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進去括蒼派的時候,括蒼派中正是陷入一場巨大的混亂之中。


    鬥劍場上,括蒼派百十名弟子站成兩排,各個手持刀劍,麵色凝重,如臨大敵。陳伯洋站在前段,氣息微喘,他穿了一件紫金色的長袍,胸口一灘血跡,陰透長袍,竟顯出一片黑紫之色。


    四個彪形大漢,一色的土黃色衣衫,並排而立,身材甚是魁梧。陳伯洋矮胖的身軀,在那四人麵前,猶如蒼鬆對灌木一般,毫無可比。


    “克兒!”陳伯洋向一名匆匆趕來弟子,叫道,“你怎麽來了?!”


    那名叫“克兒”沒有立刻回答,他抽出單刀,凝神戒備,一步一步地挪到陳伯洋跟前,說道:“師父,是雲鶴師兄叫我來的。”


    “你可認得這些人?”陳伯洋問道。


    那弟子細細打量了那四人,隻見那四人麵色兩黑兩白,髭髯茂盛,各個眉頭緊鎖,一副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他搖頭說:“不認得!”


    “你不認得?!”忽然,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從一旁站了出來,喝道,“你倒是推得幹淨。這四人口口聲聲說是為你而來,你要如何解釋?”


    “喂!老頭!”一個不屑的聲音傳來,卻見是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鬆鬆垮垮地站在一旁,衝著那老頭說,“我現在就說,我是衝你才來括蒼山的,你又要如何解釋?”


    竟然真的是李小謙!我不動聲色,現在人群後麵。當時所有的人都凝神戒備著場上的四個彪形大漢,再加上我又恰好穿了一身括蒼派的衣服,因此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盡管我已經無比確信李小謙就在括蒼山上,但真的當我見到他身穿黑袍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的心裏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片冰涼。


    “放屁!”老頭勃然大怒,對著李小謙破口大罵,“你算什麽東西,這括蒼山上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哈哈。”李小謙也不生氣,反倒是一副戲謔的表情,說道,“老子不隻要撒野,還要撒尿呢!”說罷,他伸手就要解開褲腰。


    李小謙此言一出,那老頭一張臉憋成了醬紫色。他顯然是沒有想到李小謙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樣拿他消遣,老者滿臉怒氣滕然而起,喝道:“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先打死你,再跟這四個狂徒仔細理論!”


    “都給我住口!”陳伯洋大喝一聲,吼道,“大敵當前,你要幹什麽?!”


    李小謙仍然是意猶未盡的模樣,他剛要開口說話,卻有一隻手伸出,在他肩頭輕輕一按。他回頭一看,見陳伯洋微微搖頭,他這才強忍怒火,恨恨作罷。


    2.


    “請問四位大哥,有何事找我?”被陳伯洋稱作“克兒”的弟子上前問道。


    “我叫趙如一,這三位是我的結拜兄弟,錢不二,孫絕三,李得四。”黑臉大漢將他幾人一一介紹過,眾人聽了,都覺得這些名字即奇怪又滑稽,忍不住笑出聲來。


    趙如一也不放在心上,麵色平淡,繼續說道:“我兄弟四人從塞北來到中原遊玩,前幾日因我三弟跟一位姑娘打賭輸了,因此答應那姑娘到括蒼派解救她的一個好友,名叫吳一克。你可就是?”


    “是我!”吳一克說道,“我身為括蒼派弟子,在括蒼山上好好的,不需要你們解救。你們既然受人所托是來找我,為何又要出手傷我師父?”


    “那姑娘隻叫我們前來解救,並沒有說過你是括蒼派的弟子,你師父師兄又沒有向我們說明,我們如何知道?”趙如一說道,“再者說來,即是要我們解救,我們自然是以為你受困於此,他們不肯交人,我們也隻好出手了。”


    “廢話少說!既然你來了,就跟我們走吧!”吳一克尚未說話,卻聽那個叫孫缺三的喊了一聲,說罷,大步走上跟前,伸手就要去抓吳一克。


    吳一克迅疾向後一躲,順勢長刀一揮。一股刀風從這一揮之間發出,孫缺三大驚,躲閃不及,手掌之上被劍氣割了一道口子,登時鮮血湧出。


    “哈哈哈......”趙如一大笑道,“我兄弟四人本以為江湖名門括蒼派不過是浪得虛名,掌門長老皆是酒囊飯袋,沒想到竟藏著如此武功超群的少年,在括蒼派中真是可惜,可惜了!”


