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愁城生平有兩把劍,一把天瀑流雲,一把浩海劍,天瀑流雲傳給了弟子風絳,浩海劍便自己用了。在徐家人看來,天瀑流雲的斬元之力該是強過浩海劍。但在某一種情況下,浩海劍會成為這個世間最強的神器。


    如今便是這個情況。臨海之時,於滄海之前。


    姬凝淵等待著葉愁城磨了三十年的一劍,他自然不相信葉愁城能夠擊敗他,在他的推演之中,這個世間能夠擊敗他的人,的的確確該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劍聖們。但不該是任何一個人。


    唯有劍聖們聯手,才有可能戰勝他。所以最終,那些劍聖們都死了。葉愁城,是最後一個活著的。


    他從容的等待著這一劍,道家的葉愁城,領悟的劍意自然與道有關。道家的學問也很深,但葉愁城的道,是一種極限的自由。


    這樣自由到底是什麽形態,便是姬凝淵也無法想象。


    海浪滔天,在浩海劍的潮汐氣息瘋狂散發的時候,整個暗海所有的戰鬥都瞬間停手。


    丁七兩,齊麟牙,或者是方正大師,張天師,又或者是姬輕煙,聶無痕,等等正在激戰的高手們,都停手了。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驚懼的抬起頭,原本昏暗的暗海淺灘更加昏暗。


    因為遮蔽天空的不止是黑色的雷雲,還有近百丈高的恐怖巨浪。


    這片浪潮仿佛巨人之城的雄偉長城一般,隔斷人們望向暗海遠方的視線,每個人在這樣的浪潮之下,都如同螻蟻仰望著山嶽一般,顯得如此渺小。


    齊麟牙看著這海浪仿佛停滯在了空中,感受著結界之內那個人散發的絕對強大的氣息,強如天下第一刀,也感覺到絕望和驚駭。


    這樣的浪潮,真的是人力所能控製的麽?


    姬凝淵目光之中的輕蔑也漸漸散去。


    “數十年前,你還是我的師兄,你傳我劍意,我以為天地山海方為人間,欲要自由便須有號令山海天地之力,姬凝淵,這一劍,乃是三十年前我最強的一劍,你且接下!”


    停滯的巨浪仿佛一隻被人拿去了枷鎖的巨獸,瞬間暴怒的肆虐起來。


    浪潮傾下,其力道何止萬噸?暗海淺灘在這一刻籠罩在洶湧的潮汐聲中。


    丁七兩,聶無痕,齊麟牙,鍾雲秀,姬輕煙,玄生十二等等等等所有的武者都開始撤離先前的位置、因為這一道滔天的浪潮,其滔天二字絕非誇張。這樣的浪潮落下,足以天地破碎!


    海潮帶著無數激流襲來。


    而潮水之中又蘊含著恐怖的劍意。


    這是大海的咆哮,亦是海神的怒斬!


    姬凝淵所有海浪在瘋狂凝聚,然後齊齊席卷向自己的那一刻,才發現,原來早在三十年前,自己的師弟便已經強到足以成為自己的對手。


    就如同將東海掀起來一樣。難以計數的海水混合著狂暴的劍氣衝入結界。


    一瞬間,結界破碎。就如同空間破裂一般,所有人視線裏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起來。


    再一瞬間,整個暗海淺灘被海水淹沒,即便是處於高地上的姬輕煙聶無痕和武林群雄,也都不得不以輕功來防止被海水吞沒。


    小夜和尚為場間兩位真武強者外境界最高之人,他以佛力再次祭出明王法相,巨大的佛像隔絕了海水將所有的武者庇護於其中。


    老天師試圖用萬物歸一的領域,卻發現渡舟人所操控的乃是真正的大海。而非以元氣內勁所化。


    “此人實力已入神道,這等力量,早已不再是人的範疇了吧?”老天師說道。


    小夜和尚說道:“若非這位施主將海潮集中於龍脈武者所在之處,我們恐怕都會受傷。”


    遠處的姬輕煙踏於海浪之上,鐮刀揮舞,有風暴環繞著她隔絕了浪潮。


    她皺起眉頭,罕見的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於所有武者和她自己而言,這些海潮不過是餘波,這些餘波甚至沒有這次攻擊真正威力的萬分之一。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認真防禦起來。


    作為龍脈武者姬凝淵的弟子,姬輕煙本不該對自己師傅有任何的質疑和擔憂,因為姬凝淵早已不是那個最接近神的男人,於所有見過他實力的人而言,他就是神。


    隻是她此刻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低估了七劍聖的實力。


    ……


    ……


    大海的憤怒漸漸平息。


    此刻的暗海淺灘到處都是海水的鹹腥之氣,也因為巨大的駭人的浪潮,而變得麵目全非。


    武林群雄們看著這一劍之威,都在想換做自己,能否逃掉這一劍?


