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難治。當人到了絕境的時候,是可以為了求生而謀殺同伴的。彌藏已經見過不止一次,他還見過很多更為惡劣的情況。天機閣拷問犯人的方式很特殊,他們並不著急於立馬獲取情報,而是會給犯人帶來漫長的囚禁。他們會將犯人分別關押至兩處,然後便許久不管。


    直到數個月後,在裏麵的犯人覺得自己已經是被這個世界遺忘的人時,讓犯人得知另一個犯人的下落,因為透露情報,另一個犯人早已經被天機閣奉為上賓。這自然是假的,可有趣的是,裏麵的犯人卻很容易相信。甚至原本兩個有可能是朋友的犯人會互相出賣。


    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互相蠶食的,就好比蠱一樣,為了活下來,隻有將其餘所有的同類蠶食掉才可以。彌藏從生下來到現在,不斷地經曆這樣的事情。他是一個擁有著很好看的麵容顯得稚嫩無邪的孩子,但他生活在最為惡劣的南蠻秘境裏。


    這裏的惡劣不是黃昏沙漠那樣的貧瘠,不是北域裏的寒冷,這裏的惡劣來自於人心的冷漠與難以計數的毒蟲猛獸。


    作為一個孩子想要活下去,便要放棄作為人的一部分,像那些野獸一樣的活著。


    彌藏曾經也麵臨過被毒死的局麵。


    他去一個部落的大戶裏討要食物,被一頓毒打。最後帶著滿身的傷,逃掉了。逃掉的姿勢就像是野獸一樣,四肢落於地上。他餓得不行了,看到了樹上的果子,那個時候哪裏知道什麽樣的果子能吃,什麽樣的果子不能吃?他開始瘋狂的啃食。毒液慢慢侵染他的身體,麻痹他的神經。最終,彌藏帶著吃飽後滿足的笑容,如同死一般的沉寂了。


    仿佛昏迷了一個世紀。


    他醒來的時候,再次感覺到難以忍受的饑餓,然後它看到了一隻狼。已經死掉的狼,他的腳上有著牙印,是被狼咬傷了。


    那一刻,彌藏仿佛沒有了靈魂,木偶一般的呆呆的坐著,直到血液無法暢通,造成了強大的麻痹痛感,讓他回過神來。他甚至感受不到被咬噬的痛苦,任由血肉裸露著,發炎,然後再自愈。


    隨後他開始瘋狂的笑。一個本就有著讓人容易放下戒心的麵容的人,又是一個孩子,他該是永遠給人以讓人忍不住去疼惜的姿態而活著,但那一刻的彌藏,笑的整個表情都扭曲起來。


    那隻狼想要吃掉他,隻是被體內的毒血給毒死了。


    在意識到這個結果後,還是個孩子的彌藏內心裏有驚恐,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將這種驚恐轉化為一股病態的瘋狂。


    自己好像,不算是個人類了呢。


    是怪物嗎?是怪物吧,自己是個沒有人要的怪物,所以遇到其他人尋求他們幫助的時候,都像趕走一隻狗一樣將自己驅逐,一定是因為自己是個怪物。


    隻是,便連畜生也想要吃掉自己。明明是在笑,眼淚卻不停的掉。


    哈哈哈哈哈。


    彌藏露出純潔可愛的笑容,臉上布滿了淚痕。然後他爬向那隻狼的屍體,開始啃噬起來。肉很硬,帶著腥臭。太久沒有喝水,無法分泌出唾液,咬起來很幹澀。那些皮毛顯得有些刺人。


    隨後彌藏還是沒有吃下狼肉,反倒是開始嘔吐,隻是胃裏哪裏還有東西,他什麽也吐不出來。他太餓了,於是開始懷念那些毒果子。隻要體會過那種遠離饑餓的幸福後,便不會再覺得毒果子難吃,那以後,他的日子就是不停的搜刮食物,毒果子,毒蟲之類的。也會去其他未曾去過的部落討要食物,偶爾也能討要到,更多的時候還是被一頓毒打。但彌藏漸漸的習慣了,他隻是一個孩子,沒有人教他,也沒有人告訴他遇到的事情的因果。他隻是知道,這個世間的,大蟲子會吃掉小蟲子,蜘蛛吃蜘蛛,螳螂吃螳螂,豺狼吃惡犬……


