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大將軍回朝的宮宴定在回來的第十日。


    大將軍常年駐守邊境,回朝的次數少之又少,加之又是朝廷的開國重臣,如今好不容易邊境穩定了,才得以回朝,場麵自然比較隆重。


    夜幕降臨,皇宮的大門卻依舊有往來的官宦大家,皆是前往宮中參加宴會,這一晚的皇宮,燈火通明,少了平日裏的肅穆,平添了幾分煙火氣。


    懿嘉帝高高坐在主位,一位身著繁複宮裝的女子頭戴鳳釵,看起來三十出頭,坐在他的左側,即是皇後,皇後身邊跟著一位大宮女,靜侍其後,模樣溫婉端莊,頗有些清水出芙蓉的氣質。


    宴會的開場總少不了一番客氣寒暄。


    當年懿嘉帝建下東陵國,如今的鎮國將軍還隻是一個副將,懿嘉帝知人善用,親自提拔,而後攻城略池,這位將軍立下不少功勞,是為開國功臣,朝中攀炎附勢之人自然少不了阿諛奉承,嘴上說著客氣的話,心裏想著什麽卻無從得知。


    懿嘉帝高高在上,笑看殿中一眾愛子親臣,眼眸含笑卻深不見底,輕輕抬手,“楊愛卿此番回朝,便留下吧,為我東陵征戰半生,也是該享享清福了。”


    鎮國大將軍,名楊延。


    楊將軍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個軍禮,聲音洪亮,身姿挺拔,戰場上留下的肅殺冷峻氣息時至今日仍隱隱從周身透出,臉上的神情卻是分外喜悅,“陛下言重了,臣能有今日,都是托陛下洪福,如今國泰民安,老臣實在是高興。”


    懿嘉帝大笑,看起來心情頗為暢快,“楊延呐楊延,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一點沒變,這般老實,如今東陵足夠強了,你便放心吧。”


    眾臣見皇帝龍顏大悅,紛紛附和,楊將軍立在原地,握拳的手放開,也笑了起來,爽朗的模樣已沒有了方才的冷厲。


    此時突然插入了一道清朗的男聲,“父皇,您這麽說就不厚道了啊,大將軍忠心耿耿您嫌他太老實,兒臣費盡心思逗您開心您又嫌兒臣太鬧騰,您讓兒臣很為難呐!”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八王爺笑得燦爛,咧著嘴晃著白牙看著那位九五之尊,普天之下,怕也就這位王爺敢如此與那人說話了,大家見怪不怪,及是配合的笑了。


    懿嘉帝看著他的第八子,滿目笑意,卻故作惱怒,“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皇後笑得溫婉,“長閑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還不知道收斂點。”


    長閑臉色僵了一瞬,摸摸鼻子,繼續蹬鼻子上臉,“兒臣再怎麽老大不小,不也還是父皇的兒子嘛。”


    懿嘉帝稍稍斂了笑,略微沉吟,有些嗔怪,“長閑也確實不小了,到了納妃的年紀。”


    眾臣噤了聲。


    自古皇家子女的婚姻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所有的寒暄都隻是走過場,最終的目的不過就是鞏固政權,互相牽製罷了。


    皇後狀似無心的一句話,卻恰恰說到了皇帝的心裏,不過逸王雖然得寵,可在懿嘉帝百年之後,又是怎樣一副光景,誰也不敢說,皇家的爭端向來都是暗流湧動,聯姻的家族或許會風光一時,也可能風光一世,最終不過取決於登上皇位的人究竟是誰。


    眾人靜默的一瞬,連八王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可就在這個時候插入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逸王爺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嗎?”帶著些微的諷刺。


    眾人望去,恰恰看到楊將軍側目瞪著坐在身旁的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看著楊將軍的神色,頗有些畏懼的意味,大家心下了然。


    這男子想必就是楊將軍家獨子楊忌,從小就生在邊關,性子坦率些也理所當然,所以大家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楊將軍為人忠厚,又行一禮,聲色間帶了些怒意,“犬子自幼長在邊關,言語間有失分寸,還望皇上恕罪!”


    懿嘉帝不甚在意,擺擺手,“無妨無妨,黃沙養出的男兒總是爽利。”


    楊將軍一笑,退回去坐在楊忌身邊,端端正正。


    懿嘉帝又望著長閑,笑道,“說吧,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長閑這廝本以為自己逃過了一番追問,剛準備偷偷坐下,卻聽到皇帝的問話,他訕笑著,直起身板兒,“父皇又拿兒臣尋開心,兒臣哪裏有什麽喜歡的姑娘?”


