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彌藏看來,絕對的忠誠裏麵任何細微的沙子都容不得。隻要一丁點的可趁之機,便足以將一切瓦解。毒便是這樣的存在,一個健康完好的身體裏,隻需要極少量的毒素,便能一點一點的破壞這具身體,最終就像一個被蟲子咬壞的蘋果,始終有著光鮮外殼可內部卻早已腐爛,在人們看到真正出現問題的時候,事實上一切就已經晚了。


    南沙城據點有很多,讓彌藏最有印象的據點裏有個老者,這老者混跡江湖已久,外號斷葉刀,實力不談在魔宗裏,便是放眼江湖也算是一流高手,擁有七葉境界的修為,隻是這些年作為魔宗客卿,多少覺得有些大材小用。如此想法的,還有不少人,比如一個時常抱怨不能晉升的老管事,一個丈夫死在了某次任務中的貴婦人,當然也有一個覺得魔宗似乎已經不怎麽值得投資的商人,還有一個一心想往上爬內心裏隻是將魔宗作為跳板的探子。


    顧三秋招安這個據點並沒有花多久。那帶刀老者多少有些猶豫。但貴婦人卻成了顧三秋底下親近管家的小妾,想著加入了荒月神教總歸會過得滋潤點,不用再那麽幽怨。而那商人得知荒月神教背後有財神閣支持後,絲毫沒有猶豫的便加入了荒月神教。


    在從顧三秋那裏得知到那個探子的情報時,彌藏終於想好了如何瓦解鍾雲秀。


    於是,三個時辰前,他找來了那個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探子,開始了自己的小計劃。人心難治,彌藏曾聽說佛宗渡人向善,這世間的惡人最終都可以放下屠刀。但彌藏堅信,這個世間的人,稍加點撥,都會露出惡的本性。


    簡單的說了自己的計劃後,年輕的探子在看到了開出的條件後,並沒有多想便答應了。事實上,同他一起的夥伴裏,有一個不願意效忠荒月神教的人,如今飽受折磨渾身是傷,便連手臂也被人砍去了。在見到這一幕後,他便毫不猶豫的發誓效忠荒月神教。


    彌藏當時說道:“你也會中毒,不過跟那些人不一樣,中的毒最輕,能活下來的時間也最久,最後,我會拯救你的,咯咯咯,但是我希望看到更有趣的場麵。”


    那年輕人不解道:“大人還請明示,小的不懂啊。”


    彌藏說道:“九個人當中,如果我告訴你,除了我安排的一個人必定會死之外,其餘還有四個人會死,這四個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但也有可能是你,你會怎麽做?”


    優雅的笑意下說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語,這個年輕人自問見過的人不少,但彌藏給他的感覺,卻是從未有過的邪惡。


    他沒有讓彌藏失望,稍作思考便說道:“大人的意思,隻有四個人能活?”


    彌藏拍手道:“你果然很聰明呢,做一個探子有些委屈你了。沒錯,隻有四個人能活,而我希望你能活下來。懂我的意思了嗎?”


    “大人的意思小的明白了。”年輕人回應道,目光中流露凶狠之色。


    不該活下來的人,便不會讓他活下來。


    彌藏沒有聽到這句話,但還是心滿意足的離去。努力完成某件事情就將成功的時候,忽然將一切毀去,彌藏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鍾雲秀如何鎮定,都不可能回複到最初的心境上去。而這並不是彌藏最為惡劣的手段。


    南沙城這個據點被顧三秋招募後最讓彌藏欣喜的事情,大概得算是據點裏有一個小女孩。魔宗也會收留一些沒有父母的孤兒,這小女孩便是其中之一,在見到小女孩兒的時候,彌藏天真無邪的樣子倒讓小女孩不那麽害怕,隻是做出的舉動卻是嚇壞這個孩子。


    彌藏練了三條蠱,一隻放在了貴婦身上,另一隻,種在了小女孩的體內。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世間偽善的人們,就是見不慣欺負小孩子。可是自己也當過小孩子,經曆過的事情比這個更惡劣。