    人吃人。


    一旦習慣後,便覺得這個世界也許並不那麽難理解。好人才是異類。惡人,才是這個世間最多的人。那個時候彌藏的感受便是這樣。但他的大腦已經被毒素擾得很混亂。或許好人……才是世間最多的人,惡人才是異類吧?是這樣的,彌藏笑嘻嘻的自言自語。毒打自己的人才是好人,給自己食物的人才是惡人。


    他已經瘋了。但又好像沒有瘋。彌藏變得越來越鎮定,越來越平靜。這樣度過了幾個月後,他開始慢慢的變得正常起來,這樣的正常體現在對於被同類驅逐時的態度。不再像以前那麽難過,而是很理所應當的淡然,沒有一點失望,沒有一點悲喜。


    當他被毒打一頓趕走的時候,他會露出因為疼痛而產生的難受神情。可若仔細看他的眼睛,麵對著那群打他的人的時候,那眼睛裏流露的情緒是如此的平靜。


    反倒是那些偶爾救助他的人,讓他很困惑,會露出短暫的迷惘。但時間再久一些,這樣的迷惘也沒有哦了。


    這是彌藏的往事。


    鍾萬毒不知道,鍾雲秀也不知道。便是天機閣主也不知道。隻是所有人都相信,這種優雅姿態下的從容的邪惡,該是他們遇見的最讓人靈魂顫栗的邪惡。


    說到底,人們還不是不懂,子非魚,沒有經曆過這樣狀態的人,自然會苛責彌藏的行徑是喪心病狂。毒殺了自己的師娘,妄圖迫害對其有養育再造之恩的師傅,將南蠻數千人變為毒物,將整個北國所有的士兵變為腐朽之人。這種種行徑都看起來都讓人覺得是天理不容。


    可在彌藏看來,這並不是罪惡。他和所有人一樣,內心裏,有著惡與善。他在遵從自己的善,他和所有人一樣,認為順應這個世間的規則,便是從善。


    隻是剛好,善惡之間的概念反過來了而已。


    所以自己隻是在行善,就好像那些年遇到過的大多數人一樣,就好像那些想要吃掉他的生物一樣。他所做的事情,本就是這個世間最為正常不過的事情。


    隻是好像,這些活在光鮮下的人類,羞於將這樣的事情暴露出來。


    他亦內心裏對那些救治他人的行徑感到惡心。人心,從來不值得被拯救。


    ……


    鍾雲秀感覺到從頭到腳尾的寒意。


    彌藏的笑聲癲狂而放肆,但若看到彌藏的那張臉,就又感覺好像是一個孩子欣賞到了醜角的表演一般,來自內心的喜悅與高興。


    恍惚中,鍾雲秀仿佛感受到了那日在倚月岩山腳時的心境。那些費盡心思去醫治的人,最終還是難逃一死。那種明明就將完成某件事的時候,然後忽然告知,一切都結束了的感覺再次襲來。


    彌藏的開心,並不是見到了殺人,那種事情他早已熟悉不過。他就仿佛一個孩子,看到另一個孩子聚沙成塔,在這座塔就差最後一步的時候。啪,他將這座塔再次拍成了碎沙。


    鍾雲秀長長呼了一口氣,語氣有些冷漠的問道:“為什麽?”


    她在質問那個年輕人,明明就將治好這個貴婦人,明明馬上就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為什麽要殺了她?


    年輕人說道:“大夫,她體內有蠱,咱們都是星辰宗的人,對南蠻秘境的東西都不陌生,這玩意兒你以為你能解掉?浪費了這麽多時間去救這個一定會死的人,其他人可就會很寒心。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你的內心裏,已經有了取舍,但我們其他人都想活下來,既然如此,那麽隻要殺掉多餘的人,剩下的人活下來的幾率不就更高嗎?”