    眾臣默。


    整個安陵城除了皇宮裏的人,還有誰不知道他與那醉翁居老板娘的關係?隻不過逸王不承認,他們也不敢瞎說,齊齊吞了聲。


    懿嘉帝故作疑惑,看著坐在楊延身邊一臉憋屈的楊忌,“楊忌啊,你來說說,長寧到底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楊忌小心翼翼地瞄著楊延,沒有說話。


    懿嘉帝笑,“你再不說話可就形同欺君了。”


    楊忌起身,小聲囁嚅,“就……就是醉翁居的老板娘啊……”


    長閑默,真想仰天長歎,就這姑奶奶,娶回去不就是跟在她屁股後麵收拾爛攤子嘛,誰喜歡她了!


    懿嘉帝卻凝了神色,似在思慮些什麽。


    孟長閑是他的第八子,從小性子就直爽,十分討喜,在這個刀光劍影的皇宮大殿,實在是難能可貴,是以他對於長閑總是多般縱容。


    而依長閑挑剔的性子,一般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本以為會是哪個名門之後,卻沒想到隻是一個酒家老板娘,身為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卻如此在外拋頭露麵,皇家根本不會放在眼裏。


    正想著,大殿中卻又傳來小小的略帶疑惑的聲音,“醉翁居?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前幾日不是還和三王爺逛花燈會嗎?”


    霎時,寧王又成了眾人的焦點。


    長寧本來靜靜看著,一下子卻猝不及防,輕輕站起身,眉眼依舊淡然,“劉大人誤會了,我與她隻是君子之交。”


    可是這話顯然大家都不買賬,誰會沒事拉著君子之交去看花燈會……


    而另一邊,懿嘉帝的神色卻越發的沉了。


    一個民間的女子,居然同時與自己的兩個皇子有關係,平常人家的女子是做不出這等事的,想來這所謂的醉翁居老板娘也隻是貪慕榮華的狐媚女子罷了。


    懿嘉帝想著,心裏對於這個從未謀麵的女子厭惡得不是一分半點,且不說那女子的身份,便是她為名門之後,他的皇兒也是萬不能娶這樣的女子進門的。


    大殿眾臣多年侍奉朝堂,最是懂得察言觀色,看著懿嘉帝麵色不善,也都停下了喧囂,氣氛有些壓抑。


    長閑眨巴著眼,打著哈哈,“父皇您看,三哥不也認識她嗎?兒臣的性子您最了解了,醉翁居是安陵最有名的酒樓,兒臣認識那裏的老板娘也不為過嘛!”


    懿嘉帝回神,露出笑,順道圓了這個話題,“你呀你,成天遊玩享樂,什麽時候才能幫著我擔點兒事啊!”


    大殿的氣氛一下就緩了下來,長寧輕輕拂袖坐下,長閑那廝,一屁股坐下,內心忐忑,暗自慶幸自己從娶妻的魔窟逃了出來,他雖然愛美人,可也不想把人家娶回去了就扔在府上啊,那不是耽誤人家嘛!


    在這一點上,長閑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君子。


    隨著懿嘉帝話語落地,大殿眾人的神色就都有些微妙了。


    懿嘉帝的這句話,明擺著是指望八王爺替他分擔些事務,以往這八王爺雖然得寵,可在朝中並無心腹,手上也沒多少實權,安陵城內無人敢惹他,不過是因為當今聖上的寵愛罷了,如今懿嘉帝若是想要給他實權,那他的地位就大不相同,至少在這些臣子的眼中,他可能會是東陵國的下一任帝王。


    眾人心中打著各種各樣的計較,麵上卻不動聲色,皇後的臉色有些難看,可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她作為後宮女子,著實不好幹涉。


    此時一明黃衣袍男子朗聲笑了,“就是說啊八弟,你這年紀也該學著處理一下瑣事了,全部留給哥哥們可不行。”


    長閑皺眉,頗有些埋怨,“皇兄,什麽叫我這個年紀?我明明就還小啊,朝堂上有幾位兄長足矣。”


    黃袍男子即是東陵太子,懿嘉帝的大兒子,名喚孟長灝。


    眾人聽著長閑的說辭,不由得笑了,皇後的臉色也稍稍緩和了些。


    太子為皇後所出,方才那一段話,看似是在與長閑調笑,實際上,不過是在提醒朝中大臣如今朝廷掌權的皇子到底是誰,長閑得寵,可終究不是太子,朝廷中人最是懂得見風使舵,自然聽得出話裏的意思。


    長閑當然也聽得出太子的言外之意,不過他從來就無心皇位,對於這些爭端他也都不屑參與,索性當做沒聽懂。


    原本為大將軍設的宴,卻牽扯進了皇家的權勢鬥爭,不過這種情況在皇宮大院中從來就不少見,眾人也都見怪不怪。


    如今懿嘉帝健在,他們還沒必要過早地歸附黨派,卷進這場爭端,了解朝中大勢走向,明哲保身才是為官之道。


    不過在這場宴會中,最無辜的還是傳說中醉翁居的老板娘,明明什麽也沒做,卻成了當今皇帝的心頭刺。


    彼時阿美正準備關上醉翁居的大門,一陣風吹進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一邊往回走一邊小聲嘟囔著,“這天怎麽說變就變了……”


    於是,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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