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念雲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在場的每個人,無論已經隱隱猜到的,還是這一刻才知道的,都再次驚詫起來。


    萬夫莫敵意自然強大,萬軍之中破壞力乃當世第一毫無爭議。熔爐功讓百命藏麟,在寧無邪手中更是讓寧無邪在任何方麵都接近天下第一。雲滄玄的劍意為這個世間最為鋒利的劍意,即便是人間最強防禦的玄生十二,也不敢接這一劍,佛宗的小夜和尚一人之力施展不動明王法陣,同樣可以算是萬人之敵。


    這個世間有很多強大的武者,有很多絕世的武功。


    可無論是傳說也好,絕學也罷,都不曾有任何人任何功法,勝過了昔日的弛硯南與他的絕學天行不息意。


    當年的秦皇與弛硯南交戰,其中還有沈潮崖,在眾人看來,這位垂垂老矣的天下第一,聯手前代龍將都沒能勝過秦皇,該是有些言過其實,隻有那門功夫,天行不息,是所有人公認的天下第一絕學。


    當時在場的人,如今還活著的三人,便全部都在帝都西郊這片林地裏。沈家書生,公輸琉璃,與龍將項武。


    但書生那日帶著還在繈褓之中的公輸琉璃,躲在天下第一樓內,那場戰鬥的親曆者,其實隻有項武一個人。世間對弛硯南的評價很多,但唯有項武知道,所有關於弛硯南的評價,都低了。


    當年的帝國,派出了神兵絕將營半數的精銳將領。帝星部的老一輩帝星將其實也派出了兩名,包括未來的龍將,項武自己。


    這樣的陣容可以說是帝國一半的戰力,秦皇與項武的實力更是傲視江湖,但最終,活著見到沈潮崖的,隻有秦皇與項武。


    十餘名神兵絕將營統領,兩名老帝星將,全部被弛硯南擊殺。


    這個過程裏,作為昔日的天下第一忠義大將,沈潮崖其實並未出手。即便到了最後,所謂的聯手,也不過是葉之境界的公輸老爺子和弛硯南聯手。弛硯南早已身患絕症,最後的那場戰鬥裏,項武牽製了沈潮崖,與秦皇獨鬥的便是弛硯南。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這位龍將至今不相信一個重病的老者,能夠將有著蓋世武藝的先皇傷至那種程度。幾乎是同歸於盡。但最終,天命選擇了秦皇,弛硯南病發而亡。


    世人對秦皇的評價高過了弛硯南,這或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沒有人敢藐視皇族的威嚴,但隻有項武知道,弛硯南的隕落一戰,該是不及弛硯南巔峰時期的一層功力。


    那一戰之後,天行不息隨著弛硯南的隕落,而一並的消失。


    天行不息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知曉的人恐怕也隻有弛硯南一個,但有一點,所有人都知道。氣海內田的運轉為武者們帶來內勁,越是強大的人,氣海內田便越強大,凝結一片氣葉於氣海內田之中,便代表著一層力量。而凝聚九層者,便是這個世間代表著武道高手的九葉境界。


    再往上,便是九葉巔峰,極意,真武……


    但無論氣海內田多麽龐大,凝聚內勁的根本並沒有改變。這麽多年來,或者說武道到如今的數千年來,皆是如此。


    唯有一個例外,那便是修煉了天行不息的弛硯南。


    在這門功夫第一次由弛硯南帶入了世人的視界中時,它便毫無爭議的排在了萬功譜之首。究其根本,是因為天行不息打破了武道的本源。它不再是依靠氣海內田的運轉帶來內勁,而是……


    借助於外界。


    如果將整個世界作為自己的氣海內田,那又當如何?