    在鍾雲秀以為蠱毒便是彌藏的手段的時候,年輕人殺死了貴婦。隨後心緒難平的時候,小女孩體內的蠱——被彌藏喚醒了。


    ……


    鍾雲秀握著針的手,頓時停住,桑丫的臉色原本回複了一絲紅潤,但此時卻顯得潮紅起來,皮膚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血紅色的斑點。


    桑丫痛苦的發出呻吟,一個原本以為已經救治好的孩子忽然無比痛苦起來。鍾雲秀不得不停止對商人的醫治,頭一次,她感覺到有些絕望。


    因為不取出蠱蟲,她根本沒有辦法救活桑丫的性命,而眼下留給她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中年商人,以及老管事還有年輕女子和另一個中年男子的中毒的跡象也越來越深,再不救治便為時晚矣。


    貴婦人的死去,桑丫體內的蠱讓鍾雲秀意識到也許自己就將輸掉這場對決,但最讓她難受的是,她無法救下桑丫。無法救下更多的人。


    鍾雲秀的呼吸驟然間亂了。此刻她知道該繼續救人,不該停下來,但桑丫的痛苦讓她無法思考。


    “大夫,那個小丫頭體內有蠱,別管她了,你救下眼前的商人,再治好那個壯漢和我,你就贏了不是嗎?”年輕人說道。


    如果說有誰是鍾雲秀在這裏麵最不想救的人,那便是說話的這個年輕人。明明是最有空能活下來的人,卻殺掉了那個貴婦,如今說出的話語更是讓鍾雲秀感覺到惡劣不堪。


    可擺在鍾雲秀麵前的選擇,似乎這個年輕人所說的,該是最好的方式,那個健壯的中年人,和商人最有可能活下來,如果這個時候不去管桑丫的蠱,不耗費時間任由桑丫死去,一切還有可能。


    鍾雲秀望著桑丫,看著小女孩痛苦的樣子,內心仿佛被人用刀剜出了血。


    “姐……姐姐,我……好疼啊……”桑丫的聲音細微到幾乎聽不清,但話音裏的痛苦意味依舊讓鍾雲秀心疼不已。


    而那年輕人還在說道:“大夫,小女孩活不成了,我看你還是先救其他人吧,這時間可不等人,要是再死兩個,便是你也走不了了吧?”


    年輕人指著那名年輕女子說道:“她可是快要死了。這老頭子也一樣。大夫,取不出蠱蟲,你又如何救這個小丫頭。還是讓她自生自滅吧。大夫,如果這次對決你輸了,救不了我們也便罷了,外麵可還有無數的病人等待著救治呢,何必為了一個小丫頭把一切搭進去呢?”


    與彌藏的對決勝負意味著什麽,鍾雲秀一直很清楚


    商人也說道:“大夫,我可以給她家裏人錢,您快救救我吧。”潰爛的傷口雖然已經止住,但這商人哪裏吃過這些苦,隻恨不得立馬就能痊愈。


    慢慢的,第二層開始變得喧鬧起來,年輕人也好,老管家也罷,又或者那個商人,都在不停的說著話,內容無非不過是希望鍾雲秀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鍾雲秀忽然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暗中一直觀望著這一切的彌藏。


    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變得模糊起來,商人急切的哀嚎,年輕人惡劣的話語,老管家的無情附和。乃至桑丫痛苦的呻吟聲。都漸漸的變得模糊起來,鍾雲秀隻能聽到一股嘲笑聲。


    這個世間有好人與壞人,有善與惡,但在醫者眼中,每個人都值得被救贖。這是鍾萬毒和母親教過的話,鍾雲秀這些年一直信奉著這句話,無論多麽惡劣的人,在醫者眼中都有被救贖的權利。


    可當有一刻,兩種人等著被救治,好人注定難逃一死的時候,又當如何選擇?桑丫隻是一個小女孩,生命才剛剛開始,這個世界固然不那麽美好,但活下去才能將不曾見過不曾感悟過的遺憾彌補,才能等來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可如今,她成了注定要死去的那個人。


