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諸多事,最難的不是一條道走到黑。最難的是選擇。


    所以書生有時候很羨慕丁七兩,丁七兩不用選,他的道路有進無退,隻有一條筆直大道。但書生不一樣,他從生下來之日起,就開始做各種選擇。他曾自詡為瓢,於曆史長河裏,取水之人的工具。他回望來時之路,無比漫長,但似乎又隻是一瞬。


    與卿妙月的談話已經結束了許久。


    入夜時分,客棧一行人又回到了客棧。秋天的月色極是動人,客棧眾人在南蠻山帶裏某處空地落腳,在末樓客棧外掃出了一片院子。一行人便在院子裏賞著月色,時不時會聞到廚房裏飄來的香氣。


    一切顯得靜謐而美好。


    鍾雲秀與廚子在弄吃的,宸回與公輸琉璃把弄著機關配件兒。是一個精巧的機關鳥,隻有手掌大小,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度,做得栩栩如生,若不細看那些刻度,與真正的飛鳥便有了六分相似。


    公輸琉璃不久前根據公輸密庫的設計圖,改進而來。


    而書生看著月色,身旁是風展。


    當日離開孤島,張小風說給風展一日時間,可風展如今耽擱了許多日,張小風與孟追卻也不催促。風展不想回去也就賴著不提。


    書生看著如今寧靜祥和的客棧,忽然對風展說道:“如今的你,是客棧的跑堂,還是楚國未來的王?”


    仿佛此前由秋夜與月色而堆疊起來的氣氛瞬間便消失。


    書生的話語隻有風展能聽到。書生與風展的交流不算多。在這間客棧裏,廚子與阿秀倒是所有人都極為交好,掌櫃自然也是,跑堂與賬房二人同樣彼此信賴,但終究,書生與風展的交流是相對最少的。


    書生對於風展很感激,事實上這個問題的答案他都能猜到。可他這麽問了,風展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許久,他知道這個聰明人一向都是意有所指,他想不明白太深的東西,但眼下的問題,風展也一直在思考。


    從被風倦離找到的那一刻起,風展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直到現在,才隱隱有了眉目。


    “我……還是想留在客棧。”風展說道。


    一個一向快人快語的痞賊,說起話來居然有些猶豫,書生大概便從這一句話裏,聽出了風展內心裏掙紮過的痕跡。


    他不意外這個答案,卻還是問道:“為什麽?”


    月光落在了風展的臉上,風展嘴角露出笑意:“本大爺不善於說這些話,我是一個賊,我喜歡錢,我也見過很多人。這個世間有很多大魔頭大英雄。但自從我從天坑之中爬出來,見到了這個光鮮的世界之日起,我就隱隱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大俠。”


    書生沒有理解這句話,風展說道:


    “江湖多紛亂,我每天都會見到千奇百怪的人,但沒有我以為的那樣的人。這個世間隻有門當戶對的並行者。大英雄隻會在大魔頭出現的時候才會降臨,寧無邪的眼中隻有武道巔峰的一個背影,雲滄玄的眼中亦是如此。龍將的戰戟永遠隻會為他的對手揮舞,齊麟牙的刀也隻是在守護他以為的可能性。有那麽多的正義降臨,但那都是雲上的風景。天坑底下,每天還是有人吃不飽,吃著變質的食物,倔強的撐著將死的身軀苟活。”


    “我以為江湖裏會有正義,可是你看龍王盤踞了十幾年年,天坑裏的人等候了十幾年,人們以為那些路過的大俠會拯救他們,可他們隻是忠於他們自己的身份,當那些大魔頭離去的一刻,在日後仍舊絕望的日子裏,你就會發現,根本沒有人會在意塵埃與黑暗裏那些人是怎麽活的。”


    “可是掌櫃……他不一樣啊。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家夥,他的所作所為不是追求武道的極致,不是追求財富,不是為了求一個對手,他隻是想要拯救那些人,於是便去救了,可以是在風雨交加的秦淮橋上,也可以是在不見天日的天坑城,亦可以是在武林眾人的視線下,我曾懷疑過他的動機,但相處越久,就越發覺得,能跟隨這樣一個家夥,真的是太好了,因為這個家夥讓我相信,原來這個世間,還真的有人幼稚而固執的在堅持著仁義之道。雖然有些可笑,可我,真的很想幫他。”


    書生略微有些震撼,許久之後,他點頭說道:“看來我兩交流雖然少,內心的想法卻都是一樣的。”


