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妙月隻歎自己怎麽沒有這麽奇妙的緣分,前一刻還說,注定會在一起的人,會在彼此思念的時候出現。這一刻,那個男人便真的出現了。


    在客棧等人發現掌櫃消失後,在風展前往南方探尋後,宸回其實並沒有走太遠,他隻是來到了魔宗。


    人生總是遇到很多人,宸回回憶起這些江湖經曆,想了許久,這些人裏有隻有一麵之緣的。如那個被他救過的乞丐,又如那個進京趕考的書生或者那個沙漠裏險些渴死的商人。他們是這個世間形形色色裏的一部分,但似乎……與自己沒有什麽關係。


    也有些淺淡緣分的,如寧門主如雲前輩如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小夜和尚。甚至可以說言醒蕭千業這些都與自己有著些許緣分,可最終也不過是一些印象深刻的人,在日後漫長無涯的生活裏,不會去期待也不會去回避。


    如果生命就將結束,這些人或許會在一個念頭裏浮現,卻終究不是他最想要見到的人。在短暫的江湖生涯裏,宸回並沒有真的覺得孤獨過,因為遇到了廚子書生等客棧眾人。但意識到了其間的凶險後,宸回知道也許自己選擇了一條毫無生機的路,在生命的最後,他想要見到的人,卻並非是客棧中人。


    是宸玲。


    ……


    ……


    宸回來到魔宗,其實隻是為了與宸玲道別,當然所謂道別,自然也有著想要說的話。


    溫柔的人在這些方麵便顯得很羞怯與遲鈍。時間入夜了才來探望一個女子,這在卿妙月看來十分古怪。但對於宸玲這樣的女子來說,似乎什麽都很正常。


    宸回沒想到,自己方才步入魔宗教址之內,便被宸玲發覺了。


    原本還想著偌大的魔宗,哪裏才能找到宸玲,卻是看見月色之下,宸玲與卿妙月走了出來。秋末的夜風帶著些許涼意,拂動宸玲的長發,眉眼之中不加掩飾的驚喜讓宸回愣住。


    “哎喲,宸掌櫃,這大晚上來拜訪我家宗主,客棧的作風最近真是讓人難以捉摸。”卿妙月忍不住打趣起來。


    宸玲也有些奇怪。


    奇怪宸回出現的時間,奇怪那種若有若無的淡淡的哀愁感,也奇怪為何,客棧的其他人不出現。


    “你怎麽來了。”宸玲的語氣倒是很平淡。


    “我要是說隨便走走就走來了這裏,你會不會信?”宸回說道。


    “你這人又不是什麽謊話連篇之流,你說了,我自然信。”宸玲的語氣還是很平淡。


    卿妙月說道:“宗主,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些卷宗要處理,這宸掌櫃,屬下就不替您接待了?”


    宸玲莞爾,說道:“有勞卿長老了。”


    卿妙月隨即又看了一眼宸回說道:“宸掌櫃,都說你客棧的人密不可分,來我魔宗探望,下次至少多帶幾個人吧,你家賬房那麽瘦弱,該多走走才是。”


    宸回想了想,苦笑說道:“先生他……會來的。”


    “哼,走了。”卿妙月離去。


    “你怎麽一個人來了?”宸玲向來有話直說。


    “客棧那邊……有些事情。”宸回莫名的緊張起來。


    宸玲仔仔細細的盯著宸回,盡管對待宸回的態度,每一次見麵都有轉變,但在氣勢上,宸回總是比宸玲弱些。


    宸回說道:“玲,你這麽盯著我,我有些……”


    宸玲說道:“你的反應不對,你若是沒有說謊,便是有事情瞞著我。”


    宸回一驚,女人都是這麽可怕的生物嗎?