    手握的越來越緊。


    自己輸了。鍾雲秀忽然想到彌藏最終還是贏了。她看重那個年輕人,老管家,商人,角落的彌藏,這世間有些人就是這麽理所應當的認為活著的過程就是成全自己犧牲他人,他們永遠不會有愧疚感。或者這本就沒有錯,沒有人該為了其他人的性命而舍棄自己的性命。他們隻是做了他們認為最正確的決定,為了一個必將死去的小女孩舍棄自己活下來的機會麽,換做其他人也該是一樣的選擇吧?這也許根本無論善惡,而是本能的就該做出這樣的選擇。


    如果放棄救治桑丫,或許還有一線機會贏得這場對決,但這一生恐怕也無法將小女孩死前痛苦的樣子給忘記,永遠會懷疑是否這個世上,所有的人都值得救贖?


    彌藏看著這一切,開心的如同吃了蜜一般,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他得意洋洋,仿佛忍不住要炫耀,你一定沒有想到我會將蠱蟲種在年紀最小的小女孩身上吧。他自然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感到罪惡,在看到鍾雲秀的表情的時候他隻會感到喜悅與暢快。時間已經不多了,彌藏等著鍾雲秀做出決定,無論鍾雲秀打算救其他人繼續贏得這場對決,還是說會就這麽被打敗毫無作為,對於彌藏來說目的都已經達到。至於最後的對決結果如何,他根本不在意。便是鍾雲秀贏了,她也不過是靠著無視了一個孩子的死活取得了勝利。


    規則隻是愚人用來約束自己的,彌藏從下蠱的一刻開始,就已經算是舍棄了所有的規則。所以最後的輸贏,他自然也隻會按照的自己意願來行事。這也就是為何他帶著一具藥侍的原因。彌藏哪裏是要與鍾雲秀比試醫術?他隻是要徹底的摧毀鍾雲秀。


    “小師妹,你會怎麽做呢?我可要你提醒你,時間不多了哦小師妹。如果要救人的話,你得趁早些,這場對決我可沒打算拖太久,再猶豫下去的話,其餘人都會死了呢,還是說,小女孩太可愛了,你想要其他人跟她一起陪葬呢?這樣的話,也很有意思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彌藏肆無忌憚的笑容響徹在第二層裏,聽到了彌藏的話語後,其他人更慌了。鍾雲秀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桑丫快要死了,她很想去救桑丫,但是從一個小女孩體內取出蠱蟲,若不憑借流雲訣,她根本無法辦到,因為強行取出蠱蟲勢必會讓桑丫的體內的髒腑被啃噬,桑丫一樣會死,而如今,鍾雲秀哪裏還有半點內勁施展流雲訣?治療斷臂的年輕人之時她便耗光了所有的內勁,以自身真元來強行運轉流雲訣。如今再救桑丫,她將不會再有半點體力留存,甚至還會有性命之危。


    如果不救……


    她過不了這一關。要是廚子在就好了,要是掌櫃賬房在就好了,鍾雲秀有些無助,無力感油然而生,努力救治的兩個人,都直接或間接因為蠱毒而死,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理智告訴她要放棄救治桑丫,但是桑丫痛苦的呼喊就響繞在耳畔。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小女孩被蠱蟲活活咬死,無動於衷的去救其他人麽?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彌藏看著鍾雲秀的樣子,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無論這個女醫在這大半年裏跟隨末樓客棧經曆過什麽樣的事情,在彌藏看來,終究還是太嫩了。他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將一個人的意誌瓦解。


    “娘……”桑丫望向了那個年輕女子。


    鍾雲秀一愣,她知道這九人該是認識,卻沒想到桑丫和那個侍女是母女。


    那年輕女子匍匐著一步一步爬過去,費了好些力氣終於來到了桑丫的身邊,她自身亦中了不輕的毒,但此刻哪裏還顧及得了這些毒,這女子說道:“姑娘,你救救桑丫吧,她還是個孩子……江湖恩怨……本不該牽扯到她啊!”


    鍾雲秀顫聲道:“你是……桑丫的……母親?”


