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福州城。


    幽深的離巷盡頭,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酒館,名曰知遇酒館。


    知遇酒館裏,一壺黃酒,兩道小菜,從王慈心聊起,最後談到管天上,周望安向我們講述了一段曾經轟動江湖的奇聞。


    福州管家,雙刀門,立派百年,曾以一套雙刀功夫名揚天下,一直是江湖上極富盛名的大門派。


    江湖皆知,雙刀門的雙刀功夫隻傳曆代門主。如今人們都說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規矩,造成了雙刀門後來的沒落。但其實不然,管家後人之中,曾有一人天資聰穎,極富慧根,少年時即被確立為雙刀門門主的接班人。二十幾歲便已將單傳的雙刀功夫練得爐火純青,其威力遠超過當時的門主,也就是管天下的父親管元洪,甚至直逼當年創立雙刀門的管修齊。


    這個人便是管天上。


    原本是要繼承門主之位的管天上,少年得誌,變得愈發桀驁不馴,仿佛是這天下間沒有一人能入他眼中。


    宣和四年,便是二十五年前。閩贛交界處,匪患猖獗,其中有一個叫風雷寨的,更是殺人如麻,作惡多端。風雷寨寨主餘風雷,金剛鐵骨神功號稱刀槍不入,一柄殺豬刀耍得剛猛無比,更說是以一敵百,鬧得閩贛兩地衙門抓耳撓腮,手足無措,因此發布懸賞告示,凡能取餘風雷首級者賞紋銀兩千。


    雙刀門並不缺錢,但管天上卻將此看成是揚名天下的良機。他自視雙刀功夫天下無敵,竟然單槍匹馬殺向了風雷寨。


    金剛鐵骨的餘風雷捶著胸脯說自己能刀槍不入。管天上卻不以為然,認為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或者是什麽歪門邪術,便與餘風雷約定互不還手,各砍對方九百九十九刀,能站到最後者即為勝。


    然而,當管天上和餘風雷交手的時候才發現,餘風雷真的是練了一身刀槍不入金剛鐵骨神功。他原地不動,任憑管天上雙刀交錯,砍下九百九十九刀卻毫發無損。


    管天上當即便傻了眼。


    餘風雷大吼一聲:“該我了!”說完,他揮出殺豬刀向管天上猛撲而去。管天上明知自己不能承受,卻又不願背負言而無信的罵名,竟然強撐著讓餘風雷在他身上也砍下了九百九十九刀。


    最後,肉體凡胎的管天上被這九百九十九刀砍得血肉模糊。餘風雷對著倒在地上已奄奄一息的管天上說:“這九百九十九刀是你我約定好的,但是你闖我山寨,擾我清淨,憑此我要多補你一刀才對。”說罷,他手起刀落,一刀挑斷了管天下的手筋。


    2.


    “我靠,這就是傳說中的挨千刀啊!”


    正聽得津津有味時,李小謙忽然叫了一聲。周望安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點了點頭,說:“不錯,這就是江湖人私下裏給管天上起的綽號。”


    我更為驚訝,問:“他挨了一千刀竟然沒死?”


    周望安歎息一聲說:“或許是餘風雷有意羞辱,下手時竟避開了全部的要命位置,隻將管天下皮肉砍翻而不傷內裏,並且每個刀口長度不過半寸,細小如針。雖然如此,但一千多刀下去,管天上從頭到腳已是無一完膚,最要緊的是那最後一刀,挑斷了管天上的手筋,讓他徹底成了一個再也拿不動刀的廢人。”


    這也太厲害了。


    周望安又說:“這一戰成名的,不僅有千刀不死的管天上,還有刀刀精準的餘風雷。”


    “如此精準的刀法,要下怎樣的功夫才能練成?!”我感慨萬千。


    周望安說:“當年,午陽先生編纂江湖軼事錄時,曾親自趕往風雷寨詢問這個問題。”


    我好奇心起,忙問:“餘風雷是怎麽說的?”


    李小謙也滿臉好奇,湊臉過來,問:“對呀,他怎麽說的?”


    周望安神情怪異,憋了很久,他才緩緩地說:“餘風雷說,他以前是個屠戶,豬肉切的多了,自然就練成了!”


    “我靠!”我忍不住地喊,“那得切多少豬肉?!”


    李小謙點頭稱是:“生意這麽好,不賣豬肉做什麽土匪啊!”


    周望安一揮手,憨聲憨氣地說:“總而言之,我還是十分欽佩管天上的品行與勇氣的。”


    李小謙不屑地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叫傻!”


