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域迎來了最寒冷的時刻。這樣的寒冷即便是久居北地的鐵黎人也有些不適應。霜川城的百姓和官員們與京都的百姓和官員們建立了一條補給運輸通道。運來的,大多不是食物,而是抗寒的柴火和衣物。


    戰場之上,負重在某些程度上可以減輕傷害,但若負重過高,則會削弱在戰場上的行動能力。帝國的鎧甲一直以來都是最優秀的,輕便而又堅硬。但在北域,帝國士兵無法承受這樣的嚴寒。他們鎧甲的優勢便不再了。


    這些士兵耐寒能力遠超常人,但今年的北域實在過於寒冷,已經超出了有些反常的範疇,可以說是極其古怪。這寒冷本不該屬於人間。


    帝國的將士們忽然明白了為何鐵黎人在這次戰爭中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也許他們已經到了絕境。


    但兩國的仇怨已久,這場戰鬥雙方不會對對方有任何的同情。


    帝國與鐵黎的戰爭已經展開,作為三大國家的混戰,帝國被鐵黎和萬藏部落夾擊,分出十萬大軍前往弘城,另外十萬大軍則留守霜川,無論是哪一邊,兵力相較於敵國都是處於劣勢當中。


    一月前的一場大戰中,龍將項武以萬夫莫敵之勢獨自前往了霧囚穀深處,力斬萬人,這一戰讓項武的威名幾乎成了鐵黎人的夢魘。但鐵黎國不同於萬藏部落,鐵黎國擁有真正的頂尖高手,赫雷都布。


    鐵黎人的王在多年前已經步入了極意,麵對一萬雲騎隊,烏木的神弓,赫雷月的鐵槍,項武雖然取得了戰果,付出的代價卻非常大。即便養傷一個月,項武依舊未能痊愈。帝國的將領自然是強於鐵黎國的,但帝國與鐵黎國真正的差距,是在士兵的實力上。無論項武多強,無論西域的帝月洛多強,他們可以萬人敵,但更多的敵人襲來時,又當如何?


    鐵黎國的士兵很強大,尤其在北域,他們常年行進於風雪之中,雖不能做到視冰雪如無物,但比起因為過度寒冷而行動不便的帝國士兵,鐵黎士兵無論是行進能力,還是戰鬥意誌都遠勝帝國士兵。


    這場冬天在項武看來本就是針對帝國的一次凜冬,乃是一場天劫。但即便是他也沒有想到,鐵黎國的士兵竟然服用了某種藥物。這個藥物讓原本就強於帝國士兵的鐵黎人變得更強大。麵對鐵黎人,帝國士兵宛若豺狼遇到了虎獅。


    在項武奇襲了霧囚穀後三天時間,武林勢力陸陸續續趕到。而鐵黎國也因為那次奇襲,不再冒然進軍,但沒多久鐵黎國三萬大軍則正麵從霧囚穀出兵,進軍霜川,一時之間,帝國陷入了最大的危機之中。


    三萬與帝國大軍奮戰近半月,帝國以五萬八千人的代價覆滅了鐵黎國的三萬大軍。如今的帝國,還剩最後的三萬大軍,神兵絕將營統領黃升被鐵黎國第五大將烏尖斬殺。帝國撤營二十裏,距離霜川城門隻有十裏,已經退無可退。


    這場戰爭即便有項武,即便項武滅掉對方最精銳的一萬雲騎隊,但較之以往,服用藥物後的鐵黎人展現的實力甚至勝過往日的雲騎隊,而寒冷的風雪之中,這些鐵黎人則顯得更強大。若非有雲慈穀的女弟子們全力相救,上一場戰爭恐怕會更慘烈,但饒是如此,鐵黎人依舊展現出了近乎帝**隊兩倍的戰力。在霧囚穀與霜川的戰場上,隻有閻王臂一個分支,幾乎沒有任何施展軍略的可能性。