    風展說道:“我爹是東楚八將之首,自秦曆元年慘敗之後,他這一輩子便不斷地在為楚國的複興做準備。不久前的夏日裏,他找到我,那個時候,老頭子已經身染重病,他時日無多,也許隻有一兩年可活,但饒是如此,這個死老爹還能跟我拚命,為的就是讓我接過他的手,帶領霧鳩島那群楚人,讓有一天,楚國覆滅秦國。我其實,對那些事情真的不在意,但我感激我的血脈,它讓我有著無與倫比的速度,也因此,我才能拯救天坑裏的同胞。我也從老爹那裏知道了很多事情,算是,原諒他這些年的作為吧,我說過,人大多時候都隻是忠於自己的身份,他便是這樣的人,他的第一身份始終不是一個丈夫不是一個父親,所以我就算如何去怪罪他,他也還是會將楚國的複興看做最重。”


    “嗬,或許便是血濃於水,我那個時候,無法開口拒絕他。”


    風展說了許多,內心暢快了不少。他很想知道這位智者會對他說什麽,但當風展看向書生的時候,書生已經陷入了沉思。


    風展愣了楞,想到這家夥沒事來找自己談這些,恐怕就是內心藏著什麽事情。


    “喂,聰明人,本大爺說了這麽多,你就好意思發呆?”


    聽到風展的話,書生回過頭來,苦笑道:“你要擺脫楚國皇子的身份,做回跑堂,這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楚軍怎麽辦?”


    風展聳肩道:“我看孟追就挺不錯的,也許楚國不一定要風家人領導,總之,這次去霧鳩島,我會跟我爹把一切都說清楚。”


    書生搖頭說道:“你爹的一生,都耗在了這件事上,他豈會允許你走。”


    風展自然知道這個事情,但他忽然疑惑道:“不是,你今日怎麽會問起這個來了。”


    書生說道:“我有一種預感,也許不久之後,楚國遺部與帝國的戰鬥便會打響。因為如今的帝國是最虛弱的帝國,西域北域戰爭結束不久,兵力損失慘重,將領也損失不少,但帝國有這麽大的疆土,數年之內,便能恢複,如果楚軍要動手,這一兩年之內便是最後的機會,而你父親……”


    風展並不忌諱,他也知道書生分析的很對,接過話說道:“我父親恐怕……熬不到一兩年。”


    書生再次說道:“此前有件事,我必須得與你說,在北域戰爭結束後不久,那時候夏初,你在連慶,我們再東海城外,見到了那個暗海來客。”


    風展說道:“那家夥倒是弄出了很大的動靜。”


    書生點頭道:“他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恐怕有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目的,而且此前的行動裏,他作為掌櫃的對手出現,是要殺掉掌櫃,但又忽然離去,我想來想去,他離去的原因都隻有一個。”


    風展不解,問道:“是什麽?”


    書生說道:“與他交戰的,乃是你的兩個部下,他們與花刃衣該是說了什麽。花刃衣便不想打了。他想殺掌櫃的動機,正好也能解釋他此前挑戰高手的舉動,他挑戰的人當中,恐怕除了葉依然前輩,其餘人都不值得他下手。隨後據說此人前去尋找寧無邪,不知道結果如何,但他殺掌櫃,乃是因為掌櫃帶給了他危機感。在他第一次出現在掌櫃麵前的時候,他顯得十分謙遜有禮,可第二次麵對掌櫃,卻要殺掌櫃,他的所做所為,又是不斷地挑戰強者。”


    風展有些暈,說道:“所以他到底要做什麽?”


    書生說道:“他在測試這個大陸的強者,並且掃清那些能對他帶來威脅的人。掌櫃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是葉之境,所以他沒有下手,而第二次見到他時,掌櫃的進步太大,讓他感到了威脅,他不再是選擇一對一,而是選擇加入帝國方圍剿我們。如果是在替某個人或者替他自己掃清未來的障礙,那麽他的一切舉動都可以解釋清楚了。”


    風展沉默片刻說道:“什麽樣的人能夠驅使他這樣的人?或者說他掃清障礙是要做什麽?”


