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 賈母來了趣致, 因要行酒令,偏在這時,又有婆子急急忙忙地來道:“楊家的下人來請楊大奶奶回去, 說是上頭宣旨了。”


    眾人立刻起身,賈母忙道:“快叫人駕車, 送琳琅回去。”


    琳琅擔憂楊海,也不推辭, 匆匆告辭而去。


    下剩賈母邢王夫人等都不知是喜是悲, 唯有鳳姐笑道:“真真有趣,上一回琳琅姐姐在咱們家吃酒,宮裏宣了懿旨, 今兒不知是老聖人的懿旨, 還是朝廷的聖旨。”


    賈母想了想,道:“不知是不是楊千總有消息了。”


    寶釵笑道:“若是, 必是升職了。”


    劉姥姥一個勁地念佛, 道:“好歹保佑是喜事。”


    因王夫人心中著實擔憂,遂打發人去問,連去了三四遭,在行酒令也不得趣兒時,方有婆子喜氣洋洋地來回道:“真真楊大奶奶是說不出的福分, 是楊大爺升職了。”


    賈母和王夫人等齊聲問道:“還沒回來,便論功行賞了?”


    那婆子笑道:“旨意是發往西北的,聽說朝廷再次得了捷報, 楊大爺箭無虛發,又斬敵百餘,一箭射下敵軍將帥之旌旗,揚□□之威,令他們顏麵喪失,聖人龍顏大悅,故封五品雲騎尉兼京營守備,隻為了讓楊大爺多帶些兵征戰,又說等凱旋後論功行賞,因此楊大奶奶和楊家老太太的誥命等楊大爺回來後再誥封。”


    眾人悚然一驚,都不禁歎道:“這封賞來得倒也快,竟封了爵了?”


    湘雲笑道:“既這麽著,老太太豈不是要破費送禮賀喜去?”


    賈母聽了道:“這是自然。升官和封爵不同,我隻道楊守備升了一品兩品已經是極大的喜事了,再不承想,琳琅竟有這等福分,雲騎尉夫人和守備夫人可大不相同。鳳丫頭,厚厚地備上一份禮,打發人送去。”


    鳳姐滿口應承,心裏既羨且妒,暗恨賈璉有這樣好的出身卻不長進。


    那婆子又笑道:“不止呢!楊大奶奶和楊老太太雖未封賞,卻有禮部奉旨賞楊家金玉如意各一柄,帑銀一千兩,錦緞二十四匹,各色內造糕點、茶葉、果脯若幹,還有寶弓一張並利箭若幹隨旨賜到西北,又賞了官奴四戶,哎喲喲,真真是好福氣!”


    寶釵向薛姨媽道:“我們也該送一份禮。”


    薛姨媽聽了,忙笑道:“我正想著呢,一會子看了老太太的禮單再說,不敢比著老太太送,隻得次一等罷。”


    賈母道:“我知道你們家有錢,還舍不得一點子東西?”


    遂笑語一番,複又重新行起酒令來。


    五品雲騎尉之爵雖然低了些,但爵可世襲,比官卻要高貴許多。


    上回得賞非楊家一門,然不過一月,此次卻隻楊海一人封爵,可見楊海之勇猛。


    一時之間,諸多官宦人家紛紛送禮道喜。


    琳琅調配四房家人,又應酬各家之賀,百忙之中,還不忘忙著蔣玉菡和鴛鴦的親事,如今楊家蒸蒸日上,金文翔夫婦豈有不允的道理?立時便應了,急急忙忙行了文定之禮。


    琳琅送的定禮雖也是那四樣金飾,卻要比當日楊家送的精致許多。


    諸事落定,已經進了九月。


    九月初二卻是鳳姐的生日,前一日琳琅便打發人送了壽禮,因知他們隻一家同樂,次日便沒過去,可巧仇都尉打發人來請去賞花,又叫帶上虎哥兒。


    虎哥兒生得白白胖胖,伶俐異常,仇母一見便抱在懷裏不鬆手,又命人抓果子給他吃。


    虎哥兒眨眨眼,和仇母對視,見她和自家太婆婆差不多,便道:“婆婆。”


    仇母眉開眼笑地道:“真是個好伶俐孩子!”


    仇陽也湊過來,拿著許多玩器逗虎哥兒頑,片刻便十分熟稔了。


    琳琅挑了挑眉,心道虎哥兒似乎在外人跟前極吃香,都喜歡逗他頑,一則別家的哥兒小姐雖是粉妝玉琢,卻不似他長得壯健活潑,二則大戶人家的孩子兩三歲走動坐臥都得奶娘抱著,如此一比,虎哥兒就越發討喜了。


    莊夫人笑道:“倘或襄兒立時成親,給我生個這樣伶俐的孫兒就好了。”


    琳琅不覺莞爾,道:“公子不是已經定親了?”


