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東南方向又有二十餘騎人馬趕到,為首一人正是那盜匪趙老三。那晚打鬥中胡振邦以一敵三,不僅削去了他手中紅櫻槍的槍頭,還令這老二誤殺老大、老大最終自盡。按說他三兄弟一同敗在胡振邦手下,該對胡振邦恨之入骨的,可不知怎地,他見胡振邦雖然功夫過人,卻不肆殺戮,不僅饒自己一命還放過手下這幫兄弟,實是以德報怨,所作所為令他心服口服。


    是以他昨夜從沐寒衣口中得知胡振邦和阿依慕墜入崖底,便立即將沐寒衣帶到了青獸口山寨中,召集了眾兄弟連夜編織麻繩,藤繩,又將數段繩索拚接成了百尺來長的長繩,花了好些時辰,將這長繩盤起,由兩匹大馬一同駝了,這才跟隨沐寒衣趕到崖邊。這一夜饒是他們片刻都未曾耽誤,到達崖邊時,也已是天色大亮。


    沐寒衣道:“我大哥便是從此處墜下,現下有了長繩,不知夠不夠得到崖底,再說此處並無可拴繩的大樹,巨岩,隻能勞煩你們眾人拉住繩索,慢慢放下崖去。”


    桑多道:“沐姑娘說得不錯,大夥兒拉著繩索,慢慢往下送去,待得崖底有人抓住繩索,綁在腰間之後,方能慢慢往上攀爬。隻是,我們將繩子放下,卻又不能喊叫示意,他們就算還活著,又如何能看到?若是他們看不到我們放下繩子,豈不是白費了心機?”


    趙老三道:“我有辦法,還需先有一人下得懸崖,若是找到崖底之人,要他將繩拴在腰間,用力扯兩下繩索,上麵的人便一起開始往上拉,直至將人拉將上來。”


    桑多道:“如此甚好,我瞧也隻有這個法子了。可是誰能從這裏爬將下去呢?”


    在穀底的雪屋之中,胡振邦一夜未曾合眼,敷在阿依慕額頭的“冰袋”化了,胡振邦小心地為她擦拭去滲出的水珠,又將重新包入雪塊敷上,如此反複,折騰了大半夜,阿依慕身子終於不再顫抖,鼻息漸漸勻稱,慢慢睡得安穩了。


    阿依慕這一覺直睡到天明,身上也不再覺冷了,迷迷糊糊中便覺額頭上有水珠滴落,便想伸手擦拭,忽覺身體似被人抱住,手臂動彈不得。微微睜眼一看,卻見胡振邦緊緊抱住自己,睡得正香。一旁的篝火早已熄滅,胡振邦身著單衣,卻將棉衣蓋在了自己身上。


    阿依慕頓時明白,大哥定是怕自己著涼,將棉衣披在了自己身上,又抱住我,為了取暖。隻是,自己長這麽大,第一次和一名男子如此近距離接觸,還被緊緊抱著,煞是羞人,但心底卻覺又甜又暖。


    抬眼看了一看,額頭似乎有什麽東西,感覺涼涼的,水珠一滴,一滴,又一滴從額邊滑落,癢癢的。心中大悟,原來自己昨晚發熱不適,是大哥為自己敷了冰塊消熱,想來他是一晚沒睡,實在疲憊了。我若是動得一動,大哥必會驚醒,我還是,我還是不要動的好,我若一動,他醒來睜眼看到,那該有多窘嗬。


    想到這裏,阿依慕心中忽地羞澀起來,當下閉上眼睛,卻再也睡不著,思潮起伏,難以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振邦忽地醒了過來,發現天已大亮,睜眼向阿依慕望了一望,見她雙眼閉著,隻道她還未醒來,眼見敷在她額頭的冰袋化成水滴下,連忙替她取了下來。


    怕她體熱未消,又以手背試觸她額頭,觸手冰涼,顯然熱度已消,好了大半,卻見阿依慕臉上兀自紅彤彤地,還道她還在熱度,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其實阿依慕人早已醒來,隻是不敢驚動胡振邦,雖然雙目緊閉,但能感覺胡振邦在以手背試她額上熱度,心中怦怦直跳,嬌羞無比,卻仍動也不敢動彈,隻覺口幹舌燥,臉上發燙。


    少頃,忽覺唇上冰涼,有水從口中滲入,竟十分甘甜。原來胡振邦見她雙目緊閉,麵上發紅,唇幹舌燥,似是餘熱未退,料想她必定十分口渴,便用劍將一根碗口大的樹枝砍了一截下來,用借用阿依娜的匕首,將這它削挖成了一個小木碗,舀來一碗白雪,重又生起火,靠近火堆將雪水融化了,輕輕喂到她唇邊。


    阿依慕再也無法不動聲色,睜開眼,正望見胡振邦雙目微蹙,滿懷憂慮地望著自己,見到自己睜開眼,不禁轉憂為喜道:“二妹,你終於醒來啦,感覺怎樣,好些了麽?”


    阿依慕微微一笑,含羞道:“感覺好多啦,大哥你這是照顧了我一宿麽?都是我拖累了大哥,害你辛苦受累!”


