:“主人說你傷勢未愈,還須好好靜養才行。”說著拿起食盤中的湯藥遞到我麵前:“這藥是主人親手所熬,對姑娘的身體大有裨益,請姑娘趁熱喝了吧。”


    藥味濃烈直衝鼻端,我皺起眉將頭扭到一旁,說道:“先放下,一會兒再喝。”


    是敵是友還不知道,說不定是碗毒藥。雖說我百毒不侵吧,也不必表演給人家看。


    小丫頭沒有強迫我,放下湯藥靜靜地侍立在一旁,隻拿一雙眼睛偷偷地瞄著我,目光中充滿好奇。


    我友善地衝她笑笑,問:“你家主人是誰?”


    小丫頭清秀的眉毛一揚,露出驚訝的神情:“姑娘就要與我家主人成親了,竟不知我家主人是誰?”


    “嘎?”我拽拽耳朵,沒聽懂她的話。“誰要成親?”


    小丫頭更吃驚了,眨著眼睛說:“自然是姑娘你嘍。”


    “我?!”我反手指著自己,下巴差點掉下來。“你說清楚,要跟你家主人結婚……不是,是成親,你確定那個人是我嗎?”


    小丫頭十分肯定地點點頭:“是你,劉丹姑娘,沒錯。”


    我臉一沉,眼一白說:“你腦子沒病吧,我連你家主人是誰都不知道,跟他結個鬼婚。馬上叫他來,我有話問他。”


    真是荒天下之大謬,才昏了一下,醒來就變成待嫁新婦了,我這碰見的事兒真是越來越新鮮。


    小丫頭挨了罵,委屈地後退一步說:“可是我家主人說,你跟他有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約定,難道姑娘竟然忘了嗎?”


    我更生氣了,這丫頭是不是真的神誌不清在這兒胡言亂語:“神經病,誰跟誰有什麽約定?長這麽大我跟誰有過……”“約定”二字一下卡在了嗓子眼兒裏。


    我想起了剛才那個夢,那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聲音,他口口聲聲說的不也是“約定”嗎?不禁打個寒噤,心想這事兒透著邪性。


    “姑娘?”小丫頭試探地喚我,“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想什麽?壓根兒沒影的事兒你讓我想什麽呀小姐?”一股焦躁之氣湧上心田,口氣越發惡劣。“總之把你家那個什麽主人叫來,或者帶我去見他,他一定是弄錯了,我得跟他說清楚。”


    這個世界不會真的另有一個叫劉丹的女人吧。


    我起身下床向外就走,誰知一陣天旋地轉,接著手腳發軟,不由自主委頓於地。


    “姑娘,你怎麽樣?”小丫頭立刻搶過來扶我。


    “不要碰我!”我伸手想推開她,誰知一推之下,發覺自己的手居然毫無力量。


    怎麽會這樣?


    我呆坐在地上,驚恐地瞪著自己的手。我不是“超人”嗎?我的身體不是有異能嗎?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你對我做了什麽?”我扭過頭,惡狠狠地厲聲質問小丫頭。


    小丫頭本想扶我,卻被我的惡形惡狀嚇得連連後退,幾乎想逃的樣子,囁嚅地說:“沒做什麽,隻是喂姑娘吃藥而已,真的沒做什麽。”


    藥物?我擰起眉:“給我吃的是什麽藥?”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回話道:“是我家主人親自熬製,給姑娘治傷的藥。”


    我斜眼望向食盒上的湯藥,問:“是它嗎?”


    小丫頭忙不迭地點點頭。


    我沉吟一下,說:“扶我起來。”


    小丫頭扶我起來,重新坐到床上,我指著那藥說:“你喝了它。”


    小丫頭一愣,接著恍然道:“姑娘莫非是懷疑這藥中有毒?好,我喝給你看。”


    毫不遲疑地,拿起湯藥一飲而盡。


    我不吱聲,看她到底有什麽異常。小丫頭明白我的心意,也不馬上離開,一直侍立在旁,一刻鍾,半小時,一小時,毫無動靜,小丫頭還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兒,精氣神兒絲毫不減。


    藥沒有問題,是哪兒出了問題?


