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周臣萇弘忠而蒙冤,血化碧玉。


    又聞,蜀主杜宇複國不得,魂化杜鵑。


    萇弘化碧與望帝啼鵑,世世有人歎憐,代代重複上演。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兄弟鬩牆,外禦其侮,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此歌本意是勸諫兄友弟恭,被樂府令韓倉斷章取義若此。


    狐奴與君綏女扮男裝獻唱於夜宴,二女唱和正好道出兄弟心聲。


    哥哥想告訴弟弟:牆內兄弟鬥嘴,牆外齊心禦敵,就是這個道理!


    弟弟想質問哥哥:本應共禦外侮,你卻心懷鬼胎,究竟有何圖謀?


    “大哥近來很忙?”


    “缺兵缺糧,不得不忙。”


    “大哥真是憂國憂民。”


    “生在王族,當盡本分。”


    “大哥的本分,就是把我的本分也盡了?”


    “你……你我是兄弟,兄弟就該齊心協力。”


    “你是兄,我是弟,這就是替我盡本分的理由?”


    “你是王,我是臣,為你盡忠是我為臣的本分!”


    “為我盡忠?忠到趙國上下唯你是瞻,朝裏朝外替你賣命,王室宗族以你為尊?”


    “為國而已,你如果不喜歡,秦兵一退我就回封地,但這次國難——”


    “國難?!我以身殉國,大哥正好自立為君對嗎?!所以我不應該娶妻納妾,我就該斷子絕孫,大哥才好弟終兄及?”


    “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讓我如何想?宮裏宮外,除了禁苑那群禽獸和樂府這些伶人,誰不聽你的話?!”


    “我隻是想幫你,你該懂事了!”


    “我不懂事?我不懂事……我不懂事也是拜你所賜!”


    “遷兒!”


    “叫我王上!”


    兄與弟,臣與君,終於從最親近淪落為最陌生。


    那日趙嘉救下一位小女孩,目送女孩與爺爺消失在人海裏。


    那背影彼此依偎互相牽掛,一雙漂泊人,來於深山,去向天涯。


    當趙嘉和趙遷都還是孩子的時候,大哥也常常這樣牽著幼弟看四季風景。


    那時趙嘉還擁有一切,作為趙國太子,他也承擔了繼承人應盡的責任。


    他還記得去秦國做人質的時候,弟弟牽著他的衣角痛哭流涕。


    待曆盡磨難歸來,太子之位易主,為趙國受的苦楚都因父親的偏愛歸於塵土。


    天公何曾公,讓他失去父愛,失去權位,今夜連弟弟也一同失去。


    弟弟邀他赴宴是調虎離山,韓倉很快呈上從長公子府邸搜出的信箋。


    書信往來的,不僅有北軍李牧,南軍司馬尚,還有朝中大臣王室宗親。


    不管內容是什麽,家長裏短也好,軍國大事也罷,都隻能說明一點:趙嘉跟封疆大臣的聯係繞過了趙王,繞過了國尉,繞過了相邦。


    趙嘉在樹立自己的黨羽,培植自己的勢力。


    “不!他們催中樞已經催不動了才來催我!趙軍要斷糧了!我們不該內鬥!”


    “撒謊!”


    “我沒有!”


    “你私會過姚賈對不對?”


    “他說秦王要與我平分趙國,我斷然回絕了!趙國國土不可分割,他休要癡心妄想。”


    “‘趙國國土不可分割,趙國內務我自會處理,不勞秦王費心。’”


    姚賈的供詞與真實隻差一字,“趙國內務我們自會處理”的“我們”換成“我”字。


    這一個字蒼白掉趙嘉所有解釋,任何解釋都成了脫罪掩飾。


    趙遷施展當政以來最淩厲的手段,囚禁兄長,肅清長公子黨羽。


    平日不問朝政的建信君重掌實權,樂府令韓倉從幕後走向台前。


    趙嘉“謀逆”牽連甚廣,司空馬“逃齊”又掀一場波瀾。


    正常人對此的解釋是:司空馬不願投秦,又因謀策不用而失望,所以出走齊國。


    趙遷已不正常,所以他理解為:司空馬明獻國策,暗謀分趙,罪行敗露逃之夭夭。


    假相司空馬浮於明麵,朝中一定還暗藏奸佞。


    隨著審訊姚賈的逐步深入,趙遷頭上兩柄懸劍愈見明晰。


    親秦的叛國一黨和篡權的趙嘉一黨,年輕的王麵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趙遷將趙嘉與李牧的書信一一讀過,字裏行間的師徒深情令他肝腸寸斷。