    此為不息,生生不息,海納百川。


    萬夫莫敵所凝聚的黑雲,固然有著無比強大的破壞力,但當那些金色的內勁如陽光一般一點一點聚集的時候,那片濃密的黑雲,竟然也在一點一點的消散。


    此時無聲。


    但這一刻的天地裏,到處都是劍意。


    風沙劍意。


    宸玲知道風沙劍法本就是一種可以在任何位置製造劍意的神妙劍法,但她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如果說龍將項武以恐怖的實力凝聚了一片黑雲,黑雲之下的疆域便是項武的不敗領域,那麽這一刻,宸回便是在黑雲之上的高空,以風沙劍意凝聚了一個……太陽。


    陽光穿過雲層,落於地麵上。


    所過之處,瞬間便是一道漆黑幽深的劍痕。如從天而降的一把利劍插入了地麵。


    宸玲驚喜的說道:“這是……風沙無限?”


    宸回沒有說話,從承受了項武的必殺一擊之後,所有人都在驚歎,但宸回始終沉默著。


    原來一切是這樣的。


    風沙劍法的劍譜是宸玲交予宸回的,宸回在看到風沙劍法的那些劍招的時候,才終於明白,這套劍法是有多麽複雜,也對宸玲的無師自通趕到欽佩。這些招數他隻能學會最簡單的一些招式,他以這樣的招式擊敗了兩名帝星將,但麵對項武,又哪裏管用。


    師傅當年說,武學的最高境界是控製。


    風定沙與風回一出,的確其神妙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但他沒有想到,風沙劍法裏最強的一招,乃是摧枯拉朽毀滅一切的招數——風沙無限。


    宸玲驚喜這一招乃是因為她即便施展七情訣,也無法用出這一招,甚至她感到這一招也許隻有極意巔峰,或者真武境界下,才能夠施展出來,因為它所需要的元氣數量實在是太過龐大了。


    宸回這一刻辦到了,卻是心生感慨。多年前他與師傅便談論過關於風沙劍法的控製與破壞。這無疑是一門控製對手的絕妙的功夫,但如今宸回回想起那句話,再配合不久前看到的完整的劍譜,才知道了師傅當年也有畏懼的事情。


    “傻徒弟……控製是武學精妙的體現,但這個世間,人便是人,不是神,我們或許可以控製天氣變換,可以控製世間的風沙起落,卻也絕對有無法控製的東西,控製,是在已有的規則裏讓世間萬物最大限度的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這是一種逆序之舉。”


    “可是師傅,這樣不就可以免去殺戮嗎?”


    “但麵對那些絕對無法控製的東西怎麽辦?這個世間的確有人可以控製對手,控製天氣變幻,但能否超脫生老病死?能否改變日升日落?”


    宸沙指著天空說道:“這個賊老天,主宰著世間無數的規則。說到底,我們不過是與它抗爭罷了,它順應我們的時候,也許萬事隨心,它不順應我們的時候,九死一生。麵對世間最無情的規則,我們如何控製?”


    宸回當年年幼,哪裏能想明白這麽深的問題。


    宸沙笑著說道:“天道如此,人道亦如此,甚至人有時候比天更可怕。”


    這一句話,宸回即便年幼,卻並不否認,他相信人性本善,但相信是一回事,遭遇又是另一回事。


    宸沙說道:“說到底能被控製的,都是弱小的。但當我們處於弱小的那一刻起,想要不被控製,便隻有一個法子。”


    宸回不解,問道:“師傅,什麽法子。”


    宸沙說道:“當然是拚命。羚羊麵對獅子,羔羊麵對豺狼,說到底,在注定無法逃避的時候,還不是隻有拚命?生機隻有一線,但一線便代表著一切。”


    宸回摸了摸頭,似懂非懂的說道:“師傅是在說,當日我不該放棄的抬頭望天嗎?”


    宸沙一愣,這傻徒弟在想什麽?不過宸沙還是很臭屁的說道:“當日你抬頭望天,便是你做的最強大的反抗。但是看你這個性子,要明悟這些話,還需要時間。不過你要記著,麵對那些強大的敵人,你要活下來,要麽便是舍棄一切的逃,要麽便得跟他們拚命。”


