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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濃甜美的巧克力球在嘴裏化開, 裏邊有榛子和杏仁的碎粒。


    鹿行吟小時候不愛吃甜食。冬桐市的甜食充滿著香精味道:工廠成批生產的麵包吃起來像皮革, 散發著麵食過度儲存後的氣息, 早餐店賣的劣質乳酸菌五毛一瓶, 喝起來香精味道直衝鼻子。


    巧克力倒是有很多, 過年家家戶戶會買瓜子、花生、還有這些糖果零食。玉米糖分軟硬,軟的更貴,吃起來粘牙, 硬的可以拿去開啤酒, 含在嘴裏很久不會化,透著劣質的玉米香。


    他能吃到的巧克力也在其中, 切割成圓硬幣的模樣,外邊用劣質的金色錫紙包起來, 看起來像真正的錢幣。這種巧克力很大一塊,但是不怎麽甜,巧克力味很淡,如果在舌尖化開, 口感像蠟, 無色無味的化不下去,總要喝水衝下去。


    他也是因此以為自己不喜歡吃甜食。


    顧放為給他喂的是那天孟從舟和蔡靜送他的, 小包裝的巧克力球,一盒隻有九個。


    鹿行吟吃完了瞅他, 顧放為也瞅他:“還想吃就自己拿。”


    鹿行吟於是伸手拿了一個,剝了慢慢吃掉,安靜地和他一起抬頭看。


    他一顆巧克力可以吃很久, 一點一點地啃,化開後再小小地吃下一口,慢吞吞的。一場電影下來,不知不覺吃掉了四顆巧克力,燈亮後,顧放為順手就將巧克力盒塞進了他的桌肚裏:“下課了,跟我一起回去吧,有什麽要帶的嗎?”


    鹿行吟帶上了物理習題。


    再有一個星期,就是他們的第二次月考了。


    他的書包很重,有書,有水杯,有筆記本和錯題集,還有在學校小賣部挑好了,準備寄去冬桐市的心率-血壓監測手表。學校小賣部這個東西早就壓箱底了,原來用途是給校醫務室作一些身體差的學生,但是一直沒有用出去。


    鹿行吟跟老板娘講了一會兒價,最後兩百塊的東西給他一百二十拿走了。這個手表可以直接綁定三個緊急聯係電話和語音求救,鹿行吟一早設置好了,一個設置為冬桐市本地醫院急救電話,一個設置為冬桐市巷路街道辦的鄰居大娘,最後一個就是他現在的手機號。


    鹿奶奶眼睛不好,手機也不怎麽用。她平常的生活是種花、買藥和呆在電視機前看老電視劇,晚上會做一些衣服和清潔工作。鹿行吟不在家時,鹿奶奶就隻有一個人了。


    “您好,這是檢測手表的自動報警電話,當您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希望您可以協助查看一下手表擁有人的情況,她極有可能已經發生意外,她的具體情況如下……”鹿行吟錄了好幾遍,又拿自己的手機號測試了一下之後,確認沒有問題,再包好了裝進書包裏,打算周天寄出。


    他跟著顧放為回家。


    顧放為巴不得他立即投身他的機器人大計,懶癌發作,很殷勤地把出租屋裏所有的庫存都給他拿了出來:泡麵、薯片、自熱米飯應有盡有,“弟弟,你要吃什麽口味的?你先選,哥哥再選。”


    鹿行吟把書包在桌上放下,打量了一下這堆垃圾食品,說:“吃這些,長不高。”


    顧放為說:“偶爾吃吃沒事嘛,你已經很高了,隻比哥哥矮半個頭。”


    鹿行吟不理他:“我要吃青椒肉絲炒飯,熱的,米飯要一半炒成鍋巴。還要喝他們的冰豆漿。”


    他說的是五百米外一家炒菜店。那裏的鍋巴炒飯一絕,又香又燙味道鮮美,冰鎮豆漿更是清甜爽口,哪怕在冬季也賣得很好。


    顧放為:“……好,哥哥去給你買。”


    他進門脫了外套隻穿一件毛衣,懶得起身換,直接圍了個圍巾又出去了。回來時不僅帶來了青椒肉絲炒飯和冰豆漿,順手又買了一大堆熟食零食和小吃,放在鹿行吟麵前:“給,還想吃什麽今天一次性說清楚啊,這麽冷,下回你就自己出去買哦。”


    他很自然地湊過去,挨著鹿行吟一起坐下了。在“招待弟弟”這方麵,顧放為雖然有他一貫以來的敷衍,但是也不介意像今天這樣特意為他跑一趟。


    畢竟是要寵著的弟弟,嬌氣一點他也沒話說。


    鹿行吟吃他的青椒肉絲飯,顧放為就興衝衝地給他抱了一些資料:“這些,hmi入門的。哥哥研究的你不一定要全部弄懂,你先看看對硬件部分有個基本的了解,然後再挑著看看公開課呢?”


    鹿行吟翻了翻。磚頭厚的書,還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顧放為趕緊哄:“不難的,你看,你學一下這個,還能順便提升英語成績,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鹿行吟注視著他,沒有再拒絕,隻是點點頭說:“我會看的。”


    他這麽坦然,顧放為總算放下了半顆吊起來的心。


    鹿行吟把顧放為給他的工具書收好,寫了幾張試卷。


    中午十二點時,霍家打來了例行的電話。隻不過這次不再像以前那樣隻有季冰峰打來,而是霍母打來的。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拘謹而陌生:“行吟啊,這周也不回家嗎?媽媽這邊聽季律師說了,你要留在學校裏補進度是嗎?”


