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不順時,總是能遇到更多的壞人和糟糕的事。


    當我領著妹妹,從澤州逃到了懷慶,剛到河內縣地麵時,又遇到了這慣常欺負弱小的主兒。


    奔波逃亡了一路,我們早已饑腸轆轆。雖說有馬,但其實我並不怎麽會騎,不敢走得太快,怕摔下來。所以當時隻是叫馬馱著我們慢慢小跑前行。


    遇到上坡、下坡和難走的路時,更是我在下麵牽著馬走,隻叫妹妹一人坐在馬上。


    這樣走了上百裏,雖然也很辛苦,但好在到底比用兩條腿走路省勁多了。至少我的傻妹子沒有受太大的苦。


    因為是逃命,所以不敢走官道,我們一直沿著小路走,盡量揀偏僻、人少的地方。


    這樣,直到第二天晌午,我們終於看到路邊有一家野店,正是賣酒飯的。那時我也不知道,這種店,實則以黑店居多,除了官差和走江湖的,一般的百姓沒多少人敢來。


    問過了店裏有些什麽,叫那小二給我上兩碗燴麵、五個饅頭。這小二打量了我兄妹二人一番,帶著無比戲謔的神情,冷嘲熱諷笑了一通後,語氣冰冷地問道:“就你,還點飯吃呢?你有錢嗎?”


    當我從懷裏掏出由李賢德身上搶走的那隻小口袋,摸出幾枚大錢交給他後,他一臉的難以置信,應了一聲:“等會兒!麵馬上來!”


    而後便轉身離去了。


    原以為等下就能好好吃一頓了,饑渴難耐的我,先到那店門口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一氣兒喝幹,又叫妹妹也喝了不少。


    誰想,過不過片刻,那店小二又探出頭來,打量了我兩眼後,又叫店裏掌櫃走出來。


    那掌櫃三十來歲的模樣,麵色黑紅,兩撇小胡子,頭上戴一頂白帽子。後來才知道,他是回民。


    隻見他走出來看了我們一眼,又到屋外去看了看我們拴在樹上的馬,回來奇怪地問道:“你倆,吃燴麵要放肉嗎?”


    “啊?”


    我那時當然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既然有肉,而我現在身上又有錢,那當然是要的呀!


    我餓了一整天了,當然要吃個飽了!饅頭,怎麽也比不上肉好吃,肉管飽呀!


    不光是我,我的傻妹子也至少半年沒嚐過肉味了。


    所以,當時我趕緊回答:“要呀!要呀!放肉、放肉!”


    “放幾片?”這掌櫃的話總是讓人莫名其妙。


    “呃……”我一時呆鵝,不知道他什麽意思,於是砸吧砸吧嘴,傻啦吧唧道:“能放幾片放幾片!揀最多的放!”


    嘿嘿!


    我心裏想著,能放半碗才好哩!我都快餓死了,正好這回解解饞。


    到底我這半大小子,沒經過世事,就是個傻叉,居然沒意識到,吃飯加肉肯定是要錢的,誰能白給你吃。


    那掌櫃也嘿嘿笑笑,又說道:“我這店裏,是不賣豬肉的,隻有牛羊肉,你要吃牛肉,還是羊肉?還是各來一半?”


    他說的話讓我更加奇怪,可當時顧不得多想,順嘴就答道:“都行!好吃就行!快點的呀,我餓得厲害呢!”


    那掌櫃又道:“既然這樣,那幹脆不要往麵裏加了,給你各切半盤,拚一盤肉菜好了!你說呢?”


    “呃……”我腦袋轉了轉,心想,這小袋子裏至少有個三五兩的銀子,吃一頓肉也花不了多少,現在正是逃命,先不管那麽多了,填飽肚子要緊!我先帶妹妹吃頓好的!


    後來我才知道,耕牛在我朝是不允許私自宰殺的,我這種百姓,吃牛肉不僅價錢上非常昂貴,而且是犯法的呀!


    他們,這是給我設了套,要陷害我。


    我一個窮小子,領著個傻丫頭,渾身上下破破爛爛,就這個小口袋裏有這些銀子,也值得他們那麽看重?


    可人心壞起來時,就是要多黑有多黑。


    他們,不僅要訛光我的錢,還要拿走我的這匹馬。


    吃完麵後,按照牆麵上“菜單”裏寫的價錢,兩碗燴麵一共二十文,那一盤肉不知道多少錢,我猜測最多超不過一百文,可不想那小二卻對我說:“兩份肉拚一盤,一份羊肉二兩,一份牛肉三兩,一共是半斤肉,連麵一起,給你去掉零頭,總共十兩銀子!”


    “啥?”


    我當時懷疑自己聽錯了,反複地問:“小二哥,不對呀!不對呀!您再給算算!再給算算,好嗎?”


    那小二冷笑道:“時下黃牛稀罕得緊!你不知道的麽?這羊肉二兩,一共是六十文錢,可黃牛肉三兩要九兩九錢銀子!”


    “啥、啥?三兩牛肉要九兩九錢銀子?”我隻感到一陣錯愕,怯怯道:“這……不對呀!牛肉比銀子都貴了!這是牛肉,還是人肉?”


    “哈!小子你說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那店小二眼睛一斜,戲謔道:“咋哩?你還想吃人肉?今天不把這飯錢給我結了,你走不了!”


    說著,他鼻孔朝天,傲慢道:“還有你喝的茶,那是上好的毛尖兒!一壺五百文!這麽多東西,給你沒細算,一共要你十兩銀子,貴嗎?咋地,你想賴賬不成?”


    “我、我……”我當時都要急哭了,忙著哀求,道:“小二哥呀!還有掌櫃的大叔呢?你們行行好、行行好!我沒有那麽多錢呀!”


    “咋?沒錢你敢吃肉?”那店小二瞪著我,惡狠狠道:“我看見你剛才拿出來一個錢袋,快點兒,把裏麵的錢都拿出來!”


    當我渾身發抖,雙手顫巍巍把那錢袋交給他後,這小二一把抓過來,抖落著,把裏麵的銀子、銅錢一股腦兒全都倒在桌麵上點了點,一共四兩二錢銀子、還有三十文銅錢,遠遠不夠。


    我不斷哀求,這小二不斷冷笑,後來又把那掌櫃叫出來,當著他的麵討價還價一番後,這小二道:“我說,你小子好大膽!沒錢敢來我這裏吃肉?說吧!是把你妹妹留下來頂賬,還是把你的馬留下來?”


    “什、什麽?”


    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入了狼窩,叫人給“宰”了。現在這店裏,除了這掌櫃和店小二,後麵好像還有三四個夥夫,看樣子好像正要被那小二給喊起來,一齊過來嚇唬我。


    見我樣子狼狽,那掌櫃搖頭撇了撇嘴,吩咐小二下去,隨即換了副嘴臉,溫和地笑笑,對我道:“小夥子,我看你也不容易,出來逃難的吧?你看這樣可好?大叔我也不為難你,你就把這馬留下來頂賬算了!”


    說著,他給我算了一筆賬,道:“市麵上一匹這樣的馬得十五六兩銀子,今天你吃飯花了十兩,我也不要你錢了,再給你倒找五兩銀子。這總行了吧?你們兩個小孩子,騎什麽馬,拿點錢上路不是更實惠嗎?”


    “我、我……大叔,你讓我想想。”


    他的話,讓我心中一亂,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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