    趙如一這樣一說,括蒼派眾人皆是滿臉怒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不服氣。雖然是這樣,但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駁。


    那個被李小謙羞辱的老者貼近陳伯洋,附耳說了什麽,陳伯洋臉色煞白,捂著胸口一陣劇烈的咳嗽,又有一絲血水從嘴角沁出,看起來傷得不輕。


    這時,李得四喊了一聲:“別說你們幾個人,就是你括蒼派幾十人一擁而上,我兄弟四人也不再話下,就不要做這些無畏的爭鬥了。”


    趙如一哈哈大笑:“有趣!實在有趣!”


    “你說有趣,是什麽意思?”程文軒大聲喝道。


    “我兄弟四人生在塞北,初入中原,本想著能見識一下江湖上的高手。方才一戰,本來甚是失望,沒想到我們要找的人竟然是括蒼派最強之人。實在有趣的很。”趙如一笑道,轉而望向吳一克,說道,“不如,你與我兄弟們比劃比劃,倘若你能隨便勝了我們其中兩人,我們便退下山去,今日之事絕口不提。見到那姑娘,我們隻說是能力不及,既然已盡力而為也算不上食言。如何?”


    吳一克看了一眼陳伯洋,見他目光凜然,隱隱間又有一絲痛苦之意。他竟然也顧不得陳伯洋同意與否,當下回應道:“一言為定!”


    “好!很好!”趙如一說道,“三弟,既然是你跟那姑娘打賭輸了,這首戰,就由你先來吧。”


    “好!”孫缺三大叫一聲,從腰間拔出兩截鐵質短棍,兩根短棍一合,“哢”的一聲響,中間機括相接,竟成了一根齊眉棍。孫缺三腳踏踢鬥式,長棍呼地往下一拍,破空之聲奇響,長棍陡然一挺,在空中戛然而止,鐵質長棍遠端顫顫,此人勁力之猛,由此可見一斑。


    從前,我聽八茅師父說過,天下武功源於拳,天下劍法出於棍。這些日子,我經過幾次實戰之後,雖練得劍法愈發嫻熟,對其中的招式轉換也有了一些自己體會,但看到這個叫孫缺三的劈空一棍,自己前思後想卻也沒有一點必勝的把握。


    忽然,孫缺三挪展身形、長棍擊出。吳一克眉頭緊鎖,慌忙用刀格擋,“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吳一克連連後退,他的刀被那一棍擊的不停抖動。


    更應當說,是他那隻拿刀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然而,容不得吳一克絲毫遲疑,孫缺三手中棍影如山,棍勢如長虹飲澗,劈空之聲呼呼而至,吳一克隻顧得左右格擋,絲毫沒有還手之機。


    “當當當當”一陣密集的鐵器撞擊之聲,吳一克應接不暇,連連後退,額頭已冒出汗來,眼看就要陷入敗局。


    “克兒!快以輕功拉開距離!”陳伯洋一聲大叫。吳一克重重點頭,猛地向後一仰,身子貼合地麵,後腳跟一蹬,“蹭蹭”竄出去數米之遠。


    孫缺三勁力雖然剛猛,但遠不及吳一克靈巧。這向後一撤,雖孫缺三已片刻跟進,但這片刻之機,吳一克已長刀揮出,竟然是三層刀光齊齊發出。


    孫缺三大驚,不敢上前,使出粘纏圈轉法,長棍掄起圓圈,“當當當”三聲,將刀鋒擋下。


    吳一克這一刀聲勢雖然唬人,但我可是看得出,其中沒有什麽力道,隻不過是喝退敵手的虛招。


    孫缺三大概是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大叫一聲不妙,抬頭時,見吳一克已躍然而起,長刀呼呼扇風,遍地狂沙卷起,幾乎遮天蔽日一般。