    李牧曾任趙國相邦,雖然很快被建信君取代,但是在職那一年對趙嘉恩重如山。


    那時父王采納秦使甘羅“結盟於秦,求償於燕”的策略,派相邦李牧約盟。


    李牧出使秦國,救回在秦國做人質的趙國太子嘉,從此趙嘉就尊李牧為師。


    這份亦師亦父的關係沒有因趙嘉被廢而夭折,李牧反而對這個王室棄兒關愛倍重。


    李牧這一國之盾,隨時都可能是兄長刺向自己的刃。


    可……李牧是趙國屏障,北退匈奴,西斥強秦,趙國王室因他保全至今。


    “哼,有什麽不可能的?就算他忠於趙國,可不一定就忠於你啊?”


    韓倉隨口一嚷,趙遷抬手就是一耳光:“沒有他,我們早就沒命了!”


    這一巴掌讓韓倉真正認識趙遷,認識了一個王。


    纏綿僅限床榻,下了溫床,上了王座,他的眼底心上就隻有一個國。


    然而君王無情也擋不住韓倉情深似海海中泛淚波。


    “我心裏眼裏全是你,李牧的心不知在哪裏呢?未必有也未必無啊!我是說得急了,可我也是為你好呀!我……我……我就想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趙遷頓覺心痛,若世上有真正可信的人,怕隻有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的這一個。


    話無十分尊重,卻有三分道理。


    國事須問朝臣,懶惰的建信君曾給過趙遷夢寐以求的自由,因而擁有格外的喜愛信任。


    “不知其心,何不一試?”


    “如何試?”


    “我王令他出戰,若擊退秦軍,自是忠臣無二;若仍然不戰,還須從長計議。”


    王令飛赴北營,李牧見書心驚:兩軍衝殺數次,好容易穩住防線。王翦小老兒在外守株待兔,裝作弱不禁風就是在誘戰,這時候打出去,嫌死得不夠快?


    李牧回書,細致羅列不能此時出戰的理由。


    一旦先入為主,理由都像借口,理由越多,掩飾越深。


    疑竇二度萌發,事關重大,證據不足還需另尋突破,所幸突破很快就來。


    姚賈,這隻盤踞邯鄲的毒蠍,終在嚴刑拷打下露出醜惡麵目。


    這位趙國舊臣,投靠秦王以後入趙為外使,明為秦使,暗為秦奸。


    兜售秦國機密騙得趙國信任,卻又以幫扶民生為名行收買策反之實。


    為了逼問策反名單,負責審訊的韓倉把他切到隻剩頭顱和軀幹。


    姚賈卓爾不群的記憶力將審問薄上的叛臣添加到五十餘位。


    為表抗秦決心,趙遷鐵腕肅政,但凡官員涉秦一律正法。


    這場腥風血雨在姚賈供出郭開時減弱,牽扯出韓倉時戛然而止。


    韓倉視趙遷有若日月,絕不可能叛君投秦,所以,姚賈在胡亂咬人!


    重審一半再度擱淺,最可怕的不是謊言,而是亦真亦假假中存真。


    供詞幾乎將趙遷逼瘋,不知殺了多少忠多少奸,隻得下令將姚賈割舌剖心梟首示眾。


    頓弱聽聞師兄要被處死,冒著被牽連的危險入監一探。


    頓弱長得難看,姚賈比他更醜,四肢殘缺蓬頭垢麵更顯醜得深刻。


    師弟給師兄帶了一壺酒,可惜不能親手斟上,因有環伺的獄卒代勞。


    兩個醜人沒多少舊情可敘,都是些不美麗的回憶不提也罷。


    最後一口飯咽下,最後一口酒舔盡,師弟忽然長出良心問師兄有沒有遺言。


    “我倒是有一個心願。”


    “哦?我能辦的,盡力;我不能辦的,就別說了。”


    “真想你來陪我,我好怕會寂寞。”


    “師兄客氣,你放心去。我們是兄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妻就是我的妻,你的妾就是我的妾,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小妾。我會替你好好心疼愛惜!”


