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世間有太多事讓人意想不到。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想到,生死危機時刻出手幫我的,竟然是那個一直被我蓄意設計的王慈心。


    逃出那片樹林之後,我心存愧疚。然而,一切既然已經按照原定的計劃發展起來,便已經沒有了再去後悔的餘地。


    接下來,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去尋找李小謙。


    他已不知所蹤,甚至是不知死活。


    夜間,福州城城門緊逼,我無法再回去。我想,既然我進不去福州城,那麽李小謙也斷然沒有可能進去。思前想後,我決定先去一趟柳家莊,或許李小謙跑出樹林之後,會在那裏等我。


    除了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去找李小謙,我去柳家莊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便是我還想要去看看,管天下那一掌掀水化龍的功夫之下,柳家莊一夥毛賊還活著多少。


    夜越是靜謐,越顯得漫長。


    而人心之中若有了許多掛念的事,原本漫長的夜晚會變得更加漫長。


    雖然隻有幾裏的路程,我感覺自己像是走了很遠很遠。看著村口石碑上歪歪斜斜的柳家莊三個大字,我腳步放緩,心裏又是一陣掙紮——我渴望事情按照我和李小謙所計劃的那樣發展下去,隻有這樣我才有可能化解管天下給這個江湖所帶來的危機。而我卻又不願事情繼續發展下去,走到這一步,已經有許多人無謂的犧牲掉了,繼續下去,不知還會有多少人牽涉其中……


    若真的如我們計劃的那樣,管天上廢掉管天下,自己接任雙刀門的門主。那這樣一場門內之爭又會有多少我無法估計的死傷!


    雖然猶豫掙紮,雖然走得很慢,但我還是一步一步地越過了那塊刻著柳家莊字樣的石碑。


    剛剛潛入柳家莊,我便聽到一陣陣淒厲的哀嚎。遠方有窸窸窣窣的人影,他們手中皆是火光搖曳,將一小塊地方照得通明。


    地上躺著三具死屍。除去幾個不認得的村民,哭得最為慘烈的便數柳大壯。


    他正爬在地上,抱著一具屍體,朝天哀嚎:“我的兄弟唉……”


    情感之悲切,哭聲之淒慘,讓隱在暗處的我,心中不免一陣酸澀。


    忽然,柳大壯豁然站了起來,他雙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指著天大叫:“管天下!你殺我兄弟,就算是豁出去性命不要,我也叫你身敗名裂!”


    齊活兒!


    看樣子,我不必在操心這群見證人會不會將所見所聞傳播出去。因為,從柳大壯的悲憤中我已感覺到,他不僅會說,而且還會添油加醋地說。


    隻是……


    一想到無辜受害的王慈心,我的心裏隻感覺一絲抽搐般的疼痛。更何況,她剛剛救過我性命,而我卻親手將這個無辜的女人推向了這場爭鬥的風口浪尖。


    也許這就是命吧!


    我歎了口氣,就這樣安慰著自己。


    這一夜我隱藏在柳家莊,聽著村子裏不斷傳來的陣陣哀嚎哭泣聲。聽著我親手給別人帶來的痛苦的回響,這一夜未眠,隻孤身在暗處,糾結著,靜靜的等待著天明……


    2.


    拂曉。


    蒼穹褪去漆黑的夜紗。哭了一夜的村民,或許是累了,他們已許久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陡然之間,一聲雞鳴,幾聲犬吠,許多家院落裏傳來叮當咣啷的瑣碎聲音。不消一刻功夫,多處屋頂上升起嫋嫋炊煙,與東方泛紅的朝霞呼應著,一同勾勒出一幅絕美的畫卷。


    若非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若非是昨夜親身經曆了所有的事情。誰會想到,這樣繾綣的清晨,朝陽晨曦之下的小小村落裏正承受著許多的悲傷。


    我歎了口氣,懷著愧疚離開了柳家莊。


    經過了昨天一整夜的折騰。我身上的這身女裝以便的淩亂鬆垮,原本被李小謙篦得整整齊齊的頭發,如今也是亂作一團,幾縷雜絲垂下,上麵還沾著一些泥土和幹草,像是剛從草地裏滾過一般。


    擠在入城的隊伍裏,我心緒煩亂,無暇整理自己,隻是木訥地看著前方,心裏隻想著快些進城,快些找到李小謙。即使得不到他的一兩句安慰和鼓勵,哪怕是被他罵一句“慫貨”、“傻逼”,也好過我一人在這裏胡思亂想。


    “哎呦!好俊俏的娘子!這是糟了什麽難了?!”


    我側目而視,隻見身旁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嫗,手提著籃筐,正向我投來憐憫與關切的目光。


    “可憐見的姑娘,你是不是碰到什麽歹人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肩上挑著沉甸甸的扁擔,壓得他原本有些佝僂的身子成了一個蝦型。


    老嫗的手在老者腰間捅了捅,遞給他一個略帶責備的眼神。


    “你個死老太婆,你捅我作甚?!”老者瞪了她一眼,滿臉不悅。


    老嫗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一拳捶在那老者的肩膀上小聲罵道:“姑娘家就算碰到什麽難處,是你個糟老頭子能隨便開口去問的嗎?再說,這福州府的官老爺們一向管得緊,哪裏來得什麽歹人?!”


    “管得緊?”老者不以為然,“就是因為管得太緊了,那些城裏的花花公子沒地方發泄,沒準兒就會跑出去禍害良家姑娘。”


    老嫗狠狠地在那老者身上掐了一把,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隨即把目光挪開,瞪著老者,喝道:“你這臭嘴也沒個把門兒的,人家姑娘還在這裏呢!”