    莊夫人歎道:“定親是定親了,隻他還沒定性,成日家也不知道上進,偏親家又不舍女兒早嫁,隻好略等一二年。”


    仇母忙道:“襄兒已經很懂事了,比別家公子花天酒地強多了,你還嫌不足。”


    莊夫人聞言笑道:“是我得隴望蜀了。”


    琳琅笑道:“太太也隻是望子成龍罷了。天下慈母,誰不如此?”


    莊夫人笑道:“真真你這張嘴,聽著就叫人歡喜。你托我的事兒,已經有消息了。”


    琳琅大喜,忙問是哪一家。


    莊夫人道:“是定南侯的三子齊晨。齊晨雖是庶出,卻頗有才氣,十五歲進學,今年十八歲,可惜今年秋闈落第了,想等三年再考。他性子敦厚,為人老實,十分敬重嫡母,兄友弟恭,又善弈,倒和榮國府那位二姑娘相配。”


    琳琅想了想,定南侯的夫人冒氏她見過,這次冒氏也送禮賀喜了,冒氏為人一如王夫人,生得二子二女,庶女兩個,庶子卻隻齊晨一人,還是冒氏陪嫁丫頭所生,生而喪母,因此齊晨自幼跟著兩位長兄一起讀書,可見冒夫人也是個有手段的。


    莊夫人又笑道:“如今定南侯大公子二公子都已經成親,尤其是長子媳婦爽利果斷,不過為人卻厚道,賞罰分明,因此冒夫人想給三公子娶個溫和些的媳婦。”


    琳琅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忙笑道:“聽來是極合適的,隻是不知榮國府願意不願意呢!”


    莊夫人道:“有什麽不願意?一個是定南侯的庶子,一個是一等將軍的庶女,正好匹配。況且迎春姑娘的嫡母品行我也深知,那定南侯從前也是以軍功傳家,三公子又是冒夫人親自教養出來的,聘禮自然不輕。”


    琳琅卻知道隻要聘禮多,賈赦、邢夫人夫婦必定願意,況迎春如此品性,極難找到更好的人家,能嫁進侯府,那是很少有人敢想的事情。


    想罷,琳琅又笑道:“不知冒夫人如何想?”


    莊夫人抿嘴一笑,道:“她自然是打聽過了才來說願意的,隻要你去傳個信兒,若榮國府也願意,明兒就打發人去提親,早些定下來,畢竟兩個孩子年紀都不小了。你也不必急,我今兒也請了她來。”


    話音未落,便聽人通報說定南侯的夫人到了。


    莊夫人忙迎進來,彼此見禮落座。


    寒暄過後,冒夫人對琳琅道:“我雖打聽了些,到底傳言也不能盡信,你實話告訴我,賈家的二姑娘性情到底如何。”


    琳琅笑道:“不瞞太太,二姑娘性子十分老實軟和,又淡泊無為,管家是不成的,卻也並非人說的二木頭,她心裏亮堂著,隻是自守本分罷了。因此榮國府老太太太太們隻想給二姑娘尋個敦厚老實不必擔當重任又能善待她的女婿。”


    冒夫人聽了,自然遂意,因又問了幾件迎春的家常瑣事,道:“若這件親事果然成了,明兒我親自叫晨兒來謝你這大媒。”


    冒夫人對迎春滿意了,琳琅卻不深知齊晨,回去後便著人詳加打探。


    三五日後,琳琅得知齊晨確如莊夫人所言,方去榮國府告知賈母和邢夫人。


    賈母道:“你打探過了?如何?”


    琳琅忙笑道:“因確實是門厚道人家,孩子也好,我才來跟老太太和太太們說。”


    賈母沉吟片刻,道:“冒夫人我深知,為人厚道大方,長子媳婦也是個爽利人兒,門第也不低,倒配得過二丫頭。二丫頭過去,也不必管家,隻管服侍她女婿即可。”


    王夫人在一旁道:“正是個好人家,門當戶對,人品才貌也相配。”


    邢夫人早歡喜得不行,再沒想到迎春竟能嫁到侯府裏去。


    琳琅看在眼裏,又笑道:“因齊三公子乃冒夫人撫養長大,素來親厚,故此聘禮也不輕。”


    邢夫人聽了,更歡喜了。


    賈母卻道:“聘禮什麽的我們也不在意,隻要人好才行。”


    鳳姐忙不迭地道:“這有何難?琳琅姐姐打探是琳琅姐姐的一份,咱們家我再打發人去打探一二,若果然好,老太太再說願不願意,豈不是好?況且,外頭我們的事情雖不知,到底還有老爺呢,叫璉兒出去相看,可比咱們隻叫人打探強些。”


    賈母笑道:“你說的很是,叫璉兒去相看。”


    又對薛姨媽笑道:“我也是擔心二丫頭的終身,門第根基人品相配,少不得還得她老子應承,好歹仔細些,畢竟二丫頭都這麽大了,早點定下來我早了了一件心事。”


    薛姨媽笑道:“這是自然,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知道底細才好。”


    賈母方叫人去喚賈赦,眾人皆避。


    賈赦素來好酒好色,家常不出門時無所事事,便在院裏跟姨娘丫頭們鬼混,聞得賈母來叫,隻道賈母又說他年紀一大把隻愛跟小老婆混,心中有些不悅,待得聽出賈母為迎春擇婿之事,賈赦不覺有些發怔,半日沒有言語。


    賈母不悅道:“怎麽?你這個老子素來不管她,今兒我給她擇婿,你又不肯了?”