    盡管不懂這些話,但宸回還是記下了這些話,點點了頭。


    時隔多年,宸回終於明白了這番話的意義,也終於知道了,為何風沙劍法追求控製的劍譜裏,最後一招,亦即最強的一招,是絕對的殺戮之招。


    風沙無限,風沙劍法裏真正最強大的一招。


    將風沙劍意銳化到極致,再以磅礴的內力凝聚無數的劍意,整個天地間都被毀滅的意味填滿,如此一劍,在項武看來,絲毫不弱於方才的萬夫莫敵。


    如果擁有不息之力,那麽宸回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太不可思議的事情,但……


    最讓蕭千業與項武無法釋懷的,恐怕是宸回如何捱下百師卸甲。


    最終的答案,二人已經隱隱有了眉目。


    宸回也已經知曉了一切。


    月河塔之時,識海深處與師傅的那番對話,南蠻秘境之時阿卡司所說的話,讓宸回隱隱明白,自己次次大難不死,並非全是靠著絕對強大的意誌,而是不息之力。


    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始終找不到這股力量。


    也終於明白當年的天坑深處,為何能夠做出那樣的舉動,擊殺帝風烈。


    亦即被兩極生死間逆轉生死枯榮之後,又為何能在生命氣息將要消失的時候,破入極意。


    因為這股力量,本就是一股隻有在生死一線之時才能施展的力量。


    與丁七兩的九牛無悔勢不同,無論宸回受了多重的傷,都不會變強,但一旦步入死境之時,宸回便會強大起來,而此時此刻,經曆了數次生死的宸回,終於將那股力量徹底的引導出來。


    生生不息之力。


    黑雲消散,熾烈金色光芒,不斷的落下,這一刻蕭千業與項武都開始運功防禦,但每一道劍意都是如此的強大,這片天地,仿佛成了暴風地帶,他們被困在風暴之中,承受著無窮無盡的劍意侵襲。


    兩極天地劍運用到極致,項武也再次召集內勁護在周身。但二人除卻退至遠處,並無任何可能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裏躲避那些光線一般的劍意。


    項武知道,這是宸回在逼自己退。


    蕭千業原本想要看宸回能夠支撐到幾時,卻不想,這一刻宸回運轉數量如此龐大的內勁,卻是仿佛沒有盡頭一般,無休無止。而且每一道劍意都是如此強大。


    此前蕭千業覺得宸回的進攻軟弱無力,但任何細小的攻擊如果在一瞬間施展數千次,都足以致命。此時此刻的蕭千業便是麵對著這樣的困境。


    他能感受到宸回此刻已是到了極限,承受了百師卸甲的宸回隻要隨意一擊便可以真正徹底的殺死!


    如果方才項武與自己不大意,不在宸回施展這一招的時候停下,或者說,在百師卸甲落下的時候,自己再謹慎一些從旁協助,便不會有如今的麻煩。


    隻需要一下。


    但他就是無法碰到宸回,天空中仿佛有兩輪烈日一般,他去哪裏,都無法避開那些從天而降的劍意,他無法碰到宸回,勝負明明就在這麽一瞬間了,可偏偏……他根本連接近宸回也辦不到。


    無比強大的劍意將整個天地毀的麵目前非,威力甚至隱隱要超越了方才的百師卸甲。


    帝雲獨與帝驍羽目瞪口呆,他們難以想象這個世間有人可以正麵壓製龍將大人。


    但死生一線的宸回,的確辦到了。


    許久之後,蕭千業感覺到了久違的疲憊,他衣衫襤褸,蓑衣之中帶著血跡,更是連湛盧劍劍身之上也出現了細微的劍痕。而項武的鎧甲也被無限的風沙劍意擊碎。


    但天空之中的那輪明日,並未變小。


    萬般無奈之下,蕭千業承受了三道劍意,口吐鮮血,再次施展兩極天地劍,遁逃而去。


    而項武也在這個時候,下達了命令,隻有一個字:退。


    盡管無限的屈辱,盡管今日的表現十分糟糕,但麵對這樣的對手,帝雲獨與帝驍羽,也不得不選擇離開。


    在孟追與張小風趕到的時候,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


    大地滿目瘡痍,交戰的林地哪裏還有半顆樹木,整個戰場充斥著可怕的元氣波動,許多地方都被布滿了劍痕,仿佛方才下了一場雨,雨滴便是利劍,這片場地從一塊完整的土地變成了無數細小的顆粒,當然,萬夫莫敵之力造成的巨大溝壑也難以忽視。