    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時的鐵黎,無疑是最勇猛的北方雄獅。


    許多人開始想到,也許霜川就將失守,帝國撐不過這個冬天。而鐵黎人如今還有大軍六萬,以及最精銳的雲騎隊一萬。服用藥物後的雲騎隊到底多強,誰也不知道,但如今帝國北域隻剩三萬守軍,這對於帝國來說,敗勢已成。


    鐵黎人雖然忌憚項武,但項武傷重的消息終究還是泄露了出去,沒有了項武親自帶隊的帝**隊,在烏木和烏尖兄弟看來,根本不足為懼。大戰結束沒多久,鐵黎人的第三次進攻到來。


    三萬鐵黎大軍。如今的帝國隻有三萬大軍,鐵黎人相信再出三萬大軍足可奪下霜川城。


    這個時候,軍營之中來了一位老者。


    李念雲與鍾雲秀幾乎片刻不離項武身邊,極意境界間的決鬥所造成的傷勢,即便流雲訣大成的李念雲和正統醫道傳人以及大天造化術傳人鍾雲秀聯手,雖然能緩和傷勢,卻依舊無法讓項武恢複到巔峰狀態。


    項武一生縱橫沙場,但對江湖也算頗為熟悉,在見到這位老者後,他一向嚴厲布滿殺伐之氣的臉上也明顯能感覺到緩和。


    “老前輩終於願相助我了。”項武說道。


    “其實這些年一直在幫將軍對付鐵黎人,鐵黎人的優勢在我看來,不足為懼。但如今鐵黎人人多勢眾,我帝國已經成了弱勢的一方,我寒隱宗弟子或可擋住鐵黎大軍十數日,這十數日還望將軍好好養傷,這場戰爭的勝負,最終還得仰仗將軍。”老者一身黃衫,須發全無,胡子頭發乃至眉毛都沒有,隻是幹枯的皮膚和誇張的皺紋,杵著手杖,老態龍鍾之相卻無法讓人小覷。


    因為他是寒隱宗宗主,當世排名第八,若再年輕些,比起排名第七的玄生十二也不遑多讓。他是黃泉老人。這個世間武功最高的或許是寧無邪是項武,但最可怕的人,則隻能是黃泉老人。


    寒隱宗的弟子大多是苦修之人,他們在風雪中生存了一輩子,修煉的功法也是以寒氣破敵的天霜寒氣。如果說世間真有人可以以寒冷為食為衣,那必然不是鐵黎人,而是寒隱宗的弟子。


    項武點頭,這陣子他並沒有安心養傷,心係戰場的項武不顧傷勢上陣殺敵,但如今的項武實力大幅度削弱。再上戰場也不過是傷上加傷。如今項武卻可以放心了。因為作為頂尖武者的項武一直明白,跟寒隱宗相比,鐵黎人對冰雪的抗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蔽目的大風雪之中,足可淹沒半匹馬的積雪上,寒隱宗弟子絕對是人間最可怕的存在。


    項武說道:“如今的帝國,已然無任何可能戰勝鐵黎人,能仰仗的,也隻有各位江湖中的朋友了。”


    “數十年前,也曾有過這樣的事情,當年的星辰宗與八大派亦於尚是楚國皇族執政的帝國聯手過。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我雖然已老,但總算已經找到了寒隱宗的未來。將軍且放心,這一戰,我寒隱宗會讓鐵黎人明白何謂冰雪之主。”


    ……


    烏尖是鐵黎國第五大將,擅用雙斧,比之兄長烏木,烏尖有著恐怖的力道,這樣的將領戰場上絕對能讓對手膽戰心驚。帝國雖然撤營二十裏,但如今的鐵黎人仿佛不知疲倦的猛獸,他們連夜行進也未曾感到困乏。


    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烏尖已經帶領三萬鐵黎大軍來到了最前線,遠遠望去,能隱約看到帝國的紮營。


    第四大將阿克蘇死後烏尖便最有可能頂上去,此刻他帶領大軍,對勝利的渴望更是無比強烈,他需要戰功。他要做到第四大將的位置。


    連戰馬都有些累了,底下的士兵卻戰意滿滿,在烏尖看來,這種藥物如果早些用,他們鐵黎人如今早就可以坐在霜川城裏享受溫暖了。


    前方的斥候回報告之帝國並未排兵布陣。烏尖大喜。


    “帝國定然料不到我們能夜間急襲這麽遠,將士們,殺光帝國人!”