    那女子搖了搖頭哭著說道:“我隻是小姐的侍女……咳咳……咳咳咳……星辰宗經常會照顧一些與父母走失或者沒人要的孩子,桑丫不是我的女兒,但是是我一手帶大的,桑丫心性善良,姑娘,你救救她吧……她還太小了……不該死在這裏啊!”


    鍾雲秀深吸一口氣,她知道這個年輕女子已經活不久了,可是與其他幾人不同,這女子似乎從來沒有呼救過。鍾雲秀以為她是放棄了自己,此刻才知道,她隻是希望將自己的機會留給桑丫這個小女孩罷了。


    是了,在最開始的時候,隻有這個女子替桑丫說了一句話,懇請自己解開桑丫的毒。


    桑丫對著年輕女子搖了搖頭,說道:“娘……桑丫好疼……”


    鍾雲秀看著眼前的一幕,竟慢慢的平靜下來了。


    在兩難抉擇的時候,總是會焦慮不安,但真正做出了選擇便會勇往直前直到得到自己的答案。在看到年輕女子與桑丫相依偎在一起的時候,鍾雲秀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回想起多年前與自己娘親說過的對話:


    “阿秀,你知道醫者最神奇的地方在哪裏嗎?”


    “娘,我知道,是能將人的病趕走。”


    “這也是一方麵,阿秀,你要記住,當病人找到你的時候,你們的命運便連在了一起,你也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你,但卻能將生死托付於你。這便是醫者最神奇的地方,我們呐,在麵對病人的時候,就已經收到了病人的信任。努力去醫治病人的原因,便是為了回報這樣的信任。”


    這句話在很多個夜晚,鍾雲秀都會想起來,隻是那些時候還年幼,而在遇到掌櫃之前,她根本沒有辦法學習醫術,所以鍾雲秀始終不曾明白。直到北域戰爭的時候,她才真正感受到了。


    她麵對無數不知名字的士兵,對這些士兵一無所知,這些士兵亦如是,對鍾雲秀也一無所知。但在救治他們的一刻,截然不同的命運就交織在了一起。


    如今也是一樣,鍾雲秀忽然感到有些羞愧,如果抱著能更加純粹的想要去救治好某個人的態度,哪裏還會有半分的猶豫?


    鍾雲秀已經做好了決定。


    既然彌藏留下的兩個選擇都不是她想要的,那麽便自己創造第三個選擇。


    她以銀針刺入了商人的右臂上的經脈,抑製住毒素,然後她望向了那名帶刀的老者,說道:“老伯,可否幫我一個忙。”


    老者說道:“小姑娘但說無妨,我這條老命都是你救的,隻要你開口,任何事情老夫隻要能辦到,一定萬死不辭。”


    鍾雲秀冷冷的說道:“我會救治桑丫,取出她體內的蠱,老伯武藝高強,還請幫我看著其他人,若有人背後動手腳……”


    老者說道:“姑娘無需多說,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手中的銀針不是何時變成了細利的刀子,鍾雲秀溫柔的對桑丫說道:“桑丫,姐姐會將你體內的蠱取出來,可能會有些疼,你能忍住麽?”


    桑丫點了點頭說道:“姐姐……我不怕……”


    彌藏不解的看著這一切,他沒想到鍾雲秀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強行取出蠱蟲很有可能招致蠱蟲的反噬,會將小女孩的內腑咬的血肉模糊,若非不以流雲訣不斷自愈,小女孩必死無疑。


    但鍾雲秀不該還有半點內勁施展流雲訣。


    鍾雲秀望向黑暗中的彌藏說道:“這場對決,我會贏!”


    除開流雲訣,這位客棧的女醫還會一門魔宗的禁術。對戰彌藏之前,她便已經知曉,自己將用出自己所有的手段才有可能勝過彌藏。


    以血肉生血肉,白北冥作為宸玲的貼身醫者,其本身境界並不算高,但在救治他人上,連李念雲也未必能及。因為白北冥所用的功法,並不需要太多的內勁,而是需要更為直觀的東西……活人的屍體。眼下就有一具活人的屍體。


    除卻流雲訣,鍾雲秀所會的功法裏,還有大天造化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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