    李念雲丁七兩發呆了許久。


    二人並無配合,卻是極為默契的同時丟下了手中的刀劍,蹲坐在地上。


    壓製蕭千業談何容易?李念雲幾乎是拿命在博,而丁七兩則更艱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掌櫃出手重傷了兩名帝星將,但丁七兩以六葉之軀鎮壓兩名九葉巔峰,也絕對是九死一生。


    隻是二人此刻都不在意方才自己的戰鬥。


    因為現在沒有一個人還記得此前的戰鬥,都隻是驚歎於眼前的一幕。


    這便是極意強者間的戰鬥,西郊外這片林地極為廣闊如今卻成了焦土地獄一般。


    良久之後,李念雲說道:“媽的……贏了?”


    丁七兩說道:“好像是。”


    孟追與張小風對視,也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他們方才將花刃衣逼入了遠處,回來之時,便發生了這樣一幕。孟追欲言,張小風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宸玲緩緩走向了宸回,內心裏滿是驚喜,練成了風沙劍法裏最難練的一式,她也早已不再將宸回當做對手,所以此刻很想恭喜宸回,隻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責備:


    “宸回,下次如果你再把我推開,我便……”


    想著是要說些狠話,才發現麵對這張臉居然說不出來了。宸玲眼眶微濕,自己這是怎麽了,這十年間的生活不是早該將這些多愁善感全部抹去了麽?


    宸回笑了笑,說道:“如果是玲的話,就算會被怪罪,可是無論多少次,我都還是會想著要救你。”


    “咳咳咳,掌櫃的,青天白日之下,天上兩輪太陽呢,這種小房間裏的悄悄話,這麽說出來,是不是不大好?”李念雲被宸回這句話酸的一身雞皮疙瘩。


    氣氛終於成方才的肅殺,變得漸漸輕快起來。隻是好景不長。下一刻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因為……宸回暈倒了。


    客棧之門打開,李念雲與鍾雲秀二人皆在,宸回的傷勢自然不是大問題。隻是方才的林地變成如此模樣客棧內的其他人都是一驚。書生怎麽推演也想不到掌櫃有贏的可能性,最終他也沒有問。


    所謂製造奇跡,不就是這樣嗎?


    ……


    ……


    秦曆三十一年秋。


    江湖即將發生的大事乃是荒月神教與玄機劍派和雲慈穀的死戰。而在這一戰之前,江湖發生了一件更為驚人的事情。此前傳得沸沸揚揚的沈家書生將於秋後問斬一事,在所有人看來,這件事發生必然不會太過順利。


    不僅僅是帝國,便是江湖人都知道作為客棧智囊的書生被斬,末樓客棧的其餘人都會來劫法場。隻是人們不相信,在帝國的嚴密部署之下,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在帝國眼皮底下,把書生劫走。


    但這件事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江湖傳聞帝國的部署極為嚴密,帝國出動了兩名帝星將,以及平日裏負責皇室安全的機密部隊三千精銳。更是有著帝國的某個秘密組織的首領參與,甚至連傳聞中那個掃遍中原武林無一敵手的暗海來客花刃衣也出現在其中。


    這樣的陣容足以說是龍潭虎穴,在江湖人看來,根本不可能戰勝,更為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帝國甚至出動了龍將。


    如此強大的陣容已經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在那些說書人的口中,一切就變得如同演義一般有了宿命的意味。


    十七年前的秋天,帝國也是出動了極其可怕的陣容去抓捕一位姓沈的將軍。


    十七年後的如今,帝國同樣是出動了足以讓人絕望的陣容去抓捕另一個姓沈的人。


    無巧不成書,時隔十七年,沈家似乎再次成為了帝國的敵人,一個是前代的忠義大將,一個是昔日為帝國出過無數奇謀的智囊。


    這文與武,父與子,仿佛承受著帝國宿命的詛咒一般。


    更值得談論的是,這樣的巧合並不隻在這一處。


    當年的沈潮崖,身邊有著一個保護他的人,乃是天下第一強者,弛硯南。


    如今的沈小獵,身邊亦是有著保護他的人,乃是客棧的掌櫃,宸回。


    命運仿佛在這一刻重合,當人們去細究這一幕的時候,才開始感歎著命運與造化,這一幕與當年是多麽相似?