    “找我可是有事情。”宸玲說道。


    宸回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自然是沒有事情的,可是沒事情便來,尤其在這個時間,似乎有些不對。


    因為客棧以往到來,總是有事情的。


    宸玲看著宸回思索為難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


    麵對眾人向來清冷的宸玲這麽一笑,宸回隻覺得整個夜色都變得更美了些。


    “宸回,你要是說你沒有事情,其實我會更高興些。”


    “那我沒有事情。”宸回說道。


    “顯得好欲蓋彌彰。”宸玲說道。


    “我的的確確沒有事情,就是想來見見你。”宸回說道。


    “好,信你了。”宸玲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最近星辰宗的事情很多。其實就算你不來,我本來也計劃著去見見你,隻是事情實在太多。”宸玲說道。


    “秦楚之爭,恐怕對於你們來說,其間也有不小的凶險,稍有不慎也是會引來災禍。”宸回說道。


    宸玲點點頭說道:“星辰宗從來隻有一個立場,但即便如此,也有許多為難之處,隻是今日……我不太願意與你說這些。”


    “嗯?”


    “宸回,你是我父親的弟子,你怎麽看待我父親的?”


    “我視師傅如生父。”


    “如此說來,你我也算是至親?”


    “自然……算是吧?”


    “你真扭捏。”


    “……”


    宸回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宸玲忽然說了一句話:“蕭千業說,龍脈武者與渡舟人,都是他的師兄。”


    這毫無由來的一句話,讓宸回有些慌。


    “也許那個人,會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宸玲說道。


    “嗯……也許吧。”


    “你知道我為何討厭他麽?”宸玲問道。


    “師傅他……也許有苦衷。”宸回也不清楚。


    “他是這個世間至強之人,但來來走走,總是不打招呼,總是自以為是的替我與娘親做著決定。也許他真的有苦衷,也許過於弱小的我與娘親是他的弱點,他不想被人發現這樣的弱點,但他總是什麽也不說。”


    宸回看著宸玲,仔細回想,他與宸玲的關係一直很微妙,二人如今看似極為親密,可彼此間從來沒有交換過過往的回憶。


    “如果有一天,你也不辭而別,然後永遠的消失。我也會像恨他一樣恨著你。”


    宸玲並非知曉了什麽,隻是隱約感覺到宸回似乎有些不對勁,仿佛是要遠行。


    這一刻,宸回忽然僵住。


    他的確是來道別的,但一瞬間,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


    ……


    宸回感覺到自己做了一個或許是錯誤的決定,生平第一次,他不想與客棧的人共同去麵對某件事情。


    這是一件必須由他自己去做的事情。


    龍脈武者,必須被自己擊敗。不能是被江湖中的高手,不能是被同為傳說的渡舟人,必須是自己。


    他始終記得在等待了一年之後,見到疾空策拖著一棟空樓歸來時的那種落寞與痛楚,在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他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失去了最親近也最崇敬的人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其間悲痛,實在不是那麽好放下的。


    宸回的本性很溫柔,但這個溫柔的男子這一生其實過得很不好。


    他原本隻是連慶山外一家普通獵戶的孩子,他也有個名字,不似宸回二字這麽古怪,是一個很尋常的名字,叫陸餘。積善之家盼有餘富,這是陸家這位老獵戶對兒子的期盼。


    原本過著普通到有些清貧卻滿是平靜喜樂的日子。宸回想學習打獵,在連慶的山林間做一個帶著些許孤獨意味卻又無比自在的獵人。可他又很喜歡那些小動物。打獵的本事學了不少,真正到手的獵物卻不多。


    他還能依稀記得的,關於父親的些許訓斥,以及訓斥裏那些寵愛的意味。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孩子,自然不會有苛責,人生裏最幸福的時光便是那段多年後也許記都記不清的時光。


    這一切自然是在六歲的時候,也是在那一年,一切都變了。


    江湖險惡,不是你以為你不在江湖就能避開的。


    在那場劫數之後,他緩慢的,吃力的,拖動著父母的屍體,想要為父母做最後一點事情,但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難了些。他始終記得父親對他說的話,獵人的差別,不在於技巧,而在於沉穩。所以他很平靜,平靜的讓宸沙感覺這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


    擁有赤子之心的人總是會很容易領悟,或者說,宸回本來就是這樣,陸餘本來便是這樣。一個習慣安靜與溫柔的孩子,就算被這個人間千百年來最鋒芒畢露之人收做了徒弟,也是這般。


    父母的死,成了他不願說起也不刻意去緬懷但又永遠無法忘記的悲痛。可活著,就會等來生命中那些好的事情。他這麽堅信著,因為遇到了宸沙。


    許多年後他回憶過往,注定成為傳奇的一生是從哪裏開始轉變的呢?