    即便是玄生十二,也不會想著去承受這樣的進攻,他能夠感受到衝往龍脈武者的海潮之中蘊含著怎樣恐怖的劍意。


    這一擊,沒有人可以擋下。


    但·當一切水霧消散,塵埃落定之時,海麵之上,踏著水波的身影,依舊是兩個。


    葉愁城與姬凝淵。


    在眾人驚歎姬凝淵如何化解這一劍的時候,姬輕煙與聶無痕再次出手,群雄之間的戰鬥再次展開。


    暗海淺灘如今已經被海水淹沒,高地之上的海水在葉愁城方才的倒海一劍撤去之後,海潮退去,倒是不會阻礙行走,但地處底部的戰場,已經成為了大海的一部分。


    葉愁城與姬凝淵都站在海麵之上,二人的腳下無波無折,氣息也都平穩如常。


    但姬凝淵受傷了,他輕輕的抹掉了嘴角的血跡,感受著口中的些許血腥氣息。


    似乎很懷念這樣的感覺,但又內心深處厭惡著這樣的感覺。


    ”很強,你們這一代劍聖,乃是我所有傳授劍意的武者中最優秀也最強的,當年我一直以為你是平平無奇的,但如今想來,在臨海之地,你的確有著匹敵任何劍聖的實力。“


    姬凝淵說道:”葉師弟,我得承認,你的確配做我的對手。“


    葉愁城很淡定,方才的這一劍,他也不可能立馬再次施展出來,亦即短時間內,他無法傷到龍脈武者,這是他最強的一劍,至少在三十年前,是他認為足以用來擊敗龍脈武者的一劍。


    但三十年後,他似乎隻是證明了一件事情,當年沒有選擇與姬凝淵一戰,是正確的。


    葉愁城輕笑:”果然,靠著你教給我們的劍意,我無法打敗你。”


    姬凝淵說道:“若非靠著天象颶風與天帝意誌,方才那一劍,的確可以重傷我。”


    ”不過看你神態自若,方才那一劍,應該不是最強。”


    “的確不是。”


    “那你可以用出你最強的一劍了。”


    “禮尚往來,師兄你一向教導我們做人要有禮數,既如此,到你出劍了。”


    “我若出劍,這場對決或許便會結束。”


    “若真如此,那它就應該結束。”


    “有理。”


    二人的對話仿佛是最為尋常的師兄弟間的切磋。但此時此刻,二人都動了殺心。


    龍脈武者的劍沒有名字,這把劍不在任何兵器的記載之中,但葉愁城記得從自己見到師兄起,這把劍似乎就陪伴了師兄很久。


    這仿佛是一把木劍,為檀木所製。造型古樸不似這個年代的東西。


    “師兄,我一直很好奇你這把劍的名字。”葉愁城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無法接下姬凝淵的一劍,注意力竟然到了別處。


    姬凝淵也不急,說道:“此劍名為春秋。於我而言,是一個重要之人的遺物。“


    一直以來,在得知了姬凝淵真正的身份之後,葉愁城都認為這個人早已磨滅了人性,但方才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到,姬凝淵並非誰都不在乎。


    隻是關於這把劍與姬凝淵的故事,葉愁城沒有心情去了解。


    一個為了永生能夠毫不猶豫去屠戮蒼生的人,他不想去了解。


    ”請出劍。“葉愁城的氣息變得有些飄渺起來。


    狂風大作。


    姬凝淵沒有回複葉愁城,而是以劍來回應。


    恐怖的颶風讓這片戰場充滿了呼嘯之聲。天空中的雷雲湧動。


    姬凝淵不想與葉愁城戰鬥太久,所以這一次,這位傳說中的龍脈武者,直接祭出了所有天象。毫無保留的施展全力,用出了最強的一劍。


    因為太清楚劍聖們有多強大了,所以比之於其他人,他反而是最不輕敵的那個。


    天道無情,他修的乃是無情之劍。


    操縱天象戰勝對手,用人力不可更改的強大力量碾壓一切敵人。


    這一劍,便是如此。


    天空中雷雲翻滾,整個昏暗的暗海亮如南蠻的夏日。因為雷光閃動。


    ”走!“


    人群之中玄生十二大喊一聲,群雄也意識到此間的危險。


    天雷為劫,姬輕煙的雷最多隻能召喚十數道,但此刻整片天空都在雷暴之中躁動著,下一刻仿佛這裏便會成為人間焦土,這樣的手段,場間還有誰能活?