    宛若彌藏一般的惡劣笑意,毫無悔改之意的語調。年輕人此刻做的事情竟是被說的如此理所當然。


    “大夫,讓我們努力的活下去,可是你親口說的。我隻是在想辦法活著而已。王老板,你說呢?”年輕人望向了那個滿身潰爛的中年商人。


    就在鍾雲秀調試藥劑的時候,中年商人與這年輕人做了一個交易。作為富商,他將自己的命看的最重,同時他中的毒在症狀上來看最為恐怖,他痛苦萬分,這個年輕人告訴他,隻要殺死那個貴婦,或者說,殺死擋在他前麵被大夫救治的人,他便能最短時間得到救治。


    那個時候,中年商人還在猶豫,他的確很想得到救治,讓這些不斷在潰爛擴散蔓延的傷口和惡心的白色膿液給趕緊的止住,但他離殺人終究差一點勇氣。年輕人告訴他,隻要願意付出一筆錢,便可以幫他殺掉那個貴婦。中年商人此刻自然不再在乎錢,但他沒有勇氣殺人。


    直到年輕人告訴他,這個女大夫沒辦法救下所有人,他們之中有人必然會死,那一刻,商人最終點了點頭,答應了年輕人的交易。


    於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鍾雲秀回想起那個婦人眼巴巴的等著她救治時的神態,一股怒火升起。頭一次,她感覺到並不是所有的病人,都值得拯救。


    帶刀老者滿是怒火的盯著這年輕人,此刻他正全力運功療毒,若非如此也不會察覺到這年輕人的所做作為。


    “叱,老頭兒,別擺出那副樣子看我,我可是你們這群人中最有可能活下來的,你得知道,我們這群人中,隻要死掉五個人這位大夫便算輸了這次對決,我要是死了,就等同於已經死掉兩人,你要殺我,可得掂量掂量。”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那個健壯的中年人還有斷臂的年輕人以及帶刀老者都惡狠狠的盯著這個殺人者。


    但商人與老管家卻是低著頭,他們認為這年輕人所做的無可厚非,隻是總歸是與道德相違背,他們不好就這麽撕破臉。九個人中,如今救治好了三人,死掉一人,剩下的幾人雖然毒發時間不同,但他們都感覺到,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彌藏的毒很奇特,能明顯的讓人感覺到生命在被毒藥一點一點的蠶食吞噬。而留存於意識層麵的那些理智也在一點一點的瓦解。


    鍾雲秀也是在此刻才意識到了這個局麵……


    這不光是自己與彌藏的對決,這餘下的人中,也有想要努力活下來的人,為了活著,他們可以不擇手段。


    還要再救至少兩人。這場對決才能結束。


    鍾雲秀走到了那商人身邊,她不得不改變計劃,先救治這個商人。


    “你中的毒乃是蠍毒,這種毒會讓你周身潰爛,最終在疼痛中死去。我會想辦法救下你,以及你們每一個人。隻要能讓你們活著,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無論如何,鍾雲秀要贏下這場對決,她甚至隱隱猜測,也許這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為本就是彌藏授意。鍾雲秀的猜測很接近真相,早在這場對決開始之前,彌藏就已經觀察了他的獵物很久,或者該說是玩具。


    但具體怎麽做,彌藏並沒有授意,陰影之中的彌藏隻能隱約看到下巴處嘴角上揚的弧度。這個年輕人之所以受傷最少,中毒最輕自然有著彌藏的用意。


    在發生了殺人的慘劇後,帶刀老者,那健壯的中年人以及鍾雲秀都時刻的戒備著。


    稍微年輕些的那名女子,亦即鍾雲秀眼中那貴婦的侍女這時候的樣子也顯得很痛苦,她本該是被鍾雲秀救治的下一個人,但鍾雲秀現在不得不先拯救這個名商人。


    她已經鎮靜下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失去理智!


    人之初,性本私,自私乃是天性,亦是罪惡之源,這是書生常常說在嘴邊的一句話。但很小的時候,鍾雲秀就被父親母親告知,醫者眼中,隻有病人。這世間每個人都會犯錯,但不該因為錯誤而失去被救贖的機會。


    她在努力的勸說自己,暫時忘記那個婦人求生的眼神。她握著針的手一直在抖!而在這個時候,在鍾雲秀還在掙紮的時候,彌藏最後的手段終於展露。


    一聲讓人心碎不已的痛呼傳來。


    赫然來自……已經被醫治好的小女孩。


    (等於把一章接近兩萬字的章節拆開了發,但是沒辦法啦,作者最近實在是木有時間忙,這幾章比較憋屈吧,再就是這一章一半的篇幅寫了彌藏的過去,算是豐富一下這個反派,按照日漫誰回憶誰領盒飯的角度來說,彌藏的結局大家是能猜到的。六場對決互有勝負,但是可以交個底,阿秀這場會贏,不然這本書的三觀就要歪了。力爭兩章內完結這一場戰鬥。另外,不是每場對決都這麽長的。客棧的三場對決會比較長一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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