    當年帝國傾盡全力擊殺了弛硯南與前代龍將沈潮崖。


    十七年後,這一幕再現,帝國傾盡全力擊殺的,赫然是當年那二人的傳人與後人。


    是的,這個故事裏最為巧合的一幕,或者說最讓人驚歎的一幕,不在於他們真的成功救走了書生。而是那個隻出現一年便名揚天下的客棧掌櫃,居然是弛硯南的傳人,而那個在武林大會推翻言家陰謀撮合了帝國與武林罷兵止戈的少年,是當年沈潮崖的後人。


    仿佛是師輩與父輩的遺憾,在他們這一代終於彌補。


    當年弛硯南最終的戰敗,沈潮崖身死。可如今,掌故擊敗了帝國強大的陣容,最終救下了書生。這是一段佳話。


    也讓武林群雄意識到了一件事,這個名為客棧的組織,或許真的隻是一間供路人棲息的客棧,但也可以成為世間最可怕的組織。但這也隻是一個念頭,得道者多助。宸回所做的事情,在江湖中人看來,乃是這個江湖許久沒有出現的真正俠道之舉。


    所以人們不擔心這麽一件事情,隻是想著,何時會有機緣,可以目睹那間客棧,見一見客棧裏的人。


    明明即將到來的大事件會讓整個江湖格局都有可能改變,可偏偏的,人們在茶餘飯後,談論的,卻都是那間客棧。


    聽人說那間客棧的掌櫃做菜極其難吃,花了些功夫,請來了一個燒菜天下無二的廚子。


    也有人說,那間客棧的跑堂本是一個賊,天下速度最快的賊。


    還有人說,那間客棧裏有一個一襲紅衣美麗動人的大夫,能生死人肉白骨。


    亦有人說,那間客棧裏最可怕的,是一個鑄匠,能讓一間客棧,變成一座堡壘。


    有很多知曉客棧的江湖人他們聽聞之後也便是笑笑了之,有很多不知曉這間客棧的人卻是對這客棧有了諸多猜測。


    一時間,客棧的名氣變得極大。


    但作為真正對客棧略微知曉的那些人來說,客棧的傳說倒是其次。


    他們在意的是,如今客棧裏的人到底多強。


    法場之後的戰鬥,江湖中人並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但這件事卻是慢慢傳開。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丁七兩在秦淮橋一戰之後,便有了些許名氣,對客棧稍有了解的人也知道,丁七兩便是客棧裏的廚子。


    武林大會上丁七兩的表現讓人動容,隻是不想不過一年時間,如今的丁七兩,已經能壓製九葉巔峰的強者。這樣神速的進步,在他們看來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而掌櫃本身的強大,則是所有武者們探討的最為激烈的。因為僅僅是弛硯南傳人這幾個字,便足以讓江湖震動。


    一個人麵對三名九葉巔峰,三名極意強者,其中還有天下最強之一的項武,這樣還能擊敗對手,那個客棧掌櫃到底多強?他是否真的是前任天下第一弛硯南的傳人?武林中消失已久曾經引起血雨腥風的天行不息是否真的再現江湖?


    無雙的戰力讓江湖人敬畏,但他們敬畏的也不止是強者。


    在這一戰裏,江湖人得知,末樓客棧能夠輕易劫走書生的最大功臣,竟然是兩個女子,其中一女子精通醫道毒道,不費一兵一卒吹灰之力,便讓本該最為難纏的三千帝國精銳無法戰鬥。更有傳聞,這女子身兼三大醫術,假以時日便是天下第一醫。


    而另一個女子神秘無比,卻是有著跨越時代的機關術,若非這機關術,僅僅是步入法場,劫走書生,都極其困難,更不談後麵擺脫追兵。帶著一棟樓躲避掉帝國的追捕,除卻本身有強大的武藝,最為關鍵的,還是那恐怖的機關術。