    鹿行吟輕輕說:“嗯。我落了高中一年的課,差了別人很多,想抓緊時間補起來,不然隻剩下一個半學期的時間,還要學後麵很難的部分。”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霍母語氣頓了頓,“要注意身體,聽季律師說,你還感冒發燒了是不是?”


    那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鹿行吟說:“嗯,已經沒事了,您不用擔心。”


    背景音裏傳來幾聲女孩的抱怨聲:“媽!我跟你說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別打電話啦!”


    電話兩頭陷入片刻的沉默。


    霍母在另一頭頓了頓,欲言又止。


    有一刹那,她從鹿行吟溫軟清冷的聲音裏聽出了什麽——那是坦然明曉一切卻依然執拗的一種態度,客客氣氣。他們還沒有明確地把心思表露出來,眼前的孩子卻已經敏感知曉了這一切,並早於他們做出了選擇。


    不知道是否錯覺,霍母剛剛還想繼續說話,鹿行吟這一邊卻說了一聲:“哥哥喊我給他做飯,我先掛了,媽媽,最近天冷了,您注意保暖。”


    顧放為:“???我什麽時候要你做飯??你不要誣陷我!”


    他一把撲過來揪住鹿行吟,伸手捏他的臉,“掛電話就掛電話,還拿我擋槍,你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城市另一邊。


    “都說了些什麽?”霍父見霍母掛了電話,問道,“他沒察覺出什麽吧?我想了一下,確實至少每個星期電話還是得給他打一下。”


    霍母有點心不在焉:“嗯。”


    霍父卻越講越上頭:“阿宴,我知道你這當媽的心軟,畢竟是咱們親生孩子。但是他真的已經大了——就上個星期,他給冬桐市那個老太婆還寄了五千塊錢,你想想,他這顆心會在我們這嗎?以後他有了錢,還不跌全拿回冬桐市?你不要被表象蒙蔽,得看長遠。”


    上一次月考後,青墨七中高大4.5的難度判定和鹿行吟直接空降年前120的動靜,已經讓他充分燃起了危機感。


    霍家從此,又對鹿行吟展開了一次全麵的調查,比起冬桐市那份普普通通的資料,他們驚訝地發現,這十六歲的少年有著令人驚訝的執行力和學習動力。根據詢問青墨七中老師的結果來看,鹿行吟居然是一個極其聰明也極其努力的孩子,和小學到初中,尤其是初中時的極差的成績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哪怕青墨七中的年級第一,放在鷹才也未必能進前一百的水平,但霍父已經產生了相當的緊張感。


    提起那五千塊錢,霍母也沉默了。


    “早說了,不如把他接回家好好哄著!遊戲,電腦什麽的,讓他玩!讓別人帶著他玩!青墨就是不好在是寄宿製學校,咱們手也伸不了那麽長,養廢一個人多簡單的事?給他一個寄宿學校上,恐怕也多此一舉了。”霍父說。


    霍母靜了靜:“或者咱們就把他接回來住呢?讓他養養病,他是不是腦子裏還有個靜脈瘤?”


    霍父仿佛被點中了什麽:“你是說……做手術時有超過70%的死亡率?如果能說動他動手術……”


    霍母臉色白了:“你不要說這個。我的意思是讓他放棄一年學,等思篤思烈畢業了,咱們再把他送到國外去,給他一輩子安穩無憂的生活。”


    “這不行。咱爸明確要求過的,他一定要念書,參與這個遺產評定。”霍父狐疑起來,“你是不是……真的心軟了?”


    “我沒有。”霍母矢口否認,她望了一眼正在客廳你一句我一句拌嘴笑鬧的霍思烈與霍思篤,嘴唇顫抖了一下,“我看著手把手養大的孩子隻有兩個,他有了五千塊都知道去給他奶奶,哪裏會真正認我這個媽。”


    顧放為殷切等待著鹿行吟。


    鹿行吟在寫試卷,他也不好直接騷擾,於是就使用了各種方式刷存在,比如裝模作樣地跟機器人對話:“你好你好,你今天過得怎麽樣啊?”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給小機器人加了新的語音庫,開心鬼小僵屍轉了轉,扭動著圓溜溜的身體說:“你好你好,還好還好,要是小鹿哥哥能來看看我就更好啦。”


    “他不是在這裏嗎,你怎麽不去找他呢?”顧放為一邊往鹿行吟這邊瞥一邊說,拖長了聲音,類似撒嬌。


    鹿行吟握著筆,不動如山。


    小僵屍又扭了扭:“檢測到,小鹿哥哥在:閱讀,視覺交互被占用,為小鹿哥哥放大音量,提供選擇:如果你叫我一聲小寶貝,我就給你唱一首歌。”


    “錯了,別人在閱讀在學習,更不應該打擾他,你還唱歌呢。”顧放為本來想調戲鹿行吟,結果聽這小僵屍講話時,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對了,你這個算法依然有問題,不夠貼心。”


    他飛快地四下找了找,沒找到筆,於是順手搶走了鹿行吟的,找了張草稿紙把這個點記了下來。


    鹿行吟瞅他。


    顧放為把筆遞給他,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一本正經地問道:“弟弟,你看這支筆,像不像那本《剛體位置坐標描述與變換》?”


    鹿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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