    書生搖頭說道:“這就隻有天知他知了。總之呢,這個家夥不簡單。若非你的兩個部下與他說了什麽,導致他中途離開,說不定法場一戰,我們真的會被帝國覆滅。”


    風展苦笑:“先生你果然是個大陰謀論呢。”


    書生歎道:“我說這麽多,是因為天下的局勢即將變得渾濁起來,到時候,恐怕我們都要麵臨一個選擇,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怎麽選。至於提及這個暗海來客,是因為他或許真的跟楚國有關係。我以前以為這個傳說是虛構的,但如今,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你回到了霧鳩島,最好將此事……算了,你的部下一定會告訴你父親的。如果暗海來客真的是楚國人,是你的堂兄,那麽一切也能解釋的通,他在掃除的,是那些有著力敵萬軍之力的強者,但這也隻是一個猜測,也許他背後還有個更可怕的存在。總之,如果他是楚國人,或許你能給你爹一個滿意的交代,然後回到我們這裏。”


    風展點頭說道:“我大概明日便要動身了。”


    隨後,二人再次沉默,直到傳來廚子的吆喝,客棧一行人坐在掃出來的院子裏,吃著山珍賞著月色,跑堂與賬房也都恢複了正常的神色,仿佛方才的對話並不存在。


    宸回感歎道:“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了。”


    鍾雲秀想了想說道:“上次該是在春天,連慶山穀。”


    公輸琉璃說道:“啊,我想唐索野了。”


    書生說道:“我們會再去連慶看她的。”


    公輸琉璃道:“那太好啦,我剛好把我新做的小玩意和她一起參詳參詳。”


    風展沒好氣的說道:“唐索野那個怪物倒是有點用處了。”


    提及唐索野,風展與宸回便會感覺到一股子要被做成傀儡的寒意。


    隨後風展說道:“我想好了,掌櫃的,我會跟我老爹說清楚,本大爺還是喜歡跟著你們一起。”


    公輸琉璃說道:“嘻嘻,這才對嘛。”


    丁七兩說道:“你這瘦猴兒真是沒出息啊,放著將來的皇帝不做,卻要做個跑堂。”


    風展嘲弄道:“要不你去做?”


    丁七兩搖頭道:“我才舍不得離開客棧。”


    公輸琉璃說道:“大笨牛哥哥你是舍不得秀姐姐吧。”


    眾人哄笑,童言無忌不假,卻是讓兩個人羞紅臉。


    宸回看著一幕,隻覺得無比美好。無論此前多麽凶險如何的九死一生,但換來片刻的歡愉,似乎就都值得了。


    書生說道:“下一步,客棧會前往何處。”


    宸回倒是很好意思的說道:“這種問題,不是該問你麽?”


    書生沒好氣的說道:“我負責算賬,琉璃負責修樓,阿秀負責治病,廚子負責做菜,風展負責打探消息,那麽請問,你這位掌櫃的,是負責什麽?”


    宸回一本正經的說道:“掌櫃的,負責監工啊。”


    ……


    ……


    雲慈穀。


    在書生被救之後,雲慈穀終於再次開放。此前關於穀內的傳聞也都被辟謠,隻是如今的雲慈穀也沒了往日的熱鬧。


    自打李念雲歸來後,江湖中關於李念雲的傳說也添了一筆,自然是佳話,因為這個傳說,便是李念雲自己放出去的。作為援軍,以葉之境界壓製了極意境界的蕭千業,或者不能稱之為壓製,但總歸是牽製住了。李念雲便將這個消息放了出去。


    在劫法場之戰裏,雲慈穀主與荒月神教教主交手,取得了上風。這一消息讓江湖賭坊的人立馬改了賠率。荒月神教此前風頭無兩,擊敗客棧,掃清魔宗,又立馬對玄機劍派與雲慈穀宣戰,很多人覺得荒月神教狂妄,也有很多人覺得荒月神教乃是有備而來。


    總之,對於江湖看客來說,不能參與的事情,值得期待的事情,都可以用來做賭局。


    即將到來的門派之戰,便是如今江湖最大的賭局。


    已經有不少人看到千餘名黑衣黑袍的荒月神教教眾在往東而行,路線該是前往東海城。


    但之前一直沉默的雲慈穀也都接過了春秋令,全穀上下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誓要與荒月神教分出高低,而玄機劍派的人亦如是,如今九大派中的兩派聯手,對付荒月神教,加上雲慈穀主李念雲似乎比之前更強大了,整個江湖都開始押注,依舊有很多人選擇荒月神教,但也有不少人認為雲慈穀與玄機劍派聯手更有勝算。