    一呼萬應。


    藥物狀態下的鐵黎人有著瘋狂的戰意。這樣的藥物幾乎每一個鐵黎士兵都服用了,隻有將領和少數參軍沒有服用。


    烏尖踢了踢身下的戰馬,這是一種一直在北方生存的戰馬,抗寒能力極強,但因為雪魔地帶擴散而導致的惡劣天氣,即便是這樣的戰馬,也顯得有些不適應。


    鐵黎大軍三萬已經逼近了帝國連營,在他們殺進帝國連營之前,需要穿越五裏左右的厚雪地帶。


    行軍的速度變慢了很多。每一步都會讓半截身子陷入積雪中。烏尖有些心急,不斷地催促著戰馬快些前行,但厚厚的積雪始終阻擋著所有人。


    便在行進的過程中,猛然間烏尖聽到了慘叫,接二連三的慘叫不斷傳來。烏尖回頭,被厚厚積雪隔亂了陣型的鐵黎大軍,每過幾息便有數十名士兵忽然被某種力量拖入了積雪之中,烏尖目力極好,隱約看到積雪染紅。沒多久,竟然有數百名士兵被拖入了厚厚的積雪之中。再也無法爬起來。


    他驟然警覺起來,大喝道:“全軍戒備!有敵襲!”


    散亂了陣型的士兵開始試圖布陣,但他們發現這一片積雪之中有些巨大的岩石阻礙著他們,烏尖放眼望去,隻覺得這些巨石排布如同某種陣法一般。他暗道不妙。


    盡管大軍開始戒備,但絲毫沒有減緩鐵黎士兵的急速消失……


    就仿佛雪地裏有著無數的坑洞一般,不小心踩到便會跌落下去,萬劫不複。不停的有慘叫傳來,速度不快,每隔幾息便是十數人或者數十人不等。卻就是無法停滯下來。


    烏尖隱隱感覺到了那不是陷阱,這樣的積雪下,陷阱也必然會被厚厚的積雪填滿。


    莫非是活人?


    烏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極寒天之下的冰雪裏,帝國士兵不可能受得了這樣的嚴寒。但若不是活人,為何士兵明明站著不動也會被拖入積雪中。


    不斷地有士兵被拖入積雪之中,烏尖的額頭竟然在這樣的寒天裏滲出了汗水。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或者說他想到了一些,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


    一時之間,每一個鐵黎士兵都感覺到一絲古怪與恐怖的氣息。他們屏息凝神,看著不遠處的地麵。但漫天的鵝毛大雪在寒風中的響聲掩蓋了一切。


    他們仿佛置身於冰雪的海洋中,而海裏,有著數十條饑餓的鯊魚。


    不多時的功夫,已經有七百餘名鐵黎人消失,或者說死去。因為沒有一人能從積雪裏爬起來,即便是鐵黎人,在這樣的積雪裏被埋住片刻,也會凍死。


    烏尖已經確信不會是帝**隊的人潛藏於積雪之中,帝國人不耐寒的特點所有人都知道。而且帝國大軍如果布陣,不可能毫無動靜。


    所以,答案隻能是……那群苦行僧。


    烏尖大喊道:“全軍撤退!”