    客棧裏到底聚集著一群怎樣的人,如今成了江湖的焦點。而這一切的勢頭,還在不斷上升。


    如果說去年的一年裏,最讓人矚目的是宸回一人,那麽如今的這一年裏,整個客棧,都開始受到江湖的關注。


    這一切理應如此,卻也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仿佛暗中有人在推波助瀾,將客棧的聲望推到頂端不假,卻也讓客棧處在了風口浪尖兒之上。因為一切來得太快了,震驚江湖的消息隻在劫法場後的第二日,變已經傳開。如今所有江湖中對武道略微精通的人,都知道了客棧的事情。也都知道,江湖中最為寶貝的絕學天行不息在掌櫃身上。


    帝國的賞金沒有變動,宸回依舊是與寧無邪一般有著十萬的懸賞之數,但黑道上對於宸回的賞金就有些誇張了。


    不過,越高的賞金越危險。似乎倒也沒有影響到客棧,因為現在的客棧,真的很強。


    如今的宸回與丁七兩,到底該是在武名錄多少名,似乎隻有下次武林大會得知了。因為如今還排在宸回前頭的,每一個,都是真正的怪物。


    ……


    ……


    時間是劫法場之後的第八日。南蠻,地宮。


    地宮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自打上次客棧的人來了又走之後,地宮除了顯得有些冷清,還有些悲涼的意味。但如今,客棧的人再次來到,就仿佛又回到了最早之前。


    卿妙月此刻給書生倒了一杯茶,說道:“先生計謀過人,當日若非先生事後相助,恐怕如今的一切都變了。”


    書生知道卿妙月與唐閑皆是魔宗的智囊,甚至這個女子比唐閑還要聰明,而且一顰一笑,都讓人感覺到難以抵抗。好在這一方麵,書生也算相當有見識。


    在法場之後,客棧便一路南行,用了四日時間,便到了南蠻秘境,卿妙月得知書生被救下來後,似乎極其願意與書生親近,這些天裏,也問了不少問題。


    “可惜那日你我未能說動我們各自管事的。否則也不會饒了這麽大一個彎。”書生記得當時勸阻宸玲宸回的,不止是自己,還有卿妙月。


    “玲兒與掌櫃便是這樣的人,有時候他們不是不聰明,而是性情中人,本就是一種會知難而上的人。”卿妙月說道。


    書生說道:“看來卿長老,倒是很知曉人性。”


    卿妙月說道:“審問的人多了,就大概知道些。這些天老是來問先生問題,希望不會叨擾到先生。”


    書生知道這話意有所指,他笑道:“卿長老以後有問題問便是,說不準日後我也有不懂的事情需得請教卿長老。如今客棧與貴宗,也算是在同一條船上,至於那層窗戶紙,就留待那二人自己捅破吧。”


    卿妙月笑了起來,書生所說的事情,並不是什麽難以看清的事情,相反,整個地宮裏,小到公輸琉璃這樣的少女,也大概知道掌櫃與宗主是怎麽一回事。


    回到地宮後,宸玲其實私下請教過卿妙月很多事情。


    卿妙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宸玲,或者說,卿妙月都已經有些不認識這個玲兒了。掌櫃生死不明的時候,她見到了最為悲傷的宸玲,那個宸玲她不曾見過,掌櫃的下落被阿卡司帶來的時候,她見到了最有鬥誌的宸玲,那個宸玲她也不曾見過,而如今,掌櫃與宸玲與道一回來後,卿妙月更是吃驚。


    因為悲與喜,都是人的常態,此前宸玲讓她心疼無比,但現在的宸玲,才是真的讓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因為這是第一次,宸玲問了卿妙月一個奇妙的問題。


    “卿姐姐,我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從來沒有過這方麵的經曆,沒有對哪個男人動過情愫,所以即便強如魔宗宗主,在這樣的問題上,也有些茫然。


    但宸玲後麵的反應讓卿妙月很是欽佩,卿妙月與宸玲交談良久,讓宸玲確信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掌櫃的時候,宸玲倒也一點不扭捏,不羞愧。