    如今穀中的李念雲也吩咐了霜兒和翠姐去下注,自然是買自己贏。


    雲慈穀的弟子們看著掌門如此的意氣風發,又想到了不久前掌門瘋狂無比的練劍,都感歎著勤能補拙,開始刻苦修煉起來,甚至雲慈穀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勤能補拙的橫幅。這讓李念雲非常欣慰,他心道:這些傻姑娘還是有救的,雖然知道自己傻,卻還是知道努力。


    可隨後他問道,為何穀裏上下如此勤奮之時,便有個小姑娘傻傻的說道:


    “掌門,師姐們說,掌門這麽弱,都能在短短的兩個月裏勤能補拙,大家夥努力修煉,說不定都不需要玄機劍派的援手,便能戰勝荒月神教。”


    李念雲乍一聽是這個道理,隨後一思量,怒道:“本天才刻苦修煉那是為了變得更強!天才的事兒!怎麽能叫拙呢!那叫更上一層樓!”


    眾女弟子掩嘴偷笑。隨後沒多久,勤能補拙後麵便多了幾個字:向掌門學習。


    李念雲頓生挫敗感,怎麽就治不了這群女人呢?


    但這一個事兒出來之後,雲慈穀上下倒是心定不少,不再有著大戰之前的緊張感。


    李念雲也等著與荒月神教決一死戰。他一點也不怕,不是因為荒月神教還挑戰了玄機劍派,而是因為他有著很強大的夥伴。


    如今的客棧,或許已經可以與天機閣一戰。


    李念雲心道自己和宸回那個家夥終究還是緣分不淺,看來,分開沒多久,便又會再見麵了。


    ……


    ……


    皇宮。


    小皇帝此刻在禦書房裏批閱奏章,禦書房裏站著的,還有龍將項武,以及帝星將帝月洛。


    帝月洛這些時日幾乎成了皇帝的貼身護衛,原本法場之日小皇帝便派出了兩名帝星將與龍將項武,皇宮本身可以說沒什麽高手,但有帝月洛在,皇帝便很安心。


    這一點上,龍將倒是沒有覺得不妥,項武知道,帝月洛的實力有所隱藏,實力遠非其他帝星將可比。


    如今帝國兵力大損,戰將也不足,雖然無外患,但卻有可能有內憂。


    項武是被傳訊而來。


    在項武到來後,小皇帝便合上了奏章說道:“將軍,這個時間召您前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隻是如今神兵絕將營統領位置多有空缺,便連帝星將也都空出了一個位置……”


    項武略微動容,神兵絕將營的空缺他是知道的,也在物色人選,這種事情皇帝一般不會親自過問,基本是由項武一手操持,這一方麵,皇帝給了獨攬軍權的項武絕對的新任。隻是帝星將的人選物色,從來不由他參與,帝星部雖然在龍將之下,但龍將很少參與帝星部的事務。尤其是選帝星將這樣的大事,更是一直以來隻在皇室手中才能掌握的機密。


    帝星將乃是絕對忠誠於帝國皇室的將領,這樣的忠誠是如何保證的,項武一直不知道,帝雲獨也好,帝風烈也罷,包括帝月洛在內,在項武看來,都有些自負,目中無人,但偏偏這樣的人,卻能夠得到帝國皇室最大的信任,在這一點上,項武一直都很疑惑。但他沒有僭越自己的本分,不該問的,他從來不問。


    小皇帝頓了頓,看了項武的反應,不出意料,驚訝之中卻又帶著本分的平靜,他很佩服自己的父親,即便沒有了血脈的壓製,也能找來如此忠誠且強大的將領守衛這個國家。


    小皇帝說道:“總之,天下都是朕的,天下的人才自然也是朕的,如今帝國空缺了許多位置,而且將軍也知道,後麵可能不會很太平,朕想早點把這些人的位置補上,隻是軍中的事情,我素來過問的比較少,想知道將軍的意思,有沒有合適的人選,關於神兵絕將營以及……帝星部。”


    項武回複道:“回陛下,臣倒是有些合適人選,神兵絕將營如今空缺六個位置,但軍中一直以來都有這方麵的儲備,人才我帝國不缺,隻是軍中素來有規定,須得於戰場之上立下軍功方能繼任統領之位。如今戰事已平,故而一直沒有上表陛下。”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將軍做事,朕一直很放心。繼任那六個位置將軍有了合適人選,在這方麵的任命上,朕便全交給將軍了。如今既然和平時期,將軍也不用對他們太苛刻,戰功或許沒有,但叛逆分子卻是存在的,若能抓捕些楚軍叛逆,該繼任的,便提早了繼任了便是。”