    “去吧,去叫你家主人來。”


    打發了她離開,我抬手握拳,力量一點也凝聚不起來,再下床走了幾步,勉強撐到門前,就再也無力前行。那種感覺,就象是一個患上了肌肉無力症的病人。


    扶著門喘了幾口氣,長這麽大,從來沒這麽狼狽過,居然連路都走不了。最糟的是連出了什麽狀況都不知道,怎麽辦?


    正想往回走,門就在這時忽然打開,然後很自然很倒黴地,我被彈了出去,“砰”頭朝下跌到地上,摔了個漂亮的“狗吃屎”。


    “劉丹?”來人驚呼一聲,上前來……抱起我。“你怎麽樣?可有傷著?”


    這一跤摔得真不輕,全身的骨頭都在隱隱作痛。來不及看這混賬東西是誰,我呲牙咧嘴地被抱到床上,吸著氣從齒縫裏罵道:“你,你媽沒教你……進別人房間要……要敲門嗎?”


    一邊罵人一邊抬眼低頭望去,眼前站著的人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紫衣玉冠,微黑的皮膚,濃黑的劍眉,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含著關切,飛揚的神采透著陽光的味道,照我那個時代的標準,那是一人見人愛的大帥哥。


    帥哥固然養眼,可如我現在的處境就沒有這份閑情逸致了。


    他對著我一臉歉意的笑容,可一雙靈活的眸子卻很不老實地在我身上掃來掃去,眼神十分的無禮。我瞪了他一眼,他不以為意,我再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唇邊的笑意加深,說道:“即使生氣發怒,姐姐仍是這般美麗。”


    這小子長得陽剛氣十足,說起話來卻是粘膩得很,害得我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嫌惡地豎起眉道:“你別姐姐姐姐的亂叫,誰是你姐姐?你又是誰?”


    帥哥嘿嘿一笑:“我比你小三歲,自然你是我的姐姐,而我則是你的未婚夫婿?”說著忽然向前湊了湊,幾乎貼上了我的臉,發出的氣息就在我鼻端。


    “你想幹什麽?”我出聲質問,同時立刻向後縮。誰知我越往後縮,他越往前湊,一直把我逼到了床裏麵。


    “你真不記得我?”他眯起眼睛,這眼睛一眯,渾身的陽光味道突然被掩蓋,年輕的臉龐竟透出絲屬於成熟的大人才會流露出的詭異狡猾。


    我一怔,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我跟他之間的距離實在近得曖昧,近得不象話,而且這混賬東西賊溜溜色迷迷的眼神,更是放肆地在我全身上下繞了個遍,明目張膽地想吃我豆腐。


    長這麽大沒受過這種屈辱!


    “混蛋。”我抬手給他一巴掌,再抬腿踢他,哪知道,那一巴掌摑在他臉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感覺就象輕輕地“摸”了一下,那踢向他的腿,更是軟綿綿的使不出任何力度,這麽一來,我這動作就象是“欲拒還迎”,兩人間的情形就象情人間在打情罵俏。


    他抿嘴一笑,露出嘲弄的神態,好象一隻貓。


    “你給我下去。”我感覺自己象老鼠,惱羞成怒地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這惡心的小子居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指,放到齒間輕輕地咬了一下,然後用挑釁地神情笑嘻嘻地望著我,這下登時渾身汗毛直豎,可拚了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把手從他手裏搶回來。


    接下來他的動作,我想也想不到,他居然握著我的手,一根根手指地把玩著,好象在欣賞什麽藝術品,一邊看,還一邊嘖嘖有聲,口裏也不知嘟囔些什麽。


    “神經病!你到底是誰?”我慌了,這小子八成是變態的,從前別說沒遇到這種事,就算是遇上了,仗著一身功夫我又怕過誰來著?可今時不同往日,不知哪個混蛋王八蛋用了什麽陰損的方法,害得我全身酸軟無力,如今可真成了弱不禁風的小女子了,這小色狼要是真用強的話,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我這麽厲聲一問還真有效,他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問話上,收斂了笑容,很認真的思考一下,反問:“我是誰?剛剛我已經說過,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啊?難道你竟不記得了?啊呀,還真令人傷心。”


    我的媽呀,讓我死了吧。


    我呻吟一聲問:“你就是這裏的主人?”


    他點頭微笑,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說:“如何?這裏將是我們今晚的洞房。”


    鬼才跟你這個變態狂洞房。


    我翻個白眼,冷聲問:“你說你是我未來的相公,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告訴我你叫什麽?”


