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慕心知此刻要吃的東西唯有馬肉,但是一想到此馬乃是救自己和大哥逃過雪崩的救命之馬,心中難過,實覺難以接受。


    她想到之前胡振邦體恤自己心情,阻止桑多等人將她那凍斃的青驄馬作為食物,現下卻麵臨困境,將不得不以胡振邦的坐騎作為食物,心中便覺得萬分對胡振邦不起。


    胡振邦似是看穿她心事,笑道:“妹子且寬心,這馬兒想到了自己沒有白白犧牲,能夠救了你我二人的命,一定會含笑天國,他日定能被神佛恩賜,重返人間。”


    阿依慕聽他這樣一說,心中稍安,道:“那我須得為它念頌經文,超度它靈魂早升天國。”說罷,雙掌合什,閉目頌經。


    胡振邦抬眼望去,見阿依慕的麵龐在火光映照之下,既端莊美麗又肅穆慈祥,當真如一尊世間最美的菩薩模樣。


    胡振邦心道:“佛祖菩薩請你們保佑,弟子實是出於無奈,為減輕傷馬痛苦,不得已而殺之,現下為保我兄妹二人之命,不得以食其肉,我結義妹子阿依慕現為馬兒超度,願佛祖菩薩勿怪罪於我,在下非佛門子弟,殺生隻為救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阿依慕喃喃念經,也不知過得多久,鼻中忽聞烤肉香氣,睜眼一看,胡振邦已將一塊烤得微黃的馬肉用樹枝叉了,遞到自己麵前。


    入夜,一輪圓盤似的月亮照得冰雪山穀內如白晝一般,氣溫愈發低了,阿依慕在火堆旁隻覺又冷又困,眼皮隻打架,再也支撐不住。


    幸得胡振邦已將棕馬的皮剝下,鋪在地上讓阿依慕躺下休息,阿依慕昏昏沉沉睡去。胡振邦怕火漸漸熄滅後更加寒冷,便坐在一旁往火堆中添加枯枝燒旺篝火。


    沐寒衣順著來路往青獸口方向趕,幸得這白龍不僅神駿,還極通人性,不必驅趕,竟自往來路上馳去。隻是積雪實在太深,行走並不算快,但沐寒衣一刻也不敢稍作停留,因她心知多停得一刻,胡振邦與阿依慕便多一分危險。


    就這樣連續走了幾個時辰,待得月亮升起之時,已趕至青獸口。


    其時明月在天,照得山穀內一片銀光雪亮。但穀口卻無聲無息,若非親身經曆,絕難想像未久之前,這裏還經過了一場激戰。


    沐寒衣心下焦急,心想,這幫盜匪必得後半夜才會出動打劫,我若在此等到後半夜,又不能保證他們出來,須想個法子,誘他們出來。


    環顧四周,見青獸口峽穀之上,皆為大片冰牆冰幕冰柱,原來此處是個風口,前些日子大雪在山坡積下之後,經大風勁吹,都已化作了冰塊,並沒有新堆積雪,想來喊叫幾聲,也必不會引起雪崩。


    當下大聲喊道:“老三,快快帶著你的手下出來!”她聲音響亮,借著青獸口風聲,遠遠地傳了開去。原來之前她見胡振邦曾訓誡盜匪時,也稱那剩餘的頭目為“老三”,是以她也如此稱呼。


    喊得約摸四、五聲,隻聽那嗚嗚的風聲中,傳來一聲:“老大、老二,是你們,你們回來了?”聲音顫抖,顯得極為恐慌。


    沐寒衣循聲望去,隻見東北麵一個小丘之後,慢慢冒出一個黑點,繼而又喊道:“喂,你是老三?快快過來!”


    那個黑點慢慢變大,整個人從丘後走出,喊道:“你是誰?你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啊,難道,難道你是--”,口氣突顯恍然大悟狀。


    沐寒衣喜道:“果然是老三啊,你不記得我了麽?”兩人相向而行,片刻便距不到一丈之遙,月光之下看得真切,那人可不正是盜匪老三麽!


    那老三看到沐寒衣,也吃了一驚,問道:“果然是你,自然記得你,你怎地又回來了?那位少俠呢?”


    沐寒有反問道:“你一個人在這裏做甚?”


    老三道:“今兒是老大、老二的頭七,我想來這裏給兩兄弟燒些紙錢,遠遠地便聽有人喊‘老三’,我還道是他二人鬼魂回來了呢?聽了半天覺得不似這二人聲音,這才壯膽出來一看。”


    沐寒衣道:“原來如此,你這人倒有情有義,我隻問你一句,你可叫得到手下的人?”


    老三道:“要叫自然可叫得,隻是,隻是少俠上回已說過,不準我們再糾集一起攔路打劫,小的實在不敢。”


    沐寒衣道:“誰要你打劫了,我這是要請你們兄弟們一起,幫我一個忙,這回不是害人,是救人!”


    老三道:“女俠但請吩咐,要我趙老三出力的地方,那自是一句話的事。小的不出一個時辰便可將弟兄們叫來!”