    賈赦因覺得賈母忽然看重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如今見賈母看重迎春,為迎春打算,雖然自己不管迎春,但心裏卻也歡喜,忙道:“難得老太太這樣看重二丫頭,定南侯府我也知道,既這麽著,就由老太太做主罷,有什麽事隻管吩咐太太去料理。”


    賈母聽著不像,皺了皺眉,終是一歎,道:“你答應了,便打發璉兒去相看一番。”


    賈赦忙應了,出來便叫人去找賈璉。


    這邊薛姨媽等人從碧紗櫥後出來,琳琅又陪著賈母說了些話,方告辭出去。


    鳳姐和鴛鴦玉釧兒等人送她,因笑道:“你如今隻當紅娘,什麽時候來給鴛鴦下聘?她兄嫂可歡喜得不行,已經去信到南方,老太太吩咐叫她爹娘過來了。”


    琳琅看著鴛鴦臉上的紅暈,笑道:“我兄弟已經來信,月中即歸,十月下聘。”


    鳳姐撫掌道:“看來也是急不可耐了?”


    琳琅笑道:“須得你幫著求老太太的恩典,好叫鴛鴦早一些出門子才是!”


    鳳姐道:“隻管交給我,我可等著吃喜酒呢!”


    鴛鴦啐了一口,道:“還吃酒?也不知道前兒是誰吃醉了酒,別人不打,偏打了平兒一頓,鬧成那麽個樣子,還得老太太調配才好。”


    鳳姐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道:“誰吃醉了?我可不知道!”


    眾人聽她否認,頓時相顧莞爾。


    卻說鳳姐送琳琅出去回來,又在賈母房裏服侍一場,晚間回房,見到賈璉吃了酒,便叫平兒端醒酒湯來,道:“別是隻顧著吃酒,忘記了老太太的吩咐!也不想著做件正經事,人家琳琅的女婿已經升官封爵了,你還是個捐的同知虛職。”


    賈璉打了個嗝,聽得不耐煩,鬆了玉帶,端著醒酒湯一飲而盡,道:“就是托人請齊晨吃酒,才喝了幾杯,哪裏就誤了老太太的事?”


    鳳姐忙道:“你說那齊三公子如何?”


    賈璉半歪在床上,枕著手臂,道:“和二妹妹極相配,我已經回過老爺了,老爺也願意。”


    鳳姐推了他一把,問道:“怎麽沒回老太太?”


    賈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先回老爺,老爺太太中意了再回老太太!我隻告訴你,這件親事怕是要定了,你須得好生置辦二妹妹的嫁妝才是。”


    鳳姐哼了一聲,道:“如何料理?不過滿破費一萬兩銀子罷了!”


    賈璉聽了,立時坐起身,道:“一萬兩夠做什麽?還不夠打幾件紫檀家具!二妹妹縱是庶出,可也是一等將軍的姑娘,嫁的又是定南侯府,不能薄了叫人笑話。”


    鳳姐不覺惱羞成怒,道:“一萬兩不夠,還想要多少?二姑娘又比不太太,比不得我,我們的東西,掃一掃地縫子也夠你們家花了。”


    賈璉冷笑一聲,道:“你也別淨拿著你們王家來說事,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王家有錢似的,我們家若比不得你們王家,你們怎麽別家不嫁,偏就嫁到我們府裏?真當我們巴著你們王家?難道你不知道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的道理?買幾個小戲子小道姑小尼姑就不止一萬兩了,花一萬兩銀子置辦嫁妝?虧你說得出口,你若辦得薄了,仔細老爺知道不依!”


    鳳姐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府裏的光景,為了那個園子,花了多少去!一萬兩還算少?”


    賈璉道:“娘娘省親,花上幾十萬兩建造省親別墅你不心疼,給我妹妹置辦嫁妝一萬兩你就嫌多了?紫檀家具、古董擺設、綾羅綢緞、名家真跡,這些都從官中出,我就不信,官中還能沒有了?若是因此隻花一萬兩采買些別的東西也還罷了,若是你想隻用這一萬兩銀子來買這些東西,別說老爺太太了,就是我也不依!”


    鳳姐氣得漲紅了臉,怒道:“你這是說我把持著官中不舍得給二姑娘呢?還是說太太?”


    賈璉攏著衣襟下了床,走到門邊,回頭冷笑道:“我也沒指名道姓地說誰,隻不過白告訴你一句,將來這府裏上下都是我的,該我繼承的東西我愛給我妹妹便給她,你也不必舍不得!”說著摔簾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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