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則必有一死,無須在意。”


    平靜的聲音響徹在大殿之內,國師坐在軟墊上,殿外的窗子半開著,窗外如火模樣的夕陽正在下落。


    白日的光亮正一點點的在長安城中消退,就像是垂紮於暮色中的帝國。


    死亡就像是永久的分別,難免會帶來傷感,尤其是快要死的人還是這個讓唐國無數百姓尊敬愛戴的國師大人。


    梁小刀站在最後方,輕輕的低著頭,不發一言。


    李休低頭看著國師那張已經灰敗到了沒有顏色的臉,深沉的溝壑就像是許多年前未曾平穩的大唐一般,跟著看到了那雙眼睛。


    較之以往多出了一些無神,和深不見底的渾濁不堪。


    這個站在帝國巔峰的老人不知何時變得這般垂垂老矣,滿是疲態。


    李弦一站在窗邊,背對著幾人,沉默不語。


    “殿下認為我死之後朝堂形勢會變得如何?”


    國師卻是並不在意自己如今的狀態,抬頭看著李休,像是在考究。


    他活著就能夠製衡太尉,若是死了太尉便如同出籠的猛虎,再無人能夠壓製,即便是楊飛鴻站出來頂在前麵,和齊秦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一些。


    “你死的真不是時候。”


    李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出言道。


    太子一方能夠有把握完全壓住齊秦的有三人,國師若是死了就隻剩下兩個人。


    李休即將遠去荒州,這就又少了一個人。


    無論怎麽說,他這話都算得上是不敬,窗邊的太子皺了皺眉頭。


    國師卻並不在意,笑著道:“除你我二人之外,太子若是全力出手不說壓製太尉,起碼可以做到分庭抗禮,隻是他肩負監國之責,分身乏術。”


    “國師無須擔心,孤還不曾將那老家夥放在眼裏。”


    李弦一的聲音順著晚風淡淡的飄了過來。


    國師搖了搖頭,並未展顏。


    正如他所說,太子需要監國,舉國上下大小事情都要親自處理,如此一來就沒辦法全心全意去應對太尉,那就總會有疏漏的時候,就會很麻煩。


    李休想了想,然後道:“廟堂事未必一定要廟堂上處理,江湖同樣可以插手。”


    國師若有所思。


    李弦一回過了頭。


    他繼續道:“如果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那就要學會先下手為強,唐國的江湖我做主,我走了之後便是弦一做主。”


    “聽雪樓,姑蘇城,青角司,三聖齋都站在弦一這一頭,我們憑什麽會輸?”


    李休轉頭與李弦一的目光對視著。


    李弦一皺了皺眉,有些不太情願:“我知曉做大事需懂得變通,但就這麽光明正大的依仗江湖勢力,總覺得不太舒服。”


    梁小刀站在殿下,聞言突然咧嘴笑了笑,說道:“真不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隻要不是陛下親自開口撤去你的太子之位,即便是皇後和吳王蹦躂的再高又有何用?”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吳王與太子這麽多年的對峙就是為了壓製對方然後將自己的聲望提上去,從而迫使唐皇做出另立太子的改變。


    所以太子一方才會不停地壓製吳王一方的聲望。


    吳王一脈則是在想方設法的提高自身。


    但這終究隻是雙方的博弈,最後決定這一切的人還是唐皇。


    但也顯得很沒道理。


    因為雙方的博弈實在太大,已經牽扯到了大半個朝廷,倘若真的有哪一方徹底落入下風,到那時即便是唐皇想要偏袒另一個,都是無法做到。


    ......


    如果所要爭奪的一件事實在太大,那麽無論是誰都無法真正看得清這個千變萬化的局勢。


    即便是站在至高點的唐皇也未必能夠一言而決,左右局勢。


    所謂畫中猛虎能傷畫外之人,便是這個道理。


    一場關於陰謀聲望的博弈是誰也無法完全看得清的。


    “我走之後,往東你可以與崔崖思,往西可與鄭修元,楚昭南聯絡,南北無需擔憂,有這三人輔佐,長安之外就不用擔心。”


    李休囑咐道。


    李弦一點了點頭,神情並未有所變化,顯然李休想到的事情他都想得到。


    “楊飛鴻固然行事狡猾不會留下任何尾巴,但大事上欠缺一些果決和狠辣,太子若遇事不決,可去詢問丁儀。”


    李休繼續說道。


    禦史中丞丁儀的確算得上是老狐狸,有他在側周旋,配合楊飛鴻二人合力足以與齊秦分庭抗禮。


    “朝中事問楊飛鴻與丁儀,江湖事可問陳落。”


    李弦一看著他,雙眼微微眯起,輕聲道:“你今天很囉嗦。”


    李休囑托了很多話,但這些事李弦一自然知曉,論才智他並不遜色李休太多。


    這一點在場的幾人心中全都清楚,既然清楚還說了這麽多廢話,那就是囉嗦。


    是不同尋常。


    李休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看著國師,問道:“國師府打算讓誰接手?”


    國師微微一笑,反問道:“殿下以為誰最合適?”


    “無論許子冀還是顏回都是很合適的人選。”


    李休看著他,輕聲道。


    “但我覺得陳彥彥更合適。”


    李弦一聞言眉頭微微皺起,側目看了過去。


    便是梁小刀也是雙眉緊蹙。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的鎖天塔觀碑登樓之時,陳彥彥所站的立場還是皇後一方。


    此刻李休卻說要讓他執掌國師府?


    且不說此事是否可行,單說國師府內之人能否心服,都是一個問題。


    李休像是看出了他門心中所想,接著道:“有顏回和許子冀輔佐,國師府之人定無二心。”


    李弦一將目光放到了國師身上。


    國師沉默了很久,然後緩緩地閉上了雙眼,道:“好。”


    這個舉動堪稱大膽,但不得不說是一步妙手。


    李弦一不停地點著頭,口中嘖嘖稱奇。


    “何時走?”


    他看著李休問道。


    李休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帷幕。


    夜色降臨大地,微亮的星光高懸蒼穹之上。


    “明日便走。”


    李弦一沉默了會兒,然後道:“荒州雖遠,卻也算不得什麽,唐國在荒州也有些勢力,若是遇到什麽解決不掉的麻煩,盡可前去。”


    李休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天也很囉嗦。”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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