    他吃驚地望著我,真象有那麽回事兒一樣,說:“我是劉璧,是你自幼訂親的夫婿,姐姐連說不認識我,莫非是想悔婚?”


    “什麽悔什麽婚?管你什麽劉璧還是劉濞,我是真的不認識你。還有,我哪輩子跟你自幼訂親了?”這下我更加確定這小子腦子有問題。


    他瞪著我,雙目灼灼,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定定神,正色說:“好,你先下去,我們好好談談。”


    劉璧整個人此時正“撐”在床上,而我幾乎就蜷縮在他身下,這種姿勢實在叫我忍無可忍。幸好這家夥還有點“殘存”的人性,想了想就乖乖地下床,筆直地站著地當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


    居高臨下……


    這是一種極端被動的感覺,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非常的討厭。


    清清喉嚨,我說:“我十分確定地告訴你,我,不認識你,還有,我也十分確定地告訴你,我,沒得失憶症。在我的記憶庫裏,從來沒有一個人叫劉璧。所以結論是:你,認錯人了。”


    劉璧微微一笑,神情篤定,說:“你,名叫劉丹,曾女扮男裝為天子侍中,使閩越,計殺閩越王駱郢及吳王太子子駒;後為禦前禦長,使匈奴,殺中行說,亡單於軍臣,保於單降漢;再為考工令,內修兵學,外強武庫,改革兵製,壯大騎乘。入朝僅數載,以一女子之身,卻聲名顯赫於朝野內外猶勝男子,我說的這位劉丹,是姐姐你吧。”


    我眨眨眼睛:“沒錯,是我。可是我還是不認識你。”


    他這麽一說,我才知道自己已經變得這麽有名了,看來到漢朝後我真的幹了許多事。


    劉璧不以為意地輕聲笑道:“姐姐是官做得大了,貴人多忘事吧。好,就讓小弟提醒你一下。”


    說著,他忽然拿了塊玉佩出來,在我眼前倏然晃過,一道刺目的亮光伴著一陣香氣突兀襲來,頓時覺得頭一暈,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你我自幼生長在會稽,我們的父母是知交好友,故此自幼便給我們訂了親事,幼時我們常在一處玩耍,記得每到春天,我們總會到郊野處去放紙鳶,到了夏天,又一起上房看星星……”


    他的聲音也變得模糊而遙遠,但隨著他娓娓道來,我的腦海中竟浮現出一幅又一幅畫麵,兩個小孩子,手挽著手在藍天碧野間放著風箏,在夏日夜空下數著無數燦爛的星星,兩張笑臉,一片童真,恍如從前。


    感覺記憶如同閘水放開,洶湧著奔騰著,以不可阻擋之勢衝進我的思想裏,我努力地推拒著,頑抗著,告訴自己說:“不對,不是這樣……”但是那畫麵卻越來越快,而且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我麵前……


    “數年後,你父母因故舉家遷往淮南,自此,你我兩家便斷了音信。幾年前,我為了尋找你,借遊曆之名前往淮南,方知你的父母早已因病辭世,而你也不知所蹤。其後我便四處尋訪你的下落,終於在不久之前,得知你已入宮為女官,便奔長安而來。誰知相逢之時,正遇你被惡徒暗算,若非天可憐見讓小弟遇上,恐怕今生今世,你們夫妻便永無見麵之期。”


    我茫然地張著眼睛,看著他忽爾歡喜忽爾憂傷,忽爾溫柔忽爾深情地唱作俱佳。腦子裏層層疊疊的全是他的臉孔,小時候的樣子,長大以後的樣子,笑的樣子,哭的樣子,深情款款的樣子,劉璧,我的未婚夫?


    是……這樣嗎?


    奇怪的畫麵,奇怪的記憶,奇怪的感覺,頭更昏了,腦更亂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轉。


    我努力地運用起自己的思想,試圖衝破著什麽障礙,但幼時的玩鬧嬉戲,別時的依依不舍曆曆在目。最後,小男孩搖著手,追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叫道:“長大了,我一定去找你……”


    我是劉丹,我是兩千年後的人,我有心愛的人,他叫……


    “你叫劉丹,是我劉璧的未婚妻子,……”


    恍惚間,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了來,好象來自外太空:“劉丹,我終於找到克製你的方法……”


    無邊的黑暗中暗飄著不知名的花香的氣息,夜越深,香氣越濃,讓人迷戀,且沉溺不起。


    我是劉丹,我是漢朝人,我有心愛的人,他叫……劉璧!


