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夏天似乎要在最後的一刻瘋狂一把,雷雨的天氣在南蠻持續了很多日。


    荒月神教的人在雨中慢慢的前行者,如同苦行僧一般。九大派中的每一派,都有著標誌性的武學以作區分。這群人的衣著有些像昊天教的衣著,都被寬大的袍子包裹著,頭藏在兜帽裏隻能看到下巴輪廓,看不見眉眼,但這身袍子都是黑色的,他們緩緩的穿行在雷雨天裏,步向北方。


    人數……赫然有千餘眾。


    沈家書生將會於秋後問斬的事情,全江湖皆已經知曉。但同樣的,江湖人也沒有忘記另一件事……


    荒月神教將會與玄機劍派開戰,武林的格局或許都會在這一戰裏變動。


    ……


    ……


    雷雨天氣裏外出的,不僅隻有荒月神教的人。


    這些天宸回一直在苦練風沙劍法裏的劍招,也一直在想著自己與蕭千業的差距。月河塔裏一戰,他用盡全部手段,始終無法傷到蕭千業,這固然是境界上的巨大差距,但宸回不得不承認,風沙劍法與兩極劍法相比,並不具備以往對決裏的優勢。


    蕭千業萬法皆通,且所有功法在極致間的時候能瞬間轉變,縱然有靈犀意,手上的動作卻未必能跟上反應。


    如今的宸回已經是極意強者,風定沙的束縛力已經可以禁錮蕭千業,但宸回相信以蕭千業的手段,不會沒有應對的辦法。自己最強的一劍,說到底,還是過於簡單。對於蕭千業而言,極意強者的最強一招固然危險,但兩極劍法神出鬼沒攻守相融,縱然這一劍有著數倍於之前的威力,對於蕭千業而言,不過也是平常的一劍。


    他必須參悟更強的招數,殺招。一種能與風回同等級別卻專注於破壞上的招數。唯有在這段時間裏領悟真正堪稱奧義的絕學,他才有把握在下次的對決裏,獨自擊敗蕭千業。


    隱約間,宸回從劍譜裏看出了一些眉目,隱隱有了某個想法。


    在宸回修煉的期間,一直不曾有人打擾宸回,偶爾來的,也都是銀月國裏阿卡司的心腹,帶來些食物,宸回也不過問阿卡司的去向,他也試著放下對書生的擔心,帝國既然要處死書生,背後的用意自然是引出客棧與魔宗其餘人,那麽這之前,書生就該是安全的。


    夏天的最後一天慢慢的也成了日曆上的一頁回憶。


    秋天到來的時候,阿卡司回到了銀月國,於宸回修煉的地方裏,阿卡司感應到了宸回的氣息發生了某種難以道明的變化。沒有變強,但似乎變得更鋒利了。


    君臨劍已經斷掉,銀月國並不富裕,阿卡司也沒有辦法找來一把媲美君臨劍的神兵。宸回用的劍,卻是一把木劍。


    阿卡司知道,當年廚子也用過一把菜刀,客棧的人,腦袋大多都有問題,他此番遊曆了各地,也大概確認了這一點。


    但……


    阿卡司很羨慕。


    當晚的時候,他找來了宸回,將這些日裏的所見所聞告知宸回。


    “武林大會讓江湖眾人邂逅了年輕美貌卻又強大萬分的魔宗宗主,沒想到這麽一個人物,卻偏生喜歡上了你這樣一個無趣的人。”阿卡司開頭一句話就讓宸回羞紅了臉。


    宸回沒有說話,隻是等著阿卡司繼續說。


    “姑娘家很傷心,但無論你活與不活,你家賬房她都是要去救的,你還活著的消息,隻有我隻告訴了地宮中的魔宗之人。”


    宸回還是沒有說話,隻是內心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很念宸玲,其實論及時間,也不算分開多久,往日裏更是聚少離多,但或許生死之間走過一次後很多事情都會變化。


