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吹進窗內,並不巨大,隻是讓屋內的燭火搖晃了一瞬,讓二人的衣角飄起了一瞬。


    微涼的氣息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


    宋大仁說道:“沒有人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就像沒有人知道晚飯自己到底會吃什麽。”


    夏夜的風變得大了些,吹滅了一盞燭光。


    桌上的尉繚子翻動著書頁,屋內響起了紙頁摩擦的嘩啦聲。


    朱奎抬手按住書籍,淡淡道:“但我可以決定自己晚飯吃什麽,就像你可以決定我什麽時候死,這並沒有什麽分別。”


    宋大仁再度沉默了一會兒,感歎道:“的確沒有什麽分別。”


    屋內重新變得安靜下來,兩個人之間都有些沉默。


    “從我去到武安郡的時候便不如你,後來進入官學還是不如你,直到現在進了官場我還是不如你。”


    “你這話,算是在抱怨嗎?”


    朱奎搖了搖頭,臉上掛著笑意說道:“我隻是在感慨而已,沒有嫉妒,自然也談不上抱怨。”


    宋大仁問道:“這麽長時間以來我始終沒有問你為何會站在我那頭,而不是站在我這頭,我一直在等你和我解釋。”


    “我一直沒有去,所以你便要來殺我?”


    “每個人都有苦衷,隻是有苦衷並不意味著你可以亂來,太子和吳王之間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線,無論你的理由是什麽跨過了就是跨過了。”


    “那看來無論我的理由是什麽,今晚我都不會活著。”


    “但我想知道原因。”


    這一次輪到朱奎沉默了下來,直到窗外的風漸漸變小,他起身將熄滅了那盞燭火點亮。


    “你還記得岐山兵變的首領嗎?”


    當年岐山郡三十四萬地方軍反叛但卻並不統一,在未曾鞏固陣腳的情況下相互廝殺,這才造就了戰火連天的場麵。


    但當年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因為一個人而起,岐山太守孟恬。


    後來反叛被鎮壓,孟恬被押入長安本來應該處死,後不知為何隻是押入大牢關了起來,永無止境沒有出頭之路。


    這比死了還要讓人難受,所以很多人都很滿意唐皇的做法。


    直到前些年李弦一成為太子,然後將孟恬放了出來。


    很多人詫異,但因為事情過去了很多年,因為李弦一是太子,所以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


    朱奎臉上露出一抹冷笑:“那個老家夥現在還活的好好地,而當年死在那場嘩變當中的人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這就是你背叛太子的原因?”宋大仁有些失望,然後說道:“太子終究是與眾不同的那個人,他釋放孟恬是為了安那些出自岐山郡的將領們的心,也是為了安岐山郡百姓的心,從大局上來說這固然會帶來爭執,但卻是利大於弊。”


    岐山嘩變連累四周無數城池,所以這些年來導致出自岐山郡的人無形中矮了他人一頭,無論是上朝為官還是行走江湖提到自己出身岐山郡都會讓人愕然一瞬。


    無論這一瞬的愕然是否擁有敵意。


    無數人的歧視導致岐山郡變得有些死氣沉沉,直到那年太子宣布釋放孟恬,表明了天下都是唐國的天下,每個郡縣都是唐國的郡縣,沒有高低之分,這才很大程度緩解了這種現象,讓整個岐山郡拜服歸心。


    就像當初在三古之地長林的天驕包知命說過的話一樣,先祖的罪惡憑什麽要加到後代的身上?


    這本就是不公平的事情。夢島書庫


    所以李弦一給了他們這份公平。


    朱奎譏諷道:“岐山郡需要公平,天下人需要一個能夠帶來公平的君王,但死去的人難道就不需要公平了嗎?”


    家國天下。


    家國天下。


    家國天下。


    究竟是家在前頭還是國在前頭沒人說得清。


    但對朱奎來說家永遠在前頭,他的妻子死在了岐山嘩變上,而太子釋放了孟恬,對他來說這就是無法緩和的立場。


    宋大仁說道:“總要有些取舍。”


    朱奎看著他,同樣道:“的確要有些取舍。”


    “隻有這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


    朱奎走到了窗戶之前站下,目光看著窗外的,開口道:“太子會是一個好皇帝,吳王同樣會是一個好皇帝,二人截然不同但卻難分高下,有的人更願意支持太子,有的人更願意支持吳王。”


    “這麽說你更願意站在吳王那頭?”


    “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你,我一開始支持的就是吳王。”


    宋大仁沉默了一瞬,說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吳王或許也是絕佳的人選,但他的身後總歸站著皇後,而皇後不是一個好人。”


    不是一個好人,如此直截了當的評價和議論很少會有人說出口。


    朱奎沒有說話,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去爭論這些事情。


    “黨爭其實不算什麽,你大可不參與其中。”


    “你今天的話格外的多。”


    朱奎回頭看著他說道。


    宋大仁沉默著沒有開口,他今天的話的確很多,話多就意味著不想殺人。


    直到片刻之後方才開口道:“我不想殺你。”


    背叛永遠都是最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所以宋大仁想要殺了朱奎,但當他站在麵前的時候才發現立場有時候是無法操控感情的。


    “但你還是來了,這就證明我還是要死。”


    朱奎搖了搖頭,感慨道:“自從我們開始認識的時候你就是如此,但你有沒有想過,當獵人遇到猛虎的時候,你起了慈悲之心,反而會葬身虎口。”


    窗外的風吹動著屋內,拂過了窗簾。


    係在窗簾上的一根麻繩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地上的那盆清水中。


    清水泛起漣漪,然後整個書房都跟著泛起了漣漪,窗簾隨風擺向一側,但奇怪的是窗外的風卻再也無法進入其中。


    朱奎看著宋大仁,歎了一口氣道:“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樣,你會來殺我,但你隻會一個人來,我的書房前些日子請太尉來布下了一個法陣,威力算不到強,但用來殺你卻是足夠了。”


    屋內的風四下卷著,桌上的尉繚子嘩啦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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