    呸!


    頓弱拂去臉上唾沫,揮一揮衣袖不想帶走死牢半分晦氣。


    眼見那好似縱欲過度的瘦影即將消失,姚賈忽然撲向監門,像一個大肥冬瓜栽倒在地。


    “告訴他——”


    韓倉和監審驟然緊張,以為有新的情報可得,事實讓他們很失望。


    姚賈隻說了四個字,大概是一句情話。


    “來生再見。”


    再見時,在刑場。


    姚賈在場上受刑,頓弱在場下觀刑。


    匕首插上柔軟的舌,伴著淒厲的嘶叫割開舌根。


    尖刀剜進胸膛,取出躍動的心髒,惡極之人竟不是墨黑心腸,赤膽丹心與常人一樣。


    重刀從頸部劈下,頭顱躍過刑台,一滾再滾,滾到師弟腳邊。


    師弟撣去濺落衣角的血滴,嫌惡地掩了口鼻。


    劍衛不懂:“為什麽不救?”


    頓弱反問:“為什麽要救?”


    “你公報私仇!”


    “何樂而不為?”


    劍衛怒而拔劍,頓弱搖頭歎息:“雛兒就是雛兒。”


    雛兒以為自己厲害上天結果天天被前輩潑涼水。


    知道為什麽你們在韓國那麽順利嗎?因為老子早把朝臣收買完了!


    知道為什麽你去韓國就能當副使嗎?秦王發書讓姚賈帶你見世麵!


    知道為什麽秦王派你來趙國嗎?你暫時沒什麽用就是來開眼界的!


    今日事必有因果,雛兒一時還參不透,隻能跟著頓弱尋覓芳蹤。


    城中漸有傳言:“冰蠶一舞,邯鄲失色”。


    冰蠶的舞,頓弱每場必看,每一回三魂七魄都要折落一半。


    可是他很醜,隻敢躲在角落,生怕自己的醜唐突了她的美。


    姚賈被淩遲這一日,頓弱驚悟生死無常。


    一支采薇落幕,他的身子跟著魂魄不由自主向她飄去。


    “我……你……你願意入楚麽?”


    “何出此問?”


    “趙舞至美,楚歌至靈,楚歌與趙舞若能合璧,必是一段勝景。”


    “我半途出師,趙舞尚未精熟,日後若有機緣,定然入楚求教。”


    “沒有日後了!現在……現在就走!”


    “客人說笑,來日方長。”


    “沒有來日,邯鄲要有大災了,與我走吧!”


    ……


    “李牧要真心跟你們趙王,秦兵早退了,哪還能鬧到這時候?”


    當時高朋滿座,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傳進王宮已經無端變化出很多種模樣。


    “李牧、司馬尚跟秦軍勾結,要瓜分趙國。”


    “李牧是趙國的天,他在,趙國塌不下來,沒有趙王可以,不能沒有李牧啊!”


    ……


    流言四散,人人瞎說,竟不知第一個說的是哪一個。


    姚賈死了,死前帶走了趙國幾十位高官。


    有含冤的家屬和舊友跪求趙遷為忠臣平反昭雪。


    一道道平反奏疏讓趙遷驚覺:姚賈胡亂咬人,為什麽不咬李牧?


    瘋狗咬遍朝中上下,司空馬、郭開、韓倉都沒幸免,為什麽不咬死李牧?!


    明明誣陷李牧對秦國最有利,為什麽他隻字不提?!


    趙遷發瘋一樣翻出姚賈的卷宗,看完後頭暈目眩。


    卷中有評:“牧,千金不為所動,萬戶不改其心,忠臣若是,千載難遇。”


    卷尾是姚賈臨終供詞,生命結束之前,他為罪行懺悔。


    “賈本卑劣濁人,三寸之舌殺人盈野。罪深於趙,功盛於秦。趙人衛國,賈護秦主,言於此盡,不可再說。千般罪孽,唯死能贖。”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可多說,姚賈這隻碩鼠在護著誰?!