    項武心道陛下看來是意識到了楚軍帶來的威脅,這次談話的內容他也大致上了解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帝恐怕隻是在督促自己,該對楚軍下手了,他沒有遲疑,說道:


    “臣遵旨,會加強對楚軍叛逆的搜索。也好讓底下將士立下功勳。”


    皇帝滿意的說道:“有你在,朕便很安心。然後就是關於帝星將的任命了。想來愛卿也比較疑惑,為何這次連帝星將的任命,都得由你負責。”


    項武說道:“臣確實不知。”


    皇帝說道:“帝星部的任命呢,不需要通過軍部,也沒有那麽多的流程,一般都是朕自己選。而帝星將的誕生嘛……”


    皇帝看了一眼帝月洛,帝月洛的神情無悲無喜。


    皇帝笑了笑,說道:“帝星將的誕生並不尋常,他們是朕最值得信賴的人,與將軍一樣,所以將軍,一直沒有對你說這方麵的事情。但你得知道,朕並非要隱瞞你。”


    項武說道:“臣惶恐,帝星部的事情,一直不由軍部負責,先皇留下的規矩,臣豈能違背,陛下若需要臣,臣便在,若不需要臣,臣亦不會多想。”


    皇帝說道:“自然,將軍的忠誠朕從來沒有懷疑過。關於帝星將,朕想知道,將軍認為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項武思量許久後搖頭說道:“陛下恕臣直言。”


    皇帝說道:“將軍但說無妨。”


    項武緩緩說道:“帝星部曆來都是一個特殊的機構,大多時候負責皇宮以及陛下的安全,既然如此,臣以為身為帝星將,除卻有著不俗的武藝,還得有著絕對的忠誠。如今……身兼這兩點的人卻並不多。尤其後者,所以還望陛下恕罪,臣不知該舉薦何人,臣以為,此等位置暫時空缺亦無妨,如今外無戰事,陛下若擔心皇宮安危,臣會派兵加強帝都與皇宮的巡邏。”


    皇帝點頭說道:“將軍所言極是,這帝星將,的確得又強大,又忠誠。隻是今日並無外人,朕倒是有幾分閑情,假若不考慮忠誠問題,朕如今隻需要一名高手,將軍以為誰最合適?”


    項武說道:“陛下是讓臣做一個假設?”


    皇帝說道:“將軍不要有壓力,我知道將軍一向務實,但對於皇宮外的精彩世界,朕也一直很期待,世人皆知將軍乃是天下最強,但將軍眼中,可有入眼之人?”


    項武聽明白了,皇帝看起來,是很想知道如今有哪些高手,江湖之中自然有值得項武重視之的武者,可帝國與江湖之間,所隔甚遠,那些頂尖武者,如何保證對帝國的忠誠?


    項武略微疑惑,卻還是說道:“在廟宇之外,臣亦不敢自稱最強,當今天下,或許江湖勢力中霸劍門門主寧無邪,實力便不在臣之下,隨後玄機劍派的雲滄玄,如今境界大增,也足可與臣一戰,至於其餘人,或許不如臣,但也有不少天才強者,在未來能走到臣也無法達到的地方。比如……”


    皇帝來了興趣,項武卻忽然停住。


    “比如誰?”皇帝忽然問道。


    “比如此前的通緝要犯,宸回,以及我帝國天機閣的閣主蕭千業。”


    皇帝說道:“將軍,你說有沒有可能,讓蕭千業成為帝星將?”


    項武皺眉,在坐之人中,他最清楚蕭千業的本性,他搖頭說道:“其人武藝雖然強大,未來能走到哪一步臣也不知,但恕臣直言,蕭千業心思不純,野心不小,未必會接受帝星將的冊封,也未必能對陛下忠心。”


    皇帝倒是一點不在意,想了想說道:“那宸回呢?”


