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菡卻是一呆, 抬頭望著碧天如洗。


    下人周宣見他不再繼續吩咐, 怔了怔,忙問道:“大爺,這些東西可還運到黃葉村?”


    蔣玉菡擺擺手, 道:“不必了。那榮國府大姑娘晉升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的事兒,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聽誰說的?”


    周宣是那群下人中最機敏不過的一個,和苗翠毛大不一樣, 他曾是大戶人家的管家, 因得罪了當權的主子才一家被賣,故他忙笑道:“回大爺,小人見大爺買這許多木料磚瓦盆景山石, 便去問問城裏的價錢, 可巧遇到幾個管家說什麽省親要采買東西,才悄悄打聽的。”


    蔣玉菡眼睛一亮, 問道:“省親?可確定了?”


    周宣笑道:“自然是確定了, 周貴人的父親家裏已經動工了,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的也去城外踏看地方了。哎喲喲,不過才兩日,京城裏那些磚瓦木料已經翻了個一倍的價,那些後宮嬪妃娘家人還有許多買不到呢!”


    蔣玉菡聽了十分歡喜, 負手走了兩步,才道:“這樣,周宣, 你去賃一處鋪麵,先賃一個月,然後帶人將磚瓦木料盆景山石都運過去,瞅準時機,咱們脫手。”上等的磚瓦極占地方,當初他便沒悉數帶進城,隻在城外雇了個地方放著,著人守著,家裏帶來的不過是上等木料盆景各色山石簾櫳等等,便是賃了鋪子,磚瓦也是放不下的。


    周宣卻道:“大爺,咱們不多留一些時日?說不定還會漲呢!”


    蔣玉菡笑道:“貪心不足的東西!你道這錢容易掙?人家急著建省親別墅,才不管不顧地早點采買磚瓦木料山石盆景,咱們卻拖著不賣,那時候誰還來買?快去罷!”


    周宣方出去在繁華地段賃了一處撲麵,又帶人將東西都一一運過去,三五日才忙完。


    剛剛運過去,立即就有人來問價錢。


    周宣已經打聽得很清楚,就這三五日,價錢已經又翻了一倍。


    蔣玉菡出來笑道:“您是全買呢,還是隻買一點子?”


    來人卻是吳貴妃家的劉管家,忙笑道:“我們家娘娘省親,要建省親別墅,一點子夠做什麽?自然是全買。便是將你們店裏的東西全買了,也還不夠呢!”


    蔣玉菡道:“既這麽著,請進店裏來看。”


    劉管家忙走了進來,到後麵一看,頓時驚駭住了,連讚道:“好東西,好東西!比別處粗俗濫造沒有挑揀的,你們這裏的東西著實是好。單這塊太湖石,錢就不少了,難得的是怪石嶙峋卻清雅非凡,寓意還吉利。掌櫃的,開個價罷。”


    蔣玉菡微微一笑,道:“我們並不貪心,可這些東西著實費了許多心思才弄來的,單看這塊太湖石便是鯉魚送子,這兩日才到,比城裏的又好,按著市價來如何?”


    劉管家忖度片刻,點頭道:“自然是按市價,難道還讓掌櫃的虧了不成?”


    一打聽,半日工夫,又漲了二成。


    劉管家暗暗歎息,蔣玉菡卻十分歡喜,劈裏啪啦拿著算盤珠子一合計,道:“共計三萬兩銀子。您看如何?”他囤積這些東西時一共花了五千餘兩,且比別人買得便宜了三成,所以又多買了些東西,翻一倍,再翻一倍,便價值二萬多兩了,再加二成,差不多三萬兩。


    劉管家卻覺得合理,這些在外頭大約得三萬五千兩才能買下。


    蔣玉菡又道:“因我在忠順王府裏當差,也不好抬著三萬兩銀子招搖過市,恐王爺罵我眼皮子淺,府上給我換算成黃金如何?三千兩黃金。”


    劉管家一聽忠順王府四字,忙將一腔心思收了回來,點頭笑道:“這是自然。我們府上庫中的金子也要換成銀子采買,公子如此,倒是省了我們許多事。”話畢,次日帶人過來拉東西,果然準備了一箱不到二百斤的黃金。


    蔣玉菡細細查看了一番,並無不妥,隨手從箱子裏頭拈出一塊五兩重的金子遞給劉管家笑道:“給搬東西的人吃杯茶罷!”