    “啊!”吳一克大叫一聲,長刀劈空斬下。一道彎月狀的刀鋒,卷著狂沙飛來。孫缺三奮力掄轉長棍,長棍呼呼帶風,竟也卷起滿地砂石,形成圓盾,將自己的身軀緊緊封住。


    “砰!”的一聲巨響。


    兩股巨大的力量猛烈地撞擊在一起,天地陡然變色,在場之人,無不為這驚天駭地的氣勢所震撼得陡然色變。


    一時間,拒敵之力若城壁,破敵之勢似雷電,兩力相較不下,難解難分。


    就在兩人相持不下的時候,人群之中人影一晃,隱約間我看到一道黑影從人群裏飛速閃。隻見他翻身一躍,竟跳出數丈之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到孫缺三身後。


    “三弟!小心!”趙如一大驚失色,亮聲提醒孫缺三。於此同時,他的手飛快地伸到腰間,摸出暗器,一指連發兩道。


    “嗖!嗖!”


    兩把飛刀銀光一閃,向著孫缺三身後那人影射去。怎料那人影竟然紋絲不動,任憑短刀穿過,一晃而散。


    “啊!”


    站在一旁的趙如一兄弟三人同時驚出聲來。


    我也是大感震驚。那人影竟是虛的,這怎麽可能呢?


    此時的趙如一已經是萬般淒涼。我想,他在發出飛刀的那一刻,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有人以輕功故意放出幻影,引他上當,叫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結拜兄弟。


    這樣陰損的計謀比那神鬼難測的輕功更讓人駭然。


    眼看著飛刀直直地衝著孫缺三後心飛去,他斃命之時已就在一發之間。吳一克忽然猛地撤回長刀,將刀“嗖”地射了出去。


    “砰,砰”兩聲,長刀將飛刀擊落,斜斜插地地上,深入數寸。


    吳一克把刀扔了出去,血肉之軀完全暴露在長棍一下,最可悲的是,孫缺三並沒有來得及收手,無數棍影成風,打在吳一克的身上,頃刻間,他遍身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吳一克重重地摔在地上,趙錢孫李四人都是尤為驚訝,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吳一克竟會不顧自己性命,拋出長刀去救下孫缺三。


    一時間,這四人羞愧難當,一起動身欲上前查看。


    那黑影落定,露出李小謙狡黠地笑臉,他轉過身去,看到渾身是血的吳一克正趴在地上如死人一般,他臉色驟變,大叫:“哎呦,我去!這尼瑪什麽操作!”


    那四個漢子正往吳一克靠近,李小謙搶先跳到吳一克身前,擋住趙錢孫李四人,大喝一聲,道:“你們卑鄙無恥,暗箭偷襲,還想幹什麽?!”


    趙如一滿臉憤怒,他衝著李小謙吼道:“你個奸詐小人,若不是你向暗中偷襲,我怎麽會出手傷人?”


    李小謙叫道:“老子隻是想換個角度看得更清楚一點,什麽叫暗中偷襲,你別血口噴人!”


    這時,眾多括蒼派弟子一起向吳一克湧過去,陳伯洋跑在眾人之前,搶先托起吳一克上身,他觸手之處盡是淋淋鮮血,不知身上多少道傷口。


    “小師弟!”一個括蒼弟子跪在一旁,兩眼淚光瑩瑩,他看著吳一克暈死過去,遍身血肉模糊一團,臉上的悲痛到了極點。


    “怨我!怨我!都怨我!”趙如一悲切道,“我以為他要偷襲我三弟,心急之下才發出飛刀阻攔,沒想到這位兄弟竟然如此大義......慚愧,慚愧啊!”


    括蒼派眾人神色各異,有的悲傷,有的憤怒,竟然還有一些事滿臉漠然,仿佛是事不關己一樣。突然,一直手伸來,把住吳一克脈門,卻是那名老者焦急地蹲了下來,他眉頭緊鎖,摸了半晌,緩緩將手扯開,對著陳伯洋顫聲說道:“師兄,節哀吧!”