    ********


    “阿丹,我們成親吧。”


    這句話已經是第n次從他口裏提起了。


    “好,等我的身體好了馬上跟你成親。”我懶洋洋地半睜眼,看著那個扶在我膝邊一臉熱切地人,據說,他是我的未婚夫。


    正午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他的臉上,年輕的臉龐帶著種幹淨的光芒。可那光芒後麵的又是什麽呢?陰謀與欺騙?


    雖說催眠術的曆史源遠流長,而中國也是發源地之一,但怎麽也想不到會被我碰上這種古代催眠高手,雖然方法有異於現代催眠術,而功力之精深則更勝一籌。在二十一世紀,聽說“修煉”到一定的程度,可以利用催眠的方式轉換人的記憶,但也隻是耳聞,並未親眼見過。誰知在這個蒙昧未化的時代,竟讓我見識到了這一“絕活兒”,對手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男生,真是令人震驚。若非從前受過特殊的意誌訓練,此刻的我早已不是劉丹,而是另一個被改造過記憶的人了。


    通過幾天的催眠與反催眠,我知道他並不是要完全消除我的記憶,隻是要略作改動,要將他跟我的那段童年往事,及他想要我記憶的事,強行塞進我的記憶庫中,可惜他不知道我的來曆如此神奇,除非所有的記憶都被刪除,否則不可能接受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未婚夫”。


    這個叫劉璧的小子顯然是有備而來,他有什麽背景身世我全然不知,惟一知道的是這小子不可小瞧,除了催眠術,他一定另在我身上做了什麽手腳,他不殺我,隻把我弄得渾身無力行形同廢人,走不出十步就累得氣喘籲籲,死死地將我困在這裏,目的一定不單純。


    可是三天來,他還真沉得住氣,什麽話都不露,整天假模假式地給我找醫生,甚至親自為我煎藥,關懷體貼殷勤備至,看在不明就裏之人眼中,那叫個鶼鰈情深。但對於身陷其中的我來說,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懼怕!


    從二千年後到二千年前,我有幸多次麵臨各種危機,但從來沒象這一次這樣凶險。說它凶險,是因為我完全喪失了處理危機的能力,隻能坐在床上塌上,任憑別人擺弄。最慘的是,還不得不應付那個自以為得逞的劉璧,假裝被他催眠,扮演被他憑空捏造出來的“未婚妻”。


    劉璧此刻就伏在我的膝旁,望著我的眼神熱情如火。這些日子,他每天在我耳邊都說一句話:“阿丹,我們成親吧。”一天得囉嗦個七次八次,好象他對我進行催眠的目的,隻是鐵了心要當定我的“未婚夫”


    我的回答很簡單:成親可以,等我身體好了再說。


    也許是有什麽顧忌,也許是其它什麽原因,劉璧沒有逼我,如果他真硬逼著我跟他成親,那我還真是輒兒沒有,誰叫你認了自己是人家的未婚妻?


    我還不至於自戀地以為他是真的愛我,他如此煞費苦心地陷害我,一定有重要的目的。甚至我懷疑王紅蝶墮胎及衛子夫之死可能都跟他有關,可惜不能追問他,否則暴露了我並未被催眠的真相,會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不過現在的處境也安全不到哪兒去,這小子仗著“未婚夫”的身份,時不時的就有些親熱的舉動,親親抱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恨得我牙癢癢的,卻無可奈何。他也想有進一步的舉動,卻被我用他們古代的封建思想嚴辭製止。


    既然現在我是另外一個人,當然也擁有另外一個思想,所以我很謹慎地選擇了“沉默”。


    沉默使人神秘,神秘所產生的距離感令他不敢過分放肆。


    現在我能做的,是盡可能地保護自己,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可是不幸之中也有大幸,也許我真的入了虎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直以來許多難以解釋的事,始終沒有答案,而如今,或許我已經站在真相的邊緣。


    “阿丹,你在想什麽?”劉璧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陽光。


    我望著他,麵無表情。


    “阿丹?”他叫著我的名字,眉宇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疑慮。


    “噢……”我淡淡地應了一聲。“我在想一個朋友,不知他怎麽樣了。”


    離與武帝約定的時間隻差半個月了,如果我逾期不現身,衛青就麻煩了。


    劉璧臉色微變,陽光十足的臉孔立刻陰雲密布,毫不掩飾醋意地問:“哪位朋友?衛青,還是晏七行?”