    胡振邦道:“二妹萬萬不可再說這見外的話啦,若不是你那日救我,我怕是早被雪崩埋在山底啦。”


    阿依慕奇道:“明明是你把我救起,怎麽說是我救你呢?”旋即便回過神來,想到那天自己見大哥迎著雪崩方向而去,情急之下,冒險從沐寒衣的馬上跳下,以期胡振邦回頭,結果一招奏效,胡振邦聽到她“哎喲”一聲從馬上跌落之聲,果然牽轉馬轡回來救她,最終險險避開雪崩,落在這深穀中。


    當時阿依慕是情急之下不假思索之舉,原道胡振邦並不會知道她用意,現下見他原來想到了這一層,麵上不由得又紅了。


    胡振邦見她麵上紅紅的,隻道她發熱症狀尚未痊愈,忙道:“二妹,你再躺下歇息片刻,我這就給你烤些東西吃。”說罷,便取了枝叉,將一塊馬肉放到火上去烤。


    正顧著埋頭烤肉,忽覺身上一暖,原來阿依慕將他的棉衣披在了自己身上。他忙道:“二妹,還是你披著吧,你身體虛弱畏寒,多穿一點。我靠近火旁,不冷。”


    阿依慕執意道:“不,你一定要穿上,因為現下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寒冷呢,不但不覺得冷,還有些熱呢。”原來,此刻在她的心裏,隻感覺到溫暖,這溫暖竟能由內而外,讓自己周身都變得暖洋洋的。


    沐寒衣對桑多、趙老三道:“那便隻有我下去了,待我下得穀底之時,扯兩下繩,就往上拉,時間久些,千萬要趙老三和這些弟兄們等著。”


    趙老三道:“女俠,還是我去吧,這一帶總我是熟悉些。”


    桑多道:“我若年輕個十來歲,便也下得,隻是現在當真是老了,我便不與你們爭啦,依我看,還是讓趙老三下去吧,沐姑娘畢竟是女子,武功雖高,要下到這不熟悉的穀底去,還是大意不得。”


    沐寒衣道:“好啦,不要再囉嗦啦,就由本姑娘下去,你們給我把繩索拉緊了,慢慢放,如果夠不到底,我便拉扯一下,你們拉我上來,再設法加長繩索;或是可以到底,我到了之後便拉扯三下,你們隻需要等著就行。若是我找到他們,要帶他們上來,就拉扯兩下,你們慢慢往上拉便上。明白了麽?”


    趙老三道:“明白了,那就謹遵女俠之命了。”


    桑多道:“姑娘你還是要小心才是。”


    所幸天氣放晴,一輪紅日從東方升出冰原之上,照得整座冰川猶如白玉雕欄一般,晶瑩剔透。在穀底雪屋之中,阿依慕和胡振邦麵對麵坐在馬皮之上說著話。


    阿依慕忽地問道:“大哥,你與沐姑娘是嫡親的表哥表妹麽?”


    胡振邦笑道:“你別聽小妹胡說,她就是個鬼精靈,我們並非親戚,隻是為了要將那《武經總要》奪回而同闖江湖而已。”


    阿依慕“哦”了一聲又問:“大哥與小妹,當初又是如何因此而結為兄妹同闖江湖的呢?”


    胡振邦忙道:“我之前並未和她結為兄妹,表哥表妹,是她信口胡謅的呢,是遇到了你,她才提出我們三人結為兄妹呢。”


    阿依慕笑道:“那如果沒有我出現,你們便不會結為兄妹嘍?”


    胡振邦道:“世事難料,一切皆有可能。我也不能說一定不會,但有許多事,便是命裏注定,比如二妹你的出現,教我三人結為兄妹,這便好似冥冥中命裏注定,便是佛法常說的‘緣’字了。”


    阿依慕聽他這樣一說,心中不覺一蕩,一雙大眼忍不住望向胡振邦,卻見胡振邦也正望著自己,兩人目光一碰,俱是紅著臉低下頭來。


    阿依慕怕心事被他看穿,忙找些話題來說,問起胡振邦的身世,胡振邦忽地想到,自己和阿依慕一樣,也是身懷殺父之仇未報,不覺感懷萬千,將自己的身世一一說與她聽了。


    阿依慕聽罷忍不住歎道:“想不到大哥與我一樣,皆身懷殺父之仇未報,我是明知殺父仇人是誰,卻無力殺之,大哥卻是隻知仇人是女真族人,卻不知是何人所殺。唉,隻要我們有走出這片冰天雪地的機會,便一定要設法報此血海深仇。”


    胡振邦見她說的極是,不覺讚道:“二妹,你說得對極!隻要活著走出這裏,你我二人的殺父之仇非報不可!”


    阿依慕忽然又黯然道:“可是,我們還能不能走出這裏呢?小妹和桑多,他們可會找到我們,將我們救出?”


    胡振邦連忙安慰道:“一定會的,隻是需要些時間罷!你且寬心,不要憂心,你病還未痊愈,還需多多休息才是!”


    阿依慕道:“大哥,我好得差不多啦,昨晚你一宿未睡,實在是太過辛苦,今天你休息,我去拾些柴來。”


    胡振邦道:“萬萬不可,這雪穀之中,枯枝埋得極深,今日雖未下雪,但穀底路極難行走,還是由我去找些來。”


    阿依慕見他執意要去,心中實是過意不過,連忙起身想要攔他。不料她高燒才退,身子十分虛弱,還未站穩,便要跌倒,胡振邦眼明手快,一把扶住道:“二妹,你還是歇息一下,安心再睡一覺,我等你睡著了再去吧。”


    阿依慕拉著胡振邦手臂道:“你也別去,便在這裏陪著我吧,我,我好怕你一去之後便不再回來了。”


    胡振邦笑道:“怎麽會,你在這裏,我怎麽可能拋下你一去不回?”隨即明白阿依慕的意思,麵上不禁一紅。便道:“我陪著你便是,哪兒都不去了。”


    阿依慕微微一笑,道:“其實在我心裏,若是你我都沒有了這血海深仇,便是呆在這雪屋中一輩子,我也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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