    真武強者,一招一式引發天地之威,此為葉依然的點評,如今在座的人終於明白,這不是一個誇大的說法,而是極為寫實的描述。


    群雄畏懼,便連姬輕煙和聶無痕也沒有想到,這位大人會一來便施展出幾可催城崩國的手段。


    葉愁城長發飛舞。人們隻看到了雷,卻沒有看到天象中的其他幾種。


    風雨。


    甚至霜雪。


    東海城的冬天從不下雪,但此刻,千年不出的怪象卻是顯現出來。


    風霜雨雪皆為天降之物,輕柔至極,雨滴落在人身上,無論是從多麽高遠的天空,都不會讓人覺得多疼痛,雪花亦如是。


    但當每一絲雨滴都每一片飛雪都蘊含了世間最為充沛磅礴的斬切意又當如何?


    當風暴能夠吹塌山崖,讓一切阻礙灰飛煙滅又當如何?


    天雷。


    暴風。


    雨雪。


    所有的天象集結於此刻,任何一種都足以毀滅一切。


    齊麟牙感歎道:“今日我們都將葬送於此,很可惜,丁家後生,我沒有等到你能夠與我一戰的時刻。”


    聶無痕驚慌失措的看著天空的雷雲,他不相信姬凝淵會殺掉自己,但眼下的,如果任由天雷轟落,整個暗海淺灘附近所有的生靈都將死去。


    這是絕對的殺招,其真正的威力,恐怕在方才的倒海劍十倍之上。


    姬輕煙下意識的退了一步,但她很快發現,無論怎麽退,都在黑雲的籠罩之中,無處可逃。


    “我們會……死在這裏麽,師兄?“小夜很害怕,心道或許這便是佛祖的那個關於災難的預言。


    張天師說道:”天雷我可以化解,但數量過於龐大,我的領域也無法承受住,此等黑暗無邊之地,逃無可逃,我們集全力鎮守,或有一線生機。“


    ……


    ……


    暗海遠處。看著夜空,宸回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與宸玲在海上行進了許久,不久之前經曆了一次極為恐怖的浪潮波動,此時此刻又,看到了極遠處仿佛雷雲翻滾,如雷神發怒。


    ”這等手段,遠在雨罰之術之上,能夠有這般手段的,必然是那兩個人無疑了。“宸玲看著遠方的雷雲說道。


    宸回目光中滿是擔憂,這樣規模的雷劫落下,恐怕暗海將會變為廢墟焦土。他隻希望客棧中人不要再那裏等著他。


    “我們,得再快一些。”


    ……


    ……


    李四象身受重傷,乃是被姬輕煙所傷,中的便是天雷的手段。


    此刻群雄攜手欲要抵禦天雷震落,反倒是受傷的李四象最為冷靜,他看著天空,回想起這幾個月與師兄葉愁城相處的時的所見所聞,在群雄都感到恐慌的時候,李四象緩緩的搖了搖頭。


    “我們……不會有事。”


    李念雲說道:“我倒是不會有事,這雷隻要不能瞬間弄死我,我便可以憑借流雲訣活下來。但李前輩,眼下最有事的就是你了,一道雷便讓你這般,成千上萬道雷,該是何等恐怖?”


    李四象說道:“葉師兄……很強!”


    “隻要師兄真的能夠做到……那個程度……”


    李念雲委實聽不懂,他現在也沒有功夫去弄懂,他必須將流雲訣運轉到極致,因為無論是明王法相,還是萬物歸一你北國與,在李念雲看來,都無法抗衡將要到來的進攻。


    唯有李四象,他盯著天空看了許久,仿佛是在看那些雲,那些天雷,但又仿佛目光很空,又或者是盯著近在咫尺的某樣看不見的東西。


    天雷落下,風暴襲來,雪雨飛舞。


    下一刻,或許便是世界末日,便是群雄的毀滅之時。


    但葉愁城,他竟是收起了浩海劍,雙眸之中仿佛有深淵一般空透。映著在眼眸中的不再是天雷震落的滅世之景。


    而是絕對的……


    寂靜。


    “師兄,三十年之後的我,還有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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