    劉管家見他如此圓滑,不禁對蔣玉菡刮目相看。


    蔣玉菡又笑道:“府上早些運走罷。昨兒您走後,還有榮國府的人來問價,比三萬兩還多出五千兩,我說已經賣給府上了,便沒應,他們才悻悻然地離去。”


    劉管家聽了,感激不盡。


    現在磚瓦木料山石盆景極度短缺,有錢都買不到好東西了。


    蔣玉菡等他們走後,立即叫人關門退鋪子,也不要已經付出的賃金了,一溜煙從後門回到蔣家,看著眼前的金箱子樂不可支。


    據周宣打聽,不但他大賺一筆,忠順王府裏也足足賺了二十幾萬兩銀子。


    樂了許久,蔣玉菡從中自己留了六百兩黃金,下剩三千兩分了兩撥,一撥是二十四兩黃金,餘者兩千三百七十六兩金子全是琳琅的私房錢,其中自然加上了徒垣賞的三千兩銀子。


    這許多黃金,蔣玉菡不放心,親自帶人去了一趟西山大營。


    臨行前,他又給琳琅買了許多東西,諸如吃食、衣料、布匹、月餅、石榴等物,也用楊家的二十四兩黃金中的一半,兌了一百多兩散碎銀子銅錢。


    他並不敢進西山大營,皆因盤查極嚴,閑雜人等不許隨意出入,住在大營裏的隨軍家眷亦不得出,故他在離西山大營門口相當之遠的地方停下,打發周宣請看門的兵士說明緣故,去稟告楊海和琳琅。


    楊海出來時見到他,忙道:“你怎麽來了?進來罷。”


    蔣玉菡卻笑道:“姐夫,我不進去了,你們這西山大營我看著就膽戰心驚。這些是我給姐姐買的東西,還有書信,姐夫拿進去交給姐姐。”


    楊海也知蔣玉菡的顧忌,便點頭道:“既這麽著,你回去小心些。”


    提起一口小箱子,手上登時一沉,不覺皺眉道:“這是什麽?小小箱子倒有一二百斤?”


    蔣玉菡笑道:“姐夫拿給姐姐看,姐姐自然明白。況我書信裏已經說明一切,姐夫到時一觀便知。我先去了,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楊海聽了,忙叫幾個心腹兵士送他們下山離去。


    將小箱子和諸般東西拎到琳琅房裏,道:“玉菡送的是什麽?竟沉得很?還說你知道?”


    琳琅已將近臨盆,行動坐臥十分不便,也不敢隨意出門,見狀一愣,隨即想起托蔣玉菡做的事情,便笑道:“我想著是他把佃戶的地租送過來了,還有咱們家的。”說著打開楊海遞過來的書信,看完後怔怔出神,隨手遞給楊海,道:“你瞧瞧。”


    楊海看畢一怔,道:“你把錢都拿去讓他囤積什麽木料山石盆景了?”


    琳琅笑道:“我原本想著光靠那幾畝地賺不了幾個錢,便叫他買些磚瓦木石賺些差價,誰承想竟恰逢後宮嬪妃省親,倒大賺了一筆。那十二兩金子,和一百多兩散碎銀子是咱們家地裏收成賺的,餘者是我的壓箱錢,還有忠順王府又賞了的三千兩銀子賺的。”


    楊海笑道:“我原知你有錢,再沒想到,你竟這樣有錢,咱們孩子可有福了。”


    琳琅瞅著他,問道:“你不怪我?”


    楊海一怔,一麵將金銀箱子鎖進金錢櫃裏,一麵回身笑道:“怪你做什麽?怪你有錢?壓箱錢本就是你的梯己,你拿著做什麽都使得,況且你賺了錢還不是為了咱們家,為了孩子將來少受窮?又不會便宜了外人!再說,咱們家的收成,你不也叫玉菡賺了錢麽?”


    琳琅聽了十分歡喜,笑道:“我想著這錢,白放著可惜了,等過些日子叫人在關外買兩處莊子,年年都有進益,據說那裏的良田極是肥沃,先前榮國府裏太太的莊子便在那裏。”


    楊海道:“你做主便好。”


    又蹙眉道:“這信中說榮國府的大姑娘晉升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這是什麽名兒?究竟是女官呢,還是後宮嬪妃?”