    項武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思,但此時他忽然想到了天牢裏書生的話語,隱約間便明白了些什麽,項武說道:“宸回心思質樸,雖為帝國通緝要犯,但為人卻極具俠義之道,而且……未來極有可能問鼎江湖最高處。若此人能成為帝星將,乃是我帝國之福,但……”


    皇帝說道:“將軍直說便是。”


    “但陛下,宸回其人,誌不在朝堂,臣以為,並無可能拉攏其成為帝星將。”


    皇帝點點頭說道:“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也該是不為高官厚祿所動的。”


    項武疑惑,陛下何時見過宸回。


    皇帝也不在意自己似乎說漏了嘴,他說道:“如果朕,取締了天機閣,將末樓客棧的懸賞與所有的罪名取消,並邀請每一個人加入帝星部,許以高官厚祿,絕對的權力與財富,你說有沒有可能拉攏他們?”


    項武震驚,看來書生說的果然是對的,在法場之戰之後,皇帝內心對於天機閣和末樓客棧的選擇上,已經有了很大的傾斜,他此刻該是為客棧說話,但項武卻隱隱有一種不安。


    是因為末樓客棧那群人不會接受這樣的招安嗎?


    不……不是。


    項武能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危機感,隻是此刻,他還是說道:“這個臣不知,但可以一試,如果能夠拉攏末樓客棧,於江湖武林,也能修繕關係。”


    皇帝看著項武眼睛,片刻後笑道:“這便好,那便試一試,客棧之中沈家書生也在吧。”


    雖然是明知故問,但項武還是應允道:“是的。”


    皇帝的手指輕撫桌案,目光落在別處,說道:“此人也是一個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朕以為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這樣的人才不用可惜了。他也算有不少軍功,與將軍更是關係不淺,朕還記得,朕很小的時候,若不是將軍你跪了一夜,恐怕他都死了。何況將軍後麵更是對他有養育之恩,不若……便由將軍親自前去招安他們,如何?”


    殺人用項武,拉攏人也用項武。


    這一刻,這位龍將忽然覺得有些倦,他很想推掉,他還記得林地之時,書生不顧安危,走出客棧,對著自己跪拜三次。至於養育之恩,書生早已還清,他的奇謀救下了無數將士,於項武而言,這便是難以償還的債。


    項武沉默了許久。


    皇帝也不著急,隻是故作不知的問道:“將軍可是有何難處?”


    項武搖頭說道:“不,臣遵旨。”


    皇帝笑了,目光中有精光閃過,說道:“那就麻煩將軍了,待到成功招安,朕身邊有了人才可用,便不用這麽勞煩將軍了,唉,如今的帝國,能堪大任者,唯將軍一人。朕得感謝父皇,為朕留下了如此一員國之棟梁。”


    皇帝提及先皇的原因,項武再清楚不過。但他也不在意。


    這個世間,很多人忠於自己的身份,舉手無悔,項武便是如此一個人。


    隨後閑聊幾句,項武便退下了。內心開始想著如何找到客棧,隨後他想到了雲慈穀將會在不久後與荒月神教決戰,他一直不清楚蕭千業為何要興起這樣的對決。但如今,他料定蕭千業恐怕也不知道大難臨頭了。


    今日的對話裏,皇帝的意思實在太明顯。


    帝國如今用人之際,法場的失手,他與帝星將都有責任,但陛下斷不會怪罪到自己與帝星將頭上,言家多少還有用處,陛下也不會過於怪罪,這一切的責任,自然落在了蕭千業的頭上。


    招安客棧,取締天機閣。這對於帝國來說是絕對的好事情。於項武而言,如果書生與掌櫃這樣的人能夠為帝國效力,那絕對是帝國之福。


    隻是項武始終對今日的對話裏,有些地方感到不安。


    不安的源頭在於那個假設。


    ……


    ……


    禦書房中,在項武離去之後,始終不曾說話的帝月洛忽然開口說道:“如果宸回成為了帝星將,那麽將來那個秘密,項武也許會知道。選用江湖人成為帝星將,裏麵的風險很多,如果這事情被傳出去……”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也無妨。項武,不會背叛帝國。而且項武也知道,我現在是要拉攏江湖人,為的是應付即將到來的楚國叛逆,有了客棧幫助,他的壓力會小很多。”


    帝月洛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不選擇寧無邪雲滄玄?蕭千業也不錯啊。”


    皇帝說道:“寧無邪與雲滄玄,我看便是項將軍夜沒有十層把握能戰勝。我是這個世間的帝王,但我也無法掌控整個天下最強的那幾人。宸回很不錯,我見過那個人,內斂的個性很適合做帝星將。他強大,但還沒有強大到無法控製。”


    帝月洛說道:“如果他們不願意呢?”