    老者臉色一變,歉意地向我點了點頭,滿臉的懊惱與尷尬。


    老嫗拉著我的手,說:“姑娘,你別聽著糟老頭子瞎說。你要是真的碰到什麽難處,隻要我老婆子能幫得上的,你盡管開口便是。”


    這一對善良的老夫婦在我眼中如同是散發著神聖的光輝,讓我煩亂得有些發堵的心瞬時間疏通了不少,這是我在這個燥熱的夏夜至現在感受到的唯一一絲溫暖。我以一個飽含謝意的微笑作為回應,說了一句:“我沒事,謝謝。”


    萬萬沒想到,我剛一開口,兩個人……


    不!華夏中文


    不隻是那對老夫婦,而是周圍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們紛紛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怪異的我,如同是看到了什麽奇珍異獸一般地驚訝。


    “這人是男是女啊?”


    “聽聲音是個男的!”


    “男人怎麽會穿了一身女人的衣裳?”


    “你看她膚白肉嫩的,應該是個女的,隻是嗓音粗了些而已。”


    眾人開始全然無視我地議論起來。


    我尷尬至極,正欲轉身離開,忽然感覺有一隻手從我屁股後麵掏了過來,在我兩腿中間向上一摸……


    我急忙加緊雙腿,那隻手如同受到了驚嚇一般地快速抽了回去,我向前一跳,轉身正要罵人,卻見是一個莫約七八歲的孩童舉著一隻手,滿臉興奮地衝著他身邊的婦人大叫:“娘親,這個大姐姐有雞…雞……”


    他娘的!他若不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孩,我隻怕已壓製不住滿腔的怒火,就要衝上去捅他兩劍!


    可他卻是一個小孩!


    一個年幼無知的頑皮幼.童!


    我憤怒卻無可奈何,隻得強忍著低頭,向城門處走去。


    那個小男孩喊完之後,周圍的人已如鍋裏沸騰的水一般。那一刻,我仿佛是有了強大的神力一樣,邁出一步,前麵的人便驚慌地向後退兩步,為我讓開一個足足七尺寬的過道兒。我便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福州城門口。


    “站住!”


    一個頭頭模樣的衙差手扶著刀柄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他那雙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對著我,上下一陣打量,讓我不禁心頭一顫。


    “剛才你那邊怎麽回事?”那衙差頭頭如同審犯人一般地問我。


    我低著頭,不敢再開口說話。


    “問你話呢!”衙差頭頭厲聲喝道,“剛剛那裏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都給你讓開道路?!”


    我依舊沒有回答。


    衙差頭頭暴怒:“他娘的,裝聾作啞!別以為你是個女子我便拿你沒轍!”說罷,雪白的刀刃移出刀鞘寸餘,向我射來冷冷的威脅。


    “官爺!他是個男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多了一句嘴。衙差頭頭滿臉的詫異,不敢置信地說了一聲:“男人?!”


    他狐疑地盯著我,左右看了半晌,突然臉色大變,身子向後一挫,長刀“倉啷”一聲拔出,大叫道:“快來人呐!他是那夜闖城門的反賊!”


    周圍等候入城的百姓驚叫著四散而逃。那名挑著扁擔的老者沒成想竟是個跛子,他挑著扁擔,向後逃走時一跳一跳的更像極了一隻在水裏遊曳的蝦。


    “死老頭子,沒看見要打起來了嗎?扔了這沒用的東西快跑!”老嫗焦急地在他身邊催促著,她扔了手裏的籃筐卻一步沒走,貼在那老者身旁,將那沉甸甸地扁擔幫他從佝僂地身子上卸下。


    兩隻蒼老的手,輕輕一握,一同奔向了如同日暮一般的朝陽。


    3.


    “大膽反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被十幾個衙差團團圍住,衙差頭頭提刀勸我放棄抵抗。我冷靜地對他笑了笑,不緊不慢地抽出九郎劍。


    對付不了管天下,我還對付不了你們?!


    劍光閃動,我平舉短劍殺向那衙差頭頭。還未等他作出什麽反應,九郎劍已逼近他的咽喉。


    一劍封喉嗎?


    劍尖再行兩寸,他必死於我的劍下。便是在這一念之間,我猶豫地向左一偏,將劍鋒錯開了他的脖頸。


    也是在這一偏之虞,亮光一閃,一柄長刀從側方將我的劍挑開了。


    看似是輕巧的一挑,卻在刀刃間傳出一股強勁的內力。九郎劍與其說是被刀刃挑開,倒不如說是被那股強勁的內力所震開的。


    因為,刀與劍並沒有撞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我急忙轉頭,看見的是一雙若寒冰一樣冷峻的眼睛。他雙手攥著刀柄,提刀立於耳畔,身子緩緩沉下,看那架勢,正是在準備著隨時對我迎頭一擊。


    這是高手啊!


    我忽然有些疑惑。怎麽福州府的衙差功夫如此良莠不齊?


    那日夜闖福州城門時遇到的那群衙差,雖不是什麽拔尖兒的高手,卻也是個個武功不凡,完全不像是一般衙差的身手,更像是江湖上一些門派裏習武多年的弟子。


    剛才我一劍刺出,那個衙差頭目竟然沒能作出一絲一毫的反應,足可見武功之低微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而眼前這人,這個能已內力震開我劍的人,他的內力之精深,武功之高強,絕然可以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這個人是誰?


    以他這樣高強的武功,又怎麽會屈居在這福州城裏,隻是做一個看守城門的衙差?


    我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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