    喜歡便是喜歡了,不丟人,也不欣喜。這個反應上,卿妙月才覺得,玲兒到底還是玲兒。


    在明白自己心意後,宸玲還是如往常一般,不避諱宸回,也不刻意的親近宸回,但一言一語之間流露的風情,卻是溫柔了許多。


    卿妙月知道,宸玲是一個極其清冷之人,但當這樣一個人對誰露出了這樣的溫柔神色,該是內心裏已經徹底接納了那人。


    卿妙月心道:還好唐閑外出了。


    關於魔宗宗主與自家掌櫃的事情,客棧的人也看在眼裏。


    書生與廚子還記得一件事,在初次見到宸玲的時候,宸玲給他們的感覺便是一個真正的女魔頭,而且並非那種寡言少語冰山形象的女魔頭,廚子與書生都記得,宸玲可是摸著掌櫃下巴,用帶著幾分媚態與輕視之意,譏諷掌櫃的。這種形象倒是與宸玲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略微不同。


    兩個大男人想了許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一向睿智的掌櫃也在麵對宸玲的時候,變得氣場頗低,如此說來,原本氣場就很足的宸玲,麵對掌櫃,似乎更激烈一點也不是特別反常。


    總之,自打客棧眾人再次來到了魔宗總舵的地宮裏。魔宗與客棧的人,彼此相視之時,就如同在看自己人一樣。


    大概這也是李念雲沒有再次跟來的原因,當日林地一戰之後,李念雲便辭別了宸玲與宸回,原本宸回邀約,廚子也說有新的拿手好菜,但李念雲的神態極是古怪,他說道:“我還得回穀裏準備與荒月神教大戰呢,到時候你們可得幫我。”


    眾人自然應允,但雲慈穀裏的事情,雖然掌門是李念雲,可一切都是安紅豆前輩在打點,所以宸回再次邀請。


    李念雲笑著推辭道:“不了不了,我畢竟不是客棧裏的人,本主角不喜歡每天呼吸酸臭的空氣。”


    這句話掌櫃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宸玲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廚子與書生卻是知道的。


    隨後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但宸回還是不明白,隻是回到地宮之中,在第七日後,宸玲的七情訣反噬消失,便開始與宸玲一道參悟劍法,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戰鬥,如今這二人倒是非常有默契,變強的事情這二人負責,至於怎麽與荒月神教交戰的事情,則是書生與卿妙月負責。


    ……


    ……


    再往後的幾日,書生與卿妙月都聽到了江湖中關於客棧的盛傳。


    對於這一點,二人商議了一下,都得出了一個結論,能夠如此細致的描述出戰鬥細節的,隻有可能是當日在場的人,但客棧眾人沒這麽做,帝星將也不會將這等屈辱之事傳出去,而項武更不會做出有損皇家威嚴的事情。


    那麽,能這麽做的人,便該是隻有一個人。


    蕭千業。


    “看來先生跟我想到了一處,蕭千業是要將客棧推到風口浪尖上。”卿妙月美目盯著書生,一點也不避諱。


    書生這些天也早已習慣,他說道:“法場那日本是能將客棧一網打盡的最好的機會,但蕭千業與言醒沒有辦到這一點,皇帝對他們是失望的。”


    念及皇帝二字,卿妙月心思細膩,聽出了書生內心裏的一絲不悅。


    書生說道:“蕭千業將帝國的屈辱散開,帝國隻會以為這些消息是我們散出去的,雖然不知道皇帝怎麽想,但這的確會有激化客棧與帝國矛盾的可能性。掌櫃的強大,讓蕭千業趕到了威脅,這一次,他沒有了絕對的把握靠武力戰勝客棧,自然要開始玩弄手段了。”


    卿妙月說道:“宸掌櫃既然是弛硯南的傳人,如今天機閣與荒月神教自然就不再是……”


    不等卿妙月說完,書生便說道:“不是的,江湖中人的傳言,大多都是對的,但掌櫃是弛硯南傳人這件事,卻是錯的。”


    卿妙月說道:“可天行不息……”