    琳琅問道:“你何出此言?”


    楊海道:“我從前雖不大通書,諸般朝廷典籍律例也曾讀過,自古以來便沒有這樣的封號,兩個字隻有死後追諡才有,曆來嬪妃都是單字為封號,偏榮國府這位大姑娘還得了個鳳藻宮尚書的銜兒,兩下一湊,越發古怪得很了,你瞧那吳貴妃先封貴妃,便沒封號,以姓稱之,這才是禮,貴妃送來便無封號,逐漸晉升的才有。”


    琳琅苦笑道:“這幾個月你讀了許多詩書,豈不聞今年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


    她不懂政治,隻是覺得賢德妃著實來得令人疑惑不解。


    元春在宮中默默無聞,雖有賢孝才德之名,卻虛費光陰,誰也不知她為何忽然一步登天,以五品官員之女宮中女史之身得以封為貴妃,且還號為賢德。


    雖然後世許多人探究紅樓夢,總說是元春告密,方致秦可卿之死,卻未免太小看了她。


    金陵十二釵,哪個是尋常女子?告密家族,乃是大不孝,大不韙,元春若告密,便是將整個家族帶下水,家族是她的依靠,她不會不懂,同時也辜負了傳為美談的賢孝才德之名。


    況秦可卿隻是個來曆不明的養生堂棄嬰,不過與賈珍私通,因遺簪更衣之故,羞憤自盡,哪裏來什麽廢太子的女兒!作為寧國府的大奶奶,房間奢華平常得緊,又哪裏是因廢太子之女方得以如此。那些武則天、趙飛燕、楊貴妃可都不是什麽好名兒,一般大戶人家誰肯放他們用過的東西?別說那時廢太子正風光鼎盛,便是廢棄了,在重重人員的接生下,抱出去也不可能。就算她是,也不過是個小小女子,非男兒之身,難道還能謀權篡位不成?作為當今聖人,隻會安撫廢太子之後,並要做得滴水不漏人人稱讚其隆恩盛德,絕不會趕盡殺絕。


    如今親近當今聖人的恭親王晉封恭敬親王,七皇子封為忠順親王,而廢太子,也便是先前的義親王,則被封為義忠親王,從恭敬、忠順、義忠這些封號上可見當今心意。


    說到底,元春的忽然封妃,不過是當今在朝堂上的一場政治角逐罷了,他這是要對四王八公這些老一輩的功勳之家下手了,好換上自己的心腹能臣,但因顧忌老聖人尚在,不敢忙著動手,隻能不動聲色地開始布局,元春不過是被無辜連累其中。


    琳琅忽然想起原著中林如海之死,他是老聖人的心腹,且在鹽課禦史上一做多年,須知鹽政一年一任,他竟是連任,可見老聖人對他的信任,而新帝登基不久他便去世,其中想必也有此類緣故。作為天子,新帝自然要讓自己的心腹把握鹽政。


    如今林如海早一步上書,又說必成,可見他對新帝心性十分了解。他倒是一生無憂了,□□國府呢?琳琅想起元春素日為人,進宮前的托付,不禁暗暗神傷。


    男人無能,不管是和親也罷,角逐也罷,其中所連累利用的皆是無辜女子。


    楊海最看不得她傷心,忙道:“你在想什麽?千萬當心身子。還有,我看信中忠順王府叫你繡什麽勞什子萬佛圖,你如今身子重,不能別動針線。”


    琳琅笑道:“我竟是傻子不成?為了一點子虛名利益,就置身體孩子於不顧?你還不生吃了我!等孩子落了草,滿了月再說,橫豎那萬佛圖沒個一年兩載也繡不出來。”


    說著,長歎一聲,臉上微現憂愁,道:“那富春山居圖雖然落了下乘,不過仿圖而繡,算不得好本事,可卻極得達官顯貴之喜,我原想依此進了貴人的眼,待說得上話了,求個恩典,能給玉菡贖身,誰承想,倒進了皇太後的眼,等閑咱們豈能見到?”


    楊海想到蔣玉菡人品才貌都是絕佳,偏偏身不由己,禁不住為之歎息,又見妻子擔憂,便安慰道:“你且別急,讓我想法子!”


    琳琅一笑,道:“你成日家在這裏操兵練卒,哪裏有什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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