    真真假假再看不清,從鹹陽送回的密報終於讓趙遷下定決心。


    那密報說,秦王在鹹陽東北的蘭池修建君侯府邸,要迎一位李氏新侯入主。


    侯?僅次於王的侯爵?


    零散證據終於串成一條完整的線:秦國用“平分趙國”為誘餌勸說過郭開、司空馬、李牧和趙嘉。郭開已經位極人臣故不為所動,司空馬將計就計提出獻土存國,趙嘉欲獨自掌權所以拒絕,李牧動搖了,姚賈以死相保的就是這一位秦國新侯。


    此推斷得相邦讚同,他甚至驚歎千裏駒高明,市井老兒怎麽看得比我們還清?


    趙遷下令以宗室將領趙蔥代替李牧,派齊國援將顏聚頂替司馬尚。


    司馬尚無奈奉命卸任,趙蔥卻被李牧趕了回來。


    “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待秦軍撤退,再回邯鄲請罪。”


    猜疑終於得到證實:回邯鄲請罪?回邯鄲稱侯吧!


    朝中有人為李牧鳴冤,推測這是秦國的陰謀。


    “臣聞間者有五,因、內、反、死、生,姚賈可能是以死離間。”


    死間?放屁!姚賈根本就沒說過李牧一句壞話。


    為消除這些人的疑慮,趙遷發書讓李牧回朝自證清白。


    昏君之所以昏,大半不是愚蠢,而是無知。


    趙遷能看懂朝堂的爾虞我詐,看不清戰場的瞬息萬變。


    兩軍相持,主帥離陣意味著什麽?


    若宣回李牧,王翦必然有機可趁;若宣不回李牧,說明寶劍已不聽持劍人使喚。


    宣令使臣帶回一行血書: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至此,李牧終於取代秦王,成為趙遷最大的敵人。


    這隻龐然巨虎嚇得趙遷抖掉手中書,仿佛那是要命的血符。


    “阿遷是王,王什麽都不怕。”


    “可他是李牧,整個趙國的兵力都在他手裏!”


    “管他有多少兵,誰也不能傷你,誰也不能害你。”


    末日來傾,韓倉也不改一腔深情,願以性命換愛人一生安平。


    驚弓之鳥亦有尊嚴,就算國破家亡,也要先誅殺叛臣。


    趙遷秘密招募殺手,卻不敢用趙國劍客,因李牧在趙國樹大根深。


    韓倉再度斟酌人選,從脫穎而出的兩位劍客裏定下不重名不重義隻重利的楚人。


    樂府令率刺客團北去,生離或成死別,窮途鴛鴦約好下一世相認,各自含淚轉身。


    卿卿別後,日夜漫長,君王驚夢夢裏多彷徨。


    額上細汗,枕畔美人,窗前細香,窗外江山燈花裏搖晃。


    清風入羅帳,殘月探西窗,晨曦驅了暗夜走,天盡頭一隙曙光。


    明光惹來少女辭夢,她開窗迎了一縷新陽,挑簾換了一味熏香。


    “狐奴!”


    “在。”


    “知道李牧嗎?”


    “知道。”


    幼時,獵人的女兒曾枕在父親膝上聽著英雄的故事入夢。


    不諳世事的少女用無盡的傾慕描繪了心中的武安君。


    身穿鎧甲,腳跨戰馬,手握利劍,驅狼逐虎,拓土開疆,護佑了我王和千萬百姓——


    一聲雕鳴打斷少女流溢的景仰,金雕掠過窗前,扔過一隻瀕死的鹿。


    狐奴小跑著取來一把匕首,赤腳踏碎一地日光。


    左手溫柔撫摸,右手一刀封喉,她闔上白鹿的眼,朝趙遷揚起笑臉。


    “武安君就是飛鷹,為王上逐鹿中原。”


    “逐鹿?”趙遷陰沉苦笑:“要是他逐錯了呢?”