    書生搖頭,說道:“我雖然不通武藝,但我知道,如果掌櫃真的有逆轉乾坤的手段他不會不用,這幾日裏我也與他有交談,我可以確信一件事,直到現在,恐怕掌櫃都沒有真正的掌握不息之力。他自始至終的都隻有一個師傅。”


    “與其說是掌櫃學會了天行不息,倒不如說是,經曆了數次生死後,天行不息選擇了掌櫃。”


    卿妙月想了想,說道:“有些難懂。”


    書生說道:“的確難懂,可惜了,真相恐怕隻有掌櫃他師傅知道了。”


    卿妙月說道:“玲兒找那她父親,也找了很久。”


    書生說道:“這方麵,我家掌櫃開這間客棧的初衷,其實也是尋找那位前輩。”


    卿妙月笑了笑,顯得極是動人,她說道:“先生該是知道,蕭千業把客棧推到風口浪尖,最後的一步該是將客棧與我星辰宗說成一處。”


    書生點頭,他也猜到了卿妙月的意思,隻是佯裝不知,順勢接話:“沒錯,如果客棧隻是盛名,皇帝或許不會怎樣,但如果客棧與貴宗關係密切,那便不一樣了。”


    卿妙月輕聲道:“那先生,以為客棧與我們可算關係密切。”


    書生想了想,苦笑道:“難以分割。”


    卿妙月也膽子大了些,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可以說是有著共同的目的,同時也有著共同的敵人。”


    這一刻,書生搖頭,糾正道:“我們在某一方麵,有著共同的目的,在某一方麵,有著共同的敵人。”


    二人也不在意這樣的話說著麻煩拗口。


    卿妙月說道:“帝國如此待您,先生還要幫助帝國嗎?”


    “先生也該知道,跑堂乃是我楚國皇子,如今的他,也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跑堂。而您與掌櫃等人為帝國排憂解難,可最終換來了什麽?”


    書生沉默。卿妙月說的是事實。


    “女人的直覺很準,秦國這兩年事情頗多,如今是最弱的時候,雖然沒有了外敵環視,但秦國最大的敵人,一直都在暗中,我能感受到,那一天不會太遠。到時候整個天下也都隻有兩個陣營,先生,我們星辰宗沒得選,您呢?您與客棧到時候會怎麽選?”


    書生很想把這個話題搪塞過去,可他也知道,這一天真的不遠了。


    可是……


    當內心裏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該怎麽選呢?


    是要繼續以江湖人的身份,做一個過客?


    還是說隻要皇帝不再重用天機閣,便繼續幫助帝國?


    又或者是,幫助楚國?


    這個問題該怎麽選,書生這一刻也有些迷惘。


    卿妙月倒是見好就收,她知道書生是做出決策的人,但似乎,現在還差些火候,自己並非能讓書生做出決斷,能讓書生做出決斷的人,隻有掌櫃與公輸琉璃。


    (說一下更新,所謂爆更也就是字數不同,有些畫麵和心裏描寫比較多的章節,就會長一點,有些內容多但是描寫少的,就會短一點,這麽做是不希望跟很多書一樣寫幾千章,但是基本一章沒啥內容如果跟很多作者一樣拆成兩千字一章,我也是每天三更,爆發起來四五更,那沒意義。當然,有時候我也做不到一章講完需要的內容,會偷懶,所以很多章節會有上中下之說。再就是,我寫的這個主角,是一個很傳統的俠客。怎麽說呢,帶一點俏皮與智慧,但是三觀很正。這在很多小學生看來,可能就是聖母,但無所謂,比起寫一個壞事做盡善惡不分明的主角,我更喜歡這樣的主角。在關於主角個性與善惡道德取舍上,我寧願犧牲一部分個性,所以我會把反派寫得有魅力一點。不過主角的形象一定要光明磊落,因為這不是一本權謀,這一本低玄幻色彩的武俠,也許這些年很多精彩故事裏有很多精彩的大壞蛋,但我不會寫這樣的人,在我的故事裏這樣的人或許會有,甚至下場不算壞,可他們不會成為主角。算是,一點聊以**的堅持吧,如果一定要罵聖母還請注意性別,罵聖父比較好聽。順便,明日繼續爆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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