    “隨後,我去了雲慈穀。但並沒有現身。然後還去了齊家。一樣的,沒有讓他們發現我的存在。”阿卡司說的輕描淡寫,但宸回知道這其中必然有阿卡司不現身的理由。


    “我行走江湖的年頭並不長,但在我眼中,人命是可以買的,說起來你不信,所有天機閣的同僚中,和我價值觀最接近的,是那個矮小醜陋的顧三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直到我見到了你的朋友。”


    阿卡司低歎一聲說道:“李念雲為了救下書生,用著近乎自殘的方式瘋狂的練劍。他並沒有一刻氣餒過,也不曾頹廢,自然的,我也就不需要告訴他。隻是一個大男人因為另一個男人而難過的掉淚,不知道日後會不會是這個家夥的汙點。”


    宸回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阿卡司繼續說道:“至於廚子丁七兩,他受傷極重,要不讓齊麟牙發現我,還真費了我不少功夫,丁七兩與齊家達成了協議,為了救下書生,他甚至能夠做到放下家族覆滅的血海深仇,客棧裏的人,最為堅毅的便是這個家夥,你該慶幸看到這一幕的是我而不是你,否則看到一個如此果斷出刀無悔的人流露出那般猶豫與痛苦的神色,你必然會有負罪感,當然,便是我也覺得深受震撼。”


    “再然後,我去了趟連慶,唐索野的小屋裏看到了你的末樓客棧,雖然不知道幾個姑娘在做什麽,但那棟樓,似乎發生了些變化,我也不好說,一切留待你自己將來去發現了。”


    宸回始終沉默著沒有說話,在聽完阿卡司的這番話後,他發自內心的笑了,這趟江湖,自己終究是沒有白來過。


    宸回不是一個如廚子那般熱血的人,但在感受到了夥伴們的心意後,宸回也有一種血液燃燒的感覺。


    “我很羨慕你,有這麽一群信賴你並且願意與你生死相隨的朋友。這也讓我相信,選擇與你合作,比與閣主合作更值得。”


    阿卡司神態認真的說道:


    “這一次,千萬不要再死了。”


    宸回點了點頭,終於開口,卻隻有短短的三個字。


    “我會贏。”


    宸回的內心並沒有絕對的把握,但如今麵對蕭千業,他最大的障礙已經跨越,隻要領悟了新的最強一劍,他有信心可以擊敗蕭千業。


    ……


    ……


    江湖一旦躁動,便會引來諸多的風暴,如今就將到來的最為強大最為猛烈的風暴,乃是荒月神教與玄機劍派的對決,以及沈家書生的秋後問斬。


    整個江湖都在沸騰當中,但大多數還是觀望著,無論江湖的格局怎麽改變,對於看客來說,影響的,也不過是吹牛時的內容罷了。


    沸沸揚揚的前代龍將後人問斬一事,傳遍了各處。而作為焦點本身,仿佛卻無比的平靜。


    雲慈穀的李念雲閉關練劍。


    星辰宗的宸玲暗中窺視。


    齊家的丁七兩在鬼刀樓內專心的練刀。


    便連就將應戰的玄機劍派,也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們都將帶來屬於他們的風暴,但每個人,都如同暴風眼一般,平靜的蟄伏著。


    帝都,天牢。


    自打皇帝陛下與龍將走了之後,書生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如今的他,滿臉的胡子,形容頹敗,身上的鞭痕已經結了疤。滿身狼藉的書生忽然見到了火光。


    眼睛感覺到刺痛,他眯著眼,看清了前來之人。


    “許久不曾有人來探望我,沒想到是你回來了。”書生開口道。


    “是我。”言醒的衣著與往日無二,如果書生換上往日的裝扮,二人便著實有些相似。


    “來發表一番勝利者的感言?”書生嘲諷道。


    “那倒不至於,我此來,是要徹底粉碎你的希望。”言醒平靜的說道。


    隨即言醒又笑了:“不過如今模樣如此不堪的你,還有力氣輕諷我,也不知道你哪裏來的樂觀。”


    “大概,是贏來的吧?”書生繼續嘲諷。


    言醒挑了挑眉頭說道:“對我說這樣的話,意義不大。”


    書生說道:“老子喜歡。”


    言醒皺眉,印象裏書生哪裏這般粗鄙過,但書生完全不在意,他隻覺得難怪風展喜歡這樣說話,真的特別爽。書生並不樂觀,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夥伴不要來救自己。