    答案是起於他抬起頭時看的那一眼,一個將死的小男孩,帶著平靜看著天空中宛若神仙一般的存在。從那一刻起,這個溫柔之人的一生便不再平凡。


    連慶山外的修煉劍閣劍意的日子是宸回人生裏最為快樂的時光,至少在那間客棧出現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在經曆了那麽慘烈的悲劇之後,自己還能如此樂天。


    隻是時間不會停止,人也會長大。成長總是會伴隨著些叛逆與痛楚。這個聽話到有些讓人覺得無趣的孩子,並沒有叛逆過。或許,此時此刻的宸回,這個已經是末樓客棧掌櫃的宸回,最大的叛逆便是對於複仇的堅持。


    明明被告誡了不要複仇,即便已經足夠強大,但這對於自己來說,就是一條無法遵從的命令。


    因為好不容易等來的人生裏如同至親一樣的存在,卻再一次就這麽死去了。溫柔如他,也有著屬於自己的憤怒。


    這股憤怒宸回藏得很深。


    他淡然的笑意出現在許多地方,人們都以為這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人,他滿身風塵,卻又平靜喜樂,但隻有很少的時候,他會想到當年明月,想到連慶山外的生活,而後平靜的眸子深處,帶著絕對冷漠森寒的殺氣。


    唯有複仇。


    行走江湖的初衷是要找到師傅的下落,以及報仇。這些年他經曆了許多事情,並不漫長的時光卻過得很慢,因為宸回的江湖生涯遇到了太多的人和事。可他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要做什麽。


    他對書生對客棧眾人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當那股命運迎來終焉之時,或許便是離別到來之時,這話裏有違心的部分。


    他不想要離別,命運對宸回並不怎麽友好,可宸回總是很懂得感恩與知足。


    因為遇到了客棧眾人。


    從厭倦了自己的料理開始,從想要這間客棧變得更像一間客棧開始。廚子,書生,阿秀,風展,琉璃,都是他的親人,如果可以,當然要永遠的一起生活下去。


    有時候宸回也想過,也許那個人不出現就好,也許師傅的下落永遠找不到,那樣的話,就沒有報仇的機會。


    是了,在他遊曆了這麽久之後,他依舊沒有得到師傅的下落,宸回以為大概真的隻能這樣了,但不期想最終,那個人還是出現了。


    一個宛若神一般的至強存在。


    宸回在兩者之間掙紮過。因為太清楚師傅的強大,所以才明白對手的強大。因為太明白對手的強大,所以才知道這次複仇的凶險程度。


    以前的事情都可以與客棧的夥伴一同麵對,因為敵人大多都同樣有著同伴,隻要把最強最危險的那個存在留給自己就好了。其餘的相信書生廚子他們就好。


    但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的對手,隻有一個人。一個也許強過了整個武林的存在。隻有這一次,宸回認為誰也幫不了他。他打算隻靠自己。


    體驗過失去之痛的人才會更為珍惜已經擁有的一切,宸回珍惜與客棧眾人的情誼,願意為了他們放棄一切,哪怕麵對九死一生的險境也絕對不會猶豫。


    但在複仇與客棧眾人之間,他選了複仇。不能搭上夥伴的性命,必須是自己一個人的複仇。


    這當然是有些愚蠢甚至有些幼稚的行為。


    可人的一生,總會做那麽一兩件犯傻的事情。


    宸回很清楚可能會死,他經曆了很多次將死的困境,卻從來沒有一次是現在這樣,僅僅是想象,也無法找到一絲生機,但卻一定要去做。


    多麽可笑而又魯莽的決定,也許叫上書生他們更好,也許與武林中人聯手才對,也許真的該蟄伏著等待實力提升。


    但當想到自己的一切都是師傅給的,自己最親近重要的人被人這麽殺了,宸回便怎麽也無法冷靜下來。


    隻是,宸玲呢?


    如果自己失敗了,那麽得知了一切的宸玲該怎麽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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