    沐寒衣道:“那,那就勞煩你,速速將集結手下兄弟,準備幹糧、繩索,越長越好,要能通達百尺高的崖底。”


    那穀底的雪屋之中,雖能抵禦寒風,但入夜以來,卻仍變得越來越冷,胡振邦不住往火堆裏添加枯枝,生怕火焰熄滅之後,凍了阿依慕。


    待得後半夜時,胡振邦也有些支撐不住,倦意襲來,迷迷糊糊中聽得阿依慕喊:“冷,冷,好冷!”猛然警醒,睜眼看時,見那火苗雖未熄滅,但火勢已弱,連忙又往火堆扔了二根枯枝,讓火生得更大些。


    阿依慕仍是雙眼緊閉,身子微微顫抖,仍是喃喃道:“好冷,這是哪裏,為甚麽這麽冷,芝娜、大哥,妹妹,你們不要離開我,我好冷--”


    胡振邦細看時,不覺吃了一驚,阿依慕臉頰竟紅得好似熟透的蘋果,胡振邦以手背輕觸她額頭,一觸及便覺火般熱燙,原來阿依慕竟生病發燒了。


    胡振邦連忙將衣服撕開一角,取了些冰雪包起,輕輕敷在她額頭,阿依慕稍感舒適,沉沉睡去,胡振邦正欲起身,忽被她一雙纖手拉住道:“大哥,前麵雪崩,你快回來!”


    胡振邦一楞,登時想起墜崖之前那一幕,忽地醒悟,原來那天他正欲迎著雪崩衝上去救那名喇嘛,卻突然聽見阿依慕在身後墜馬之聲,這才調頭來救她,也正因這一回頭,才躲過了雪崩。


    原來並非是我救了她,而是她救了我才是!想到這裏,胡振邦心下一暖,心中有了從不曾有這的溫暖,這種感覺,是他記憶中所不曾有過的。


    原來,自他記事起以來,便在索隆圖王爺的訓練下,一心苦練各門各派武功、內力心法,索王爺教他飽讀詩書,熟習軍法,教他如何帶兵打仗,又教他苦心鑽研各種奇門兵器,隻為要讓他尋得機會,進入遼元帥府,獲得生父所著的一十二卷《武經總要》,另外在他心裏,還有一個深埋著的任務,他還要覓得殺父仇人,奪回被搶走的八卷經書,並為父報仇。


    索王爺對他更似一個嚴父,一心教授他武藝和兵法,生活中不苟言笑。雖然,他也能感受到索王爺對自己的關懷,但這種關懷隻能是讓胡振邦感覺到既感激又敬畏,似乎少了些溫暖,這也難怪,自從索王爺心愛的女人嫁給了庫倫將軍之後,他的麵上就很少再露出笑容。


    因此他一向封鎖內心,並不輕易付出真心。麵對被賜婚的遼國郡主耶律傲霜,仍然沒有將她視作可以付出真心的愛侶,其實他自己心底最清楚,他隻是將她視作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妹,並無那種愛侶間才有的情感,若非為了取得耶律浩罕信任,他斷然不會接受這門婚事。


    一路之上始終同行的沐寒衣呢,其實更像是一個知己朋友。雖然她是個女真族人,他的殺父仇人也是女真人,但他卻不會因此而厭惡她,因為她豪爽,機靈,有許多地方和自己有不少默契,或許,他們就是為了完成一個共同的任務,組成的最佳搭檔。


    而隻有阿依慕,這個不會武功,看似嬌柔的回鶻公主,卻因敢愛敢恨,性格剛烈,對於他這個大哥,不經意間流露出了最令人心動的關懷之情。這一刻,胡振邦的心暖了,雪屋的夜,其實很冷,但他並不覺得寒冷徹骨。


    “我好冷,我好冷,冷--”眼前的阿依慕臉色酡紅,煥發著美麗的光彩,這令胡振邦心中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憐惜、感激、心疼,他脫下身上的棉衣,蓋在阿依慕身上,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


    在這樣一個極其寒冷的夜晚,胡振邦把棉衣蓋在了阿依慕身上,自己隻穿著單衫,但他抱著阿依慕,他的心是熱的,因此他並不覺得寒冷。而阿依慕,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擁抱著,不再感覺到寒冷,終於踏實地睡了過去。


    桑多在崖頂搭起帳篷,他怕自己坐騎被凍斃,索性將馬拉入帳篷。如此一來,空間十分狹小,他便緊挨著馬兒半倚半靠,反而不覺十分寒冷。他暗道:“若是等到明天晌午仍不見人來,這可如何是好?”心中擔心,又無計可施,到了後半夜,再也支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得多久,忽聽一陣悶悶的馬蹄聲響,掀開帳角一看,天色竟已大亮。隻見東南麵一匹白馬急奔過來,馬上正是沐寒衣,轉眼到得麵前,衝他喊道:“桑多,快快出來,那盜匪頭子趙老三帶著繩索來救人啦!”


    桑多連忙鑽出帳外,笑道:“姑娘果然了得,被你找到了他們,他們人呢?帶上了繩索就好辦啦,可有百尺長短。”


    沐寒衣道:“我這馬兒腳力快,他們隨後便到!編那繩索可忙了一整夜,足有百尺長,隻是這懸崖深不見底,不知夠不夠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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