    但想來那群家夥在這樣的事情上不會聽話。至於所謂的樂觀,他隻是明白一件事情,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便無需隱藏,敵人要你可憐,就偏要強硬給他看。


    言醒問了一個問題:“我其實很好奇。客棧,說到底哪裏比得上軍部?你在軍部未來的成就隻在龍將之下,甚至有一天,你可以超然到天機閣也不敢動你。可偏偏,你舍了對你有知遇之恩的陛下與天機閣,舍了對你有養育之恩的龍將與軍部,到底是為何?這個問題,我從去年你與我對弈離去之時,便已經在困惑。”


    書生倒是沒想到言醒會困惑這樣的事情。


    他淡淡的說道:“項武是帝國的軍人,他有著一個軍人該有的素質,有著超然的強大。但他與我父親不一樣。我敬重項叔叔,但他的悲哀之處在於,他把軍人這個身份放到最正的位置。他可以為此覆滅一個國家,哪怕那些人手無縛雞之力,他也可以為此逆走於正義之中。”


    言醒說道:“有理。因為他實在是太忠誠,所以這些年始終無法扳倒他。”


    書生繼續說道:“而天機閣,你,閣主,顧三秋,你們這些人說到底,不過是放縱欲望的惡魔罷了,為了權力地位財富,你們可以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甚至可以絕情斷義!”


    言醒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別天真了,難道你以為這個世間還有能為情義舍棄生死的人?”


    “有!掌櫃,便是這樣的人。”


    書生目光裏的堅定讓言醒一瞬間裏有一絲困惑。言醒說道:“那些所謂的俠之大者,所謂的仁人義士,總是死在了最前麵,這樣的人,無論做出何等偉大的壯舉,都是可笑的失敗者。”


    書生的目光變得有些冷,嘴角卻揶揄起來,嘲弄的說道:“這便是你永遠無法與掌櫃相比的原因。”


    言醒並不在意,他說道:“便連街邊說書的那些人,編的故事也都不再推崇仁義,也都不再信奉正義,你卻如此幼稚,也許我高估你了。”


    書生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這些,世態炎涼,人心不古。上一個仁人義士,被人在北遊林裏活活的打死,好不容易時隔八年,他再次遇到這麽一個人,這個人卻似乎也死了。


    也許很多年後,世人都隻是嘴上說著要做一個正義之士,背地裏能幹盡邪惡的勾當,也許那些編寫故事的人都開始以醜惡為美,說到底,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自己麽?


    書生並不反對,但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相信掌櫃便是他所認為的,或許可笑,或許愚蠢的仁人義士。但同樣的,可敬。


    書生沒有給出回答,但他看向言醒目光裏的輕蔑讓言醒知道了答案。


    “你隻是一個餌,他們會死。”言醒淡淡的說道。


    書生很想聳肩,但他動不了。


    “你很相信你的夥伴,但你低估了帝國的手段。不如我們來猜個迷好了。謎麵就在你前麵所說的話語裏,有一句非常真實。至於是哪一句話,謎底又是什麽,你自己慢慢想吧,沈家書生,我與你共同讀一個學院,軍與政原本可以掌控在我二人手中,可惜了,你明明有著聰明的才智,卻偏偏有著無知的天真。”


    言醒仿佛告別生一眼。


    這一眼之後,言醒轉身離去。


    而這一刻,書生徹底沉浸在了驚恐之中。因為他已經猜到了謎題是什麽,同樣也猜到了……謎底是什麽。


    他瘋狂的想要掙脫枷鎖,卻最終隻是牽扯出傷口。


    ……


    ……


    秋天已至,去年的秋天是一個多事之秋,但今年的秋天同樣也不太平。


    在夏日裏那些古怪的天氣終於結束之後,某個秋日的豔陽天裏,京都以西的某處空地裏,來了一群帝國軍人。


    帝雲獨穿上了銀白色的鎧甲,言醒亦如往日那般,他們被擁簇在千餘名帝國最為精銳的刀劍手與弓弩手之中,而他們身後,同樣被擁簇著的……


    是一輛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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