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正躲在縣衙側門外想如何能混進去打探一番,驀的聽見院內傳來打鬥聲,還有一聲淒呼,聽得是石讚善命人緝捕王小波、李順,王然駭然一驚,沒多想就上前撞門。幸而仆人粗疏,門沒鎖緊,被王然一下撞開,見門前有名衙役在守門以防二人從此逃脫,王然遂掏出短匕捅翻此人,朝院中喝道:“王大哥、李二哥,隨我來。”


    正在跟健卒衙役打的難分難解的李順聽聞此聲,回頭見是王然,連忙踢翻麵前一人,拽著王小波朝王然的方向跑來,王然引著兩人逃出院子,轉身關上門,用短匕別住門上的黑油門環。考慮一番,然後朝兩人道:“茶行怕是不安全,咱們速速出城吧。”


    卻見王小波麵色蒼白,胸前衣裳被利器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淋漓,王小波悶哼一聲,昏了過去。李順趕忙背起王小波,朝王然道:“走。”


    兩人快步朝城外跑去,身後縣衙正門竄出一群衙役健卒,追上前來。


    …


    …


    王然和背著王小波的李順在縣城外山上的樹林裏東躲西藏,好半天才甩開追兵,李順這才有空跟王然細說他們在府衙內的遭遇,王然聽聞此事又有齊元振的指示,心中更是大恨。


    天上突然風雲變幻,雷聲轟鳴,眨眼間暴雨傾盆。李順見懷裏的王小波氣色越來越差,被雨水一淋更是奄奄一息,忙朝王然道:“得趕緊找處避雨。”王然思忖片刻,眼中一亮。


    兩人背著王小波偷偷潛到了破廟附近,王然先進去查探,見廟內無人,想必是被搜捕的衙役嚇走了,就領著李順躲入廟中。


    廟內後堂裏,王然和李順看著躺在地上猶自昏迷不醒的王小波手足無措,王然雖然會些粗淺醫術,但無奈手邊無藥,隻能給王小波草草包紮一番,此時王小波身體已開始發熱,王然知道若再不施藥,王小波怕是命不久矣。


    二人正在一籌莫展,倏的聽見外麵有動靜,心裏一驚,藏在佛塑後朝門外探看。王然見原來是宋大頭和李二兩人走進廟,稍稍放心,跟李順示意勿慌。


    宋大頭帶著李二進了廟,見後堂似乎有人,忙跑來看,李二見是王然,先是一喜,又見他麵上沒了往日的憨癡相,撓頭不解,倏的王然身後還有兩人,站著的身姿魁偉,狀容不俗,地上還躺著個人渾身血淋淋的,麵色蒼白昏迷不醒,悚然一驚道:“難道方才衙役…”。李順麵色一沉正欲上前擒住李二二人,宋大頭卻突然踢了李二一腳,道:“閉嘴,你什麽都沒看見,滾出去歇著。”然後帶著李二到門檻邊坐下了,低頭說著什麽,少頃卻又動起手來,宋大頭把李二一頓好打,然後走進後堂,李二躺在地上不住哀嚎。


    李順見宋大頭又靠近身來,心生警覺,卻見宋大頭瞅了瞅地上的王小波似在確認,然後走到牆角,在草堆裏翻找什麽。頃刻,宋大頭轉過身來將手中包袱打開,拿出件幹淨衣裳和一個小紙包遞給王然道:“這是金瘡藥,還有這套衣裳也給他換了吧。”宋大頭指了指地上的王小波。


    王然疑惑不已,但還是連忙接過來,脫下王小波身上濕漉漉的衣裳,給傷口上了藥,然後與李順一起幫其換上宋大頭給的幹衣裳。


    宋大頭又從包袱裏拿出一個火折子,從牆角撿了些幹草枯枝,在王小波身邊生起火。


    李順感激的看了眼未老先衰、蓬頭麵窘的宋大頭道:“承蒙庇惠,我自銘感五內,日後必有厚報。”


    宋大頭笑笑不語,稀疏的黃牙此刻看起來竟十分溫煦。


    王然見王小波氣息漸漸平穩,轉頭麵色複雜的問宋大頭道:“你知道他們是誰?為何要幫我們?”


    “躺著的是城南雪茗茶行的王大東家,你是高義不羈的李二東家,我都認得。”宋大頭看著李順笑笑,然後轉頭對王然繼續道:


    “去歲我在城裏乞食,遇到了王大東家,王大東家賞了我些錢,見我還算健壯卻做了乞丐,便與我攀談起來,也不嫌我粗鄙。王大官人察覺我似是有苦衷、不欲多言,便說可安排我去他莊子上做活,也可有份生計,我拒絕了王大官人。但這份心意我自感恩戴德,沒齒不敢忘。”


    “但我等此時正被官府緝捕,你不怕引禍燒身麽?”李順問道。


    “我雖是一乞兒,也知道銜環結草以報恩德,也分得清善惡是非,二位東家絕非歹人,定是有苦衷難堪的。”宋大頭道,映著火光的那張醜臉,此刻竟顯得格外可愛。


    驟雨漸停,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


    …


    落日西下,給青翠的青城山披上一層紅綢,轉瞬卻又剝去,蓋上朦朧夜色。


    王小波稍稍清醒,喝了點水後又沉沉睡去,李順和王然心中懸著的巨石這才稍稍落下。兩人正在商議出路,準備等到夜深帶著王小波潛到李順在附近的莊子,驀的聽到外麵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穀中十分刺耳。宋大頭忽然跑進來道:“衙役又來搜查了,快隨我來。”


    李順忙背起王小波,和王然一起跟著宋大頭躲進山去。王然二人跟在宋大頭身後在綿連起伏的青城山裏蜿蜒了好一陣子,之後穿過一片密林,爬過一道山峽後眼前終於豁然開朗,隻見溪穀青澗,灘石密布,月光籠罩下,端是清幽寂靜。


    宋大頭轉身道:“此處隱秘,我們暫且躲這兒吧。”李順放下王小波扶住,四人在灘石上坐下。


    王然突然道:“廟裏其他人呢?為何隻見你和李二?”因他最近都在城裏打探消息,晚上住在客店,有幾日沒回破廟了,對廟裏近期情況不甚了解,剛剛見天黑了其他乞丐都未歸,是以發此問。


    宋大頭臉色一黯,歎了口氣緩緩道:“丁六死了,其餘都逃往別縣了。前幾日丁六在縣城裏討食,遇到一群潑皮,潑皮們戲耍他一番,奪了他剛剛乞到的炊餅,若是往日也就算了,我等乞兒便是常被人愚弄的。但那餅是丁六準備帶給張四吃的,張四沾病了,躺在廟裏動彈不得無法乞食,丁六心急怕張四挨餓,是以動了怒,叱罵了幾句,那群潑皮便打了他。待我們聽聞消息趕過去,丁六已斷氣多時了,手裏兀自攥著那張餅。肖三孫五見丁六死了,心灰意沉,又尋思這西川今歲遭了旱,農戶無甚收成,城裏百姓也不寬裕,乞食愈來愈難,便準備逃去忠州去,還算他們有良義,走時背上了張四。”


    “你與那李二為何不逃?”李順不解道。


    “我在此地待慣了,不想走了。李二疲怠,但有些心計,知道跟著我我就不會眼看他餓死,是以也留下了。”宋大頭解釋道。


    王然聞得此言,想起剛剛廟裏的包袱,還有那日他讓李二提醒自己被人跟蹤,麵色複雜的望著宋大頭道:“你也非常人。”


    宋大頭驟然抬頭看著王然,目光攝人,好一會才斂去,嗟歎一聲,然後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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