    陳伯洋表情痛苦,有些不願相信,他說:“克兒年齡雖小,卻是我括蒼派最有前途的弟子,如今他為我括蒼派受此重傷,若能救治,就算讓我毀了畢生的功力,我也絕不含糊!”


    那老者長歎了一口氣,聲音悲切,說:“如今他渾身筋骨寸斷,五髒六腑皆損,身上又有幾道裂口,都是被鐵棍震裂,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力啦!”說罷,他緩緩閉上雙眼,又是一陣搖頭歎息,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老子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李小謙忽地轉過身去,一副要與趙錢孫李四人拚命的架勢,卻被兩個括蒼派的弟子緊緊抱住,動彈不得。


    “我兄弟四人見他武功不凡,興致突起,本想與他比試,也是想點到為止。沒想到,我卻一時錯失,害了這兄弟。”趙如一沉吟半晌,閉上雙眼,毅然說道,“我願意以命抵命,但願你們可以饒過我三個弟弟,就此了斷這場恩怨。”


    “你休想!你們四個王八羔子都該死,一個都不能留!”李小謙咬牙切齒地大喊。


    可以看得出他與那個叫吳一克的括蒼派弟子感情深厚,遠比我要深厚得多。


    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李小謙的反應既讓我迷惑,又讓我淒涼。相識多年,又結拜為兄弟,卻從來不見他曾這樣對我。


    “你們走吧!”


    忽然,陳伯洋淒冷地說了一句,口中又喃喃念道:“克兒,為師對不住你,括蒼對不住你!”說罷,他緩緩放下吳一克,起身對身後幾名弟子說道:“抬他回去吧!”


    “吳一克兄弟,黃泉路上,我再向你當麵謝罪!”忽然,趙如一大喊一聲,從腰間拔出飛刀,向著自己脖頸處猛然刺去。


    “砰”的一聲,錢孫李三人正驚駭間,卻是陳伯洋拔出那把金絲纏繞的海皮刀,將趙如一手中的飛刀擊落在下來。


    “當啷”


    飛刀落地,回響清脆。陳伯洋轉身而去,幽幽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克兒既然已死,那便是他氣數使然。你們快快離開括蒼山吧。”


    “陳掌門!”李小謙大吼道,“他們可是害死吳一克的凶手啊,不能放他們走!”


    陳伯洋卻不理他,緩步離開。幾名弟子抬著氣息奄奄的吳一克,隻見他雙目緊閉,雙手無力的垂下,雖有遊絲,卻已如死人無異。


    趙錢孫李四人麵麵相覷,無奈、惋惜、悔恨各種情緒交錯,終是長長歎息一聲,向著李小謙躬身賠禮,紛紛離去。


    3.


    鮮血未淨,人已散去。


    我悄悄跟在李小謙的身後,本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當麵質問他,為何不辭而別?為何要騙我?


    然而,他一直失魂落魄地走在人群之間,絲毫沒有給我可以單獨與他說話的機會。


    當走到一處寬闊的屋子前時,他轉身從人群之中走出,兀自走了進去。


    我假裝整理衣衫,從人群中緩緩脫身。待他們離得遠了,我才緩緩靠近那間屋子。


    “為什麽要放他們走?”屋裏傳來李小謙不滿地質問。


    “因為他們是朝廷派來的人。”說話的,是陳伯洋。


    我本來想推門進去和李小謙麵談。但聽到陳伯洋的聲音,推門的手停在半空,又緩緩錘了下去。


    “你怎麽知道他們是朝廷的人?”李小謙問。


    陳伯洋說:“當年,韓世忠將軍麾下有四員虎將,其中一人,飛刀絕技名動江湖。後來,韓世忠被皇上罷了兵權,這四人從此便銷聲匿跡。”


    李小謙問:“既然銷聲匿跡了,你怎麽就知道他們就是那四個人?”


    陳伯洋說:“前盟主白景行曾對我說過,皇上對他多有猜忌,曾派四人截殺……”


    李小謙驚訝地問:“是他們四個?!”


    陳伯洋說:“他向我描述的那四人的功夫與今日所見的如出一轍,我因而猜想,趙錢孫李四人應當就是朝廷派到我括蒼派打探虛實的。”


    李小謙問:“所以……你就故意敗給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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