    這個吃醋的表演有點出格,太刻意就失真了。


    我沒有看他,目光投向窗外暗暗冷笑:“衛青現在身陷牢獄,等著我去救,所以我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說著,我從塌上起身下地,他伸手要扶我被我阻止,提起全身的力量卻走不到十步,已經手足發軟,滑倒地上。劉璧歎了口氣,過來一把抱起我,重新放到塌上說:“你的身子如此虛弱,還是好好將養吧。”


    “是那些醫生太沒用。”我恨恨地說。其實有一個人肯定能幫到我,就是扶雍,隻是我一直猶豫要不要找他,因為如果真是劉璧把我弄成這樣的話,他怎麽會肯讓人來治療我呢?


    扶雍!


    我離開時他好象不在府裏,這個人向來天馬行空獨來獨往,來時不知會一聲,走時也不打招呼,忽在長安,忽在辟穀,行蹤無定。


    我正想著,劉璧忽然開口說道:“我知道你與辟穀神醫素來交好,我去找過他,隻是他人不在長安,我已差人前往辟穀,稍後他便會前來探你。”


    真是意外!


    “多謝!”我垂下眼瞼,心裏打了個突兒,莫非在我身上動手腳的人並不是他?


    “此外,我也托人去探望過衛青,他在詔獄內一切安好。”


    更意外了!


    “謝謝,你對我真好。”我展露笑容,屬於另一個“劉丹”的笑容。


    他對我的事,還真是了如指掌!一個你不認識他,而他卻對你了如指掌的人,豈不是很可怕?


    我的笑容無疑給了他某種鼓勵,劉璧帥氣的臉龐又亮了起來,上前拉起我的手,開心地說:“我是你的未婚夫婿,隻要你喜歡,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說著說著就得寸進尺,伸嘴在我臉頰上親一下。


    硬著頭皮受了他一“吻”,


    誰說古代人就保守?我遇到這些人,上至劉徹下到眼前這位,非但不保守而且非常前衛——我向旁邊斜睨一眼,貼牆邊一溜兒站了不下五六個下人,個個眼睛睜得圓滾滾的盯著我們的現場真人秀。


    我的視線碰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扶雍?”我又驚又喜,劉璧的辦事效率不是普通的快。


    劉璧聞言回頭,扶雍一身白衣高潔出塵,神態嫻靜安詳,說:“未經通報便來相見,請劉公子恕在下失禮。”


    劉璧怔了怔,臉上的神情跟我初見扶雍時一樣驚豔:“辟穀神醫?”


    扶雍笑容淡淡:“在下辟穀扶雍。”


    剛才的親熱鏡頭顯然全落入他的眼裏,他的神情難免有些怪異。


    扶雍為我作詳細的檢查,劉璧由頭至尾陪伴在側。


    “我聽聞了你的事。”扶雍認真地為我診脈,一邊說。“此番禍闖大了,你預備如何了結?”


    我歎口氣說:“更正一下,不是闖禍,是嫁禍。”


    “可知是何人嫁禍於你?”


    “現在還沒頭緒。”我再歎息。“如果七哥在就好了,他是直指繡衣使者,現在隻有他能幫我替我查出事實真相,救出衛青。”


    “我可以幫你。”一旁靜立的劉璧忽然開口。“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還是能做到。”


    我驚愕地抬頭看,見他滿臉通紅,一雙眼睛裏充溢著怒氣。他是真的在生氣,不是裝的,我可以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的氣息,那種氣息叫做——嫉恨!


    我糊塗了。


    嫉恨晏七行,是否代表著他是真的喜歡我?難道他隻是一個暗戀我至瘋狂的人,才想到用催眠的方法進入到我的生命之中?如果是那樣的話,一切就得重新估計了。


    可是,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劉璧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態,接著說道:“阿丹,從今以後,無論何事隻要交給我,我一定幫你辦得妥妥當當。”


    說罷,他一抖衣襟,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我怔忡良久,回過神兒來,對上扶雍若有所思的目光。我苦笑道:“不用這麽看著我,他有權這麽說,因為他是我自幼訂婚的未來夫婿。”


    聽我這麽一說,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扶雍也露出了驚色:“未來夫婿?你自幼在西域長大,如何會在漢朝跟人訂親?”