    鐵黎大軍開始慢慢的往後撤去,但並沒有行進多久,厚厚的積雪下忽然躍出數十道身影,他們的服飾的確是中原人的服飾,卻又不同於中原人,因為在這樣的天氣裏,他們的服飾顯得實在是太單薄。他們每個人的神情都極其冷冽,仿佛沒有感情的殺手刺客一般。


    烏尖感覺到天地間的溫度明明都這麽低了,卻一瞬間還在不停的變低。在鐵黎軍隊後撤不到百步的過程裏,忽然從雪中跳出的數十名怪人再次以驚人的速度斬殺鐵黎人。


    烏尖顧不上胯下的戰馬,開始以輕功遁逃,他終於確定了對手是誰,在看到這群雪裏跳出的怪人之時,烏尖已經戰意全無。


    慘叫聲的頻率更急更快,但麵對這群怪人,即便是藥物狀態下的鐵黎士兵也毫無抵抗能力。他們被凍住了。


    如果說這個冬天已經寒冷的有些異常了,那麽這一刻,烏尖能感覺到這片土地上的溫度已經快要趕上冰都。


    作為八葉巔峰境界的烏尖,瞬間運轉內勁禦寒。但其他鐵黎士兵則沒有這個能力。大軍不斷撤退,撤退的過程裏卻不斷地有士兵被凍成了冰雕。


    那數十名怪人似乎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寒冷,他們本就是寒冷的源泉!


    寒隱宗。


    烏尖萬萬沒想到帝國說動了寒隱宗的人,寒隱宗世世代代都是苦行僧。他們在中原武林極為低調,與昊天教的占據弘城不出不同,寒隱宗的低調乃是真正的不問世事。多年來鐵黎人與帝國萬藏部落的鬥爭一直不曾斷絕。但寒隱宗的人從來沒有參與過。


    而鐵黎國人也知道帝國與江湖武者關係不和已久,他們多次的進軍也絕對不招惹寒隱宗的人。因為無論鐵黎國人在冰雪之中有多強,都無法與真正的修行天霜寒氣的寒隱宗的人相比。如果說帝國人眼中的雪魔後裔是鐵黎人,那麽鐵黎人眼中的雪魔後裔則是寒隱宗的人。


    江湖九大派中,最強的必然不是寒隱宗,可對鐵黎人來說,寒隱宗的威脅絕對最大。因為寒隱宗的苦修之人根本感覺不到寒冷,他們可以藏匿於積雪之中十數日,常年與風雪打交道的鐵黎人才會明白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能力。


    整個北域,如果說是鐵黎人的主戰場,那麽這樣的主戰場在寒隱宗的人看來,大概便是樂園。


    進入北域的風雪裏以寒隱宗的人為敵,便如同沉入深海之中與海獸為敵一般。風雪非但不是寒隱宗門人的阻礙,反而是他們的武器。


    鐵黎人與帝國人麵對風雪其實都變相削弱了不少。隻是程度不一,但是麵對風雪,寒隱宗弟子則反而會變得更強大。這就是區別。


    數十年來鐵黎人不曾得罪寒隱宗,便是不想寒隱宗的人阻礙他們侵占霜川城,但如今,烏尖眼見為實,帝國已經取得了寒隱宗的幫助。


    他甚至扔掉了雙斧中的一把,企圖以更快的速度逃走。寒隱宗的可怕對鐵黎人已經是刻入了骨子裏。


    黃泉老人派來的寒隱宗弟子之派了四十人,俱是門中高手。境界最低的也有五葉之境。


    放在帝國人眼中他們絕對無法相信,風雪之中有什麽樣的部隊能僅僅依靠四十人阻擋住藥物狀態下的鐵黎人進軍。


    但眼下的情況比他們能想到的更誇張,在確定是寒隱宗人埋伏於此後,烏尖直接想到了從撤退,毫無別念。烏尖作為第五大將,八葉巔峰境界的修為更是連戰鬥的念頭都沒有,卸甲棄馬,慌忙遁去。


    但即便如此,烏尖也沒有逃掉。他瘋狂奔走,將輕功催動到極致,雖然做不到踏雪無痕,但此刻他的速度便是很多寒隱宗弟子也追不到。


    在烏尖以為自己就將遁逃而去的時候,他看到身前十丈外一個老者,須發全無杵著手杖站在雪中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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