    今日金雕獻給主人的禮物,是禁苑唯一一隻雪鹿。


    雪鹿,百年一現,世人視若神靈,趙遷視如心目。


    這隻金雕由趙遷親手養大,它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美味活物是回饋恩人最珍貴的禮物,從狡兔到羔羊乃至幼虎。


    趙遷一直包容它,就連它抓了活人嬰孩都隻是笑罵一聲調皮。


    而這一次,它不該觸動超過自身分量的東西。


    “傳令!”


    由猶豫到忐忑再到堅決,“殺”字終於從喉中吐出口外。


    鷹擊長空,俯瞰河山綿延,它不知殺機已至,就像李牧從不防備趙遷。


    旭日高陽,王廷特使叩開轅門,為北軍帶來軍需糧餉。


    趙遷“幡然悔悟”,派密使撫恤嘉獎為國盡忠的武安君。


    密使,秘密使臣。密使宣詔,閑雜人不得打擾。


    一人捧詔,一人宣詔,一人接詔,帳中隻有三人。


    副使捧著詔書盒,盒裏有暗層,暗格裏有刀。


    秋風漏進軍帳,將軍白發微揚。


    戰場沒有足以匹敵的對手,時間是唯一打不敗的敵人。


    一劍斬萬骨,一身披千瘡,少時笑傲風中雲上,老來卻畏冷雨秋霜。


    “國有傷,臣不敢瞑目。待河山無恙,自當含笑黃泉路。”


    接詔前李牧在寫陳情書,向趙遷剖出心血肝膽,以求消彌君臣隔閡。


    王詔來,曆數他赫赫戰功:逐匈奴,滅林胡,退秦兵,加將軍銜,封武安君。


    白發將軍眼角溢淚,矢誌不移守護的人,終於懂得他的忠貞。


    “將軍為國征戰數十年,勞苦功高,而今身衰體老,耳不能辨位,目不能視物,臂不能揮劍,手不堪執轡,再勞將軍驅馳,寡人甚為不忍,故請將軍安心歸朝頤養天年。”


    “可是——”


    再沒有可是,鮮血從喉頭迸出,潑上煌煌國詔。


    李牧仰頭看到凶手的臉,年輕、冷峻,陰鷙的目光暗藏慌亂。


    這位副使還未熟諳刺殺,然而手段幹脆利落,讓人膽寒。


    正使韓倉強作鎮定將詔書念完,下半段與上半段語氣截然相反。


    “豈料將軍居功自傲,握舉國之兵不能退強敵,食君王之祿不能安社稷,拒王使於帳外,視君令如兒戲。爾目中有君乎?心中有國乎?無君無國,本當罪及宗族,念將軍往日功勳,故賜卿死,令部卒盡屬趙蔥。”


    血盡之前李牧怒目圓睜,“故賜卿死”讓他閉上雙眼。


    殺手抱住他的頭,捂住他的口,不讓他留一字遺言,隻允他兩行濁淚辭別世間。


    這場“賜死”不能有半點聲音,若被諸將親眼目睹,亂刀不會給兩位使臣辯解的機會。


    殺手拔出將軍未及出鞘的長劍,劍名“武安”。


    那年趙遷賜劍,謝他以武安邦,今日也是此劍,賜他身首異處。


    將軍的血引發軍中風波,悲憤最終沒有釀成狂瀾。


    將軍素日以忠君愛國教導部屬,所以士卒含著萬千血淚繼續效忠國主。


    可憐韓倉卻在慶幸,以為命有天佑,天不絕趙國,天不滅趙遷。


    臨危受命的殺手望向天際,懷中頭顱終於可以告慰另一個亡靈。


    一命償一命,那個人不舍一條命,就帶不走這一條命。


    陽光炙熱得刺眼,趙遷深鎖眉峰,欣賞雲巔優美的弧線。


    受驚的金雕盤旋一圈又一圈,累到精疲力竭卻又不肯走遠。


    “稟王上,它飛得太高了……”


    箭卒撤去暗處,趙遷獨立棲架一側,靜默等待。


    鳶飛戾天徘徊複徘徊,最終破霧穿雲,飛向主人而來。


    雄鷹墜落,萬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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