    皇帝說道:“那就想辦法讓他們願意,蕭千業不是要搞什麽大動作麽,我可以等著他們兩敗俱傷。”


    帝月洛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與宸回並肩作戰過,這個人的意誌很強大。如果他不願意的事情……”


    皇帝揮了揮手,帶著詭異的笑容說道:“你當初不也一樣嗎?”


    帝月洛怔住,這位不可一世的帝星將最強者,此刻眼中神色極為複雜,皇帝以前很喜歡欣賞這樣的眼神,但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他沒有看帝月落。而是繼續開始審批奏章。


    “當皇帝很無趣,好在呀,還有帝星將陪著我,不然,可真是孤獨呢。”


    帝月洛的表情慢慢的恢複了平靜,他說道:“沒什麽事,我便先走了。”


    皇帝說道:“別走太遠,如今的皇宮,指不定不怎麽太平。”


    皇帝的嘴角掛著惡作劇的笑意,帝月洛沒有說話,並不理會,他們二人的關係仿佛不是君臣。更像是兄弟。在項武看來有時候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但在帝月洛眼中,則完全不是這樣一回事。


    帝月洛的確沒有走遠,他隻是追上了離去的項武。


    項武走得不快,在感受到了某股氣息鎖定自己後,他便立馬察覺到,然後停住,整個皇宮無人敢挑釁自己,除開帝星將中那個與自己交手過的天才·帝月洛。


    酒紅色的頭發下往日優雅鎮定的眼神已經消失。項武方才的不安感再次泛起。


    他沒有見過這麽慌張的帝月洛。


    待到帝月洛走近身前,項武才意識到,這位最年輕的且最強大的帝星將,氣息竟然亂了。


    項武說道:“可是有事?”


    帝月洛直說道:“你真的打算去招募客棧?”


    項武說道:“皇命難違,陛下給出的兩個選擇裏,我隻能選擇一個對帝國最有利的。”


    帝月洛搖頭說道:“你明明知道,他們不可能成為帝國的人。”


    項武說道:“事在人為。”


    帝月洛沉默了片刻,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項武察覺到不對勁,說道:“你可是有什麽隱秘要告訴我。”


    許久之後,帝月洛歎道:“這些話我不該說,但如果你招安不了宸回他們,你很快就會接到逮捕他們的命令。”


    項武說道:“陛下的意思?”


    帝月洛點頭。


    項武說道:“如此,豈非更難以……”


    帝月洛轉身,準備離去。


    項武感覺到帝月洛極為反常。但他卻也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


    原本二人就將散去,帝月洛忽然停下腳步,神情古怪的說道:“將軍。”


    項武止步,他為將多年,經曆過很多古怪的事情,但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麽不安,在聽到了帝月洛下麵的一句話後,他平靜已久的心,終於亂了。


    “有一件事其實你弄錯了順序,不是要對帝國忠誠才能成為帝星將,而是……成為了帝星將,便一定會忠於帝……不,便一定會忠於皇帝。”


    說完這句話後,帝月洛的額頭滲出冷汗,他知道這句話不該說,如果將這個秘密散出去,他將會承受無盡的恐懼與折磨,可不知為何,他隱忍了這麽久,卻要在今日將這句話說出來。


    事實上那個秘密依舊是秘密,僅僅是這樣的一句話應該也無法猜出什麽來,可隱約裏,帝月洛在期待著什麽。


    而項武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想到了很多事情。


    這位殺伐半生的天下第一大將,竟然感覺到了莫大的寒意。


    當年……


    當年沈大哥莫非是察覺到了……


    項武猛然間不敢想了,帝月洛的這句話,顯得沒頭沒腦極是古怪。說不定隻是那位陛下的試探,自己應該當做沒聽見才是。


    但此刻這句話在腦海裏怎麽也揮之不去。


    (此為卷末章,下一卷是第四卷。有可能就是這本書的完結之卷,下一卷應該會比較長的。內容肯定是跟當年的秦楚的事情有關係,以及書生與琉璃的父輩掌握的秘密有關,基本是要把坑填完才會完結的,所以不用擔心。另外,感謝投月票的各位,這本書現在要死不死的。每天也就幾個訂閱,寫到這裏全憑一個厚顏無恥啊,所以還能有讀者一直追讀並且投票,真是不勝感激,所以明天繼續爆發吧。本來想冠冕堂皇的請個假,構思構思後麵的劇情。不管了,先寫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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