    周望安吼道:“若是言而無信,豈不叫可恥!”他聲音渾厚響亮,震得杯中的酒水蕩起幾圈水紋。店老板滿臉恐慌,以為我們要在他酒館中動手打架,慌忙上前為我們添了些茶水,說:“各位大俠切莫動怒,小店利薄,可經不起拳腳折騰,還請各位大俠體恤。”


    李小謙與周望安相互怒視一眼,各自冷哼一聲,將頭偏向一側。


    3.玩吧


    人生無處不充斥著巧合。


    白日間,我們在知遇酒館剛剛談論了管天上的事。傍晚時分,在福州城百裏客棧中,我們便遇到了一個頭發花白,滿臉是密密麻麻刀疤的男人。


    “那是不是管天上?”我指著牆角處獨自飲酒的男人,輕聲問周望安。


    周望安審視了片刻,說:“看這樣貌,應當是他!”


    李小謙不屑地說:“這滿臉的記號,天下絕無僅有,一定是那挨千刀的。”


    我有意選了一個距離管天上不是太遠的地方,想要暗中觀察他一番,來滿足一下自己內心的好奇——到底這個挨了一千刀還沒有死的管天上是什麽樣的一個人物?


    李小謙滿臉惋惜地神情看著管天下,說:“可惜了如花似玉的王慈心竟然嫁給了這麽一個挨千刀的花毛豬。”


    周望安說:“王慈心知恩圖報,乃是大義。”


    這時,烏漆漆的門外閃進幾道人影,卻是三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走了進來。店小二匆忙上前迎接,還未開口卻見其中一人微微一擺手,說道:“我與人有約,你下去吧。”


    店小二悻悻而去。擺手的那人掃了一眼堂內,目光略過我們,最終定在牆角獨酌的管天上那裏。他快步走向管天上,先恭敬地行禮,再緩緩坐下,而另外兩個大漢便站在他身後,一左一右,猶如門神一般威嚴佇立。


    “有派頭!”李小謙小聲的說,“出門還帶倆保鏢,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管大哥,門主他......”


    那漢子說了一半,卻被管天上抬手截止。他警惕地向我們瞥了一眼,那漢子登時會意,湊到管天下身邊,低聲地說:“門主他已下令各地武館開始收留難民,並傳授他們功夫。現在,各地武館收留的難民總數已近萬人。”


    “這麽多?!”管天上聲音驚訝,但他的臉被密密麻麻的刀疤覆蓋,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表情。


    李小謙皺著眉頭,低聲地說:“什麽這麽多?那個人說了什麽?”


    我問:“你聽不到?”


    李小謙說:“跟蚊子哼哼一樣,誰聽得到。”


    我說:“我聽得到。”不知為何,自我用那竹筒苦練劍法以來,除了練得眼疾手快,耳朵也愈發靈敏了,平日裏總是聽到有蒼蠅蚊子從耳邊飛過,想要伸手去抓時,卻發現那些飛蟲離我竟有三五尺遠。


    李小謙驚訝地說:“你比周望安的耳朵還厲害。”


    周望安低聲說:“我也聽得到。”


    沉吟了許久的管天上歎了口氣,喃喃低語:“如此看來,我這弟弟所謀之事,隻怕不是一個武林盟主那麽簡單。”


    那漢子麵露憂慮之色,他說:“莫非門主是要與朝廷為敵?”


    管天上說:“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天下他自幼心高氣傲,繼承了門主之後更是野心勃勃,當年追隨李彥仙將軍抗金之時,便曾勸過李將軍趁天下大亂之時自立稱帝,被李將軍斷然拒絕。後來,李將軍投河自盡之後,他帶人回到福州專心門中事務,我本以為他已死了那條心......如今看來,那不過是臥薪嚐膽、養精蓄銳的權宜之計。”


    “那我們應當怎麽辦?”那漢子憂色更濃,急切地問。


    管天上說:“與朝廷為敵,隻怕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隻怕我雙刀門百年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


    那漢子沉吟片刻,忽然說:“大哥,不如我們......”


    “不可!”管天上低吼一聲,打斷了那漢子的話。他語氣急轉直下,變得十分低落,歎息著說:“骨肉親情,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


    “大哥!”那漢子急道,“大局為重,危急關頭,我願替你行萬難之事!”


    管天上緩緩地搖了搖頭,說:“我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所顧忌的少年。我會極力勸阻天下,讓他放棄若他執意如此,我情願隨他一同赴死,也不能骨肉相殘。”


    “大哥啊!”那漢子滿臉悲切,幾乎就要哭出來了,“雙刀門百年的基業怎麽辦?也不管了嗎?”


    管天上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忽而陰冷,忽然猶豫,過了許久,他歎了一口氣,無力的手顫巍巍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起身離開了。


    那漢子目送管天上離開,神情有些痛苦。他喃喃歎息,道:“這些年他越來越猶豫不決,看來那一千刀毀掉了不隻是他的武功,連那顆心都徹底摧毀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是怎麽沒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葦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葦孜並收藏江湖是怎麽沒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