    我瞄一眼侍立在旁的丫頭仆婦們,臉上故意露出迷茫的神情:“西域?對,我是去過那個地方,不過我‘從小’在會稽長大,是土生土長的大漢子民。”


    這個“記憶”是劉璧灌輸給我的。


    扶雍望著我半晌無語。忽然扭頭對著一班下人說:“劉姑娘的病十分怪異,我須用特別方式為她診治,你們且先退下。”


    那一班人應聲“是”,順從地魚貫而出。


    “現在四下無人,你告訴我,究竟出了何事?”他正色問我。


    “其實……”我正想說實話,窗紗之外人影一閃,立刻把快要出口的話吞下肚子。“其實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我隨父母離開會稽之後,漸漸地我們兩家就失去了聯係,等我父母去世後,我因事遠赴西域,慢慢就忘了有這門親事,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他的確是我的未婚夫,賴不掉的。”


    扶雍擰起了優雅的眉鋒,顯然不信。


    我說:“算了,這些事以後再說,先說說我的身體出了什麽狀況,為什麽渾身無力?”


    扶雍正在觀察我的眼睛,麵色沉重,說:“上眼白隱有黑色斑點,此種症狀顯示你中了巫蠱之毒。”


    “巫蠱?”這個名詞好象在那兒聽過,對了,陳皇後,陳皇後被廢,就是因為巫蠱案,衛太子被殺也是因為巫蠱案。


    扶雍說:“巫蠱之術源自閩越一帶夷人部族,他們擅長用蠱,輕則使生惡疾或令人癲狂,重則攝取魂魄,操縱生死,更有甚者有蠱毒之咒,不但害人性命,更累及同姓族人及後代子孫,最惡毒不過,而象你這般手足無力,隻是其中最簡單的巫蠱之術。”


    我的見識不可謂不廣,但惟獨對於蠱毒與降頭術完全外行,如果真是中蠱,那可真是“觸衰”了。


    閩越的巫蠱術,陳皇後的巫蠱案,這兩者之間不知道有什麽關係,可是,我是幾時被人下蠱的?


    扶雍說:“巫蠱之術施行起來分兩類,一曰內蠱,一曰外蠱,內蠱為器皿中的毒蟲,諸如金蠶蠱、疳蠱、癲蠱、腫蠱、蛇蠱等等,以巧法內服害人,能用內蠱害人,多半是蠱術精深者。外蠱則多為草人木偶泥俑銅像,寫上仇人之名或生辰八字,或取得被施術者身上的毛發指甲乃至衣物,用以施法詛咒後埋入土中,或以針釘相刺,刺中人偶的某部,真人的某部便會疼痛或生惡疾。如今你手足無力,顯為外蠱所致。”


    “可是你也知道我的身體,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難道這樣也會中蠱?”


    扶雍說:“巫蠱之術,本就與邪異秘靈有關,你身有異能,能抗刀劍疾病之害,對於邪靈之術,未必有用。”


    現在隻能這樣解釋了。


    抬手摸摸一頭黑發,打了個寒噤,這東西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裏,也能動手腳,早知如此,不如把它剃光光。


    扶雍見了我的舉動,微笑道:“若有人想對你下蠱,發膚衣物均能用以施法,可謂防不勝防。”


    “總有辦法破解吧。”我無限希望地問他。


    扶雍歎口氣說:“想破解隻得一法,找到施法之人,將人偶毀掉。”


    我一下子泄了氣,敵暗我明,到哪兒去找下蠱人?


    扶雍問道:“你何時有手足無力之感?”


    我瞄一眼窗外,敲敲腦袋佯作困苦狀地說:“好像是幾天前,真奇怪,最近發現腦子不太靈光,總是忘事,有些事要很費力才想得起來……噢,對了,我為了衛夫人的案子去找諸平,結果被人暗算,醒來就是這樣了。”


    “可知暗算你的人是誰?”


    “我都昏了上哪知道去?”


    我嗔怪著,悄悄抓起扶雍的手,在他手上寫了兩個字——劉璧!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非他莫屬。


    扶雍望著我,目光一片驚訝。


    我衝他擠擠眼說:“我現在隻能靠你了,住下來幫我好不好?”


    扶雍一口答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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