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嘰嘰喳喳的歡快聲,把林慧美夢中叫醒。伸個懶腰,半閉著眼睛,她真不願意從夢裏醒來,她做了個美妙的夢,即使現在再回想依舊有一道電話通體流過,蘇遠的唇濕潤柔和,他靈活地在她的唇裏遊走尋找。


    推開窗,清新的草葉味道夾雜著山裏的潮濕撲麵而來,她貪婪地深深呼吸,幾乎能感覺一個一個氧分子在滌蕩的肺,她想起一個廣告,想象帶著水珠翠綠欲滴的葉子一片一片在身體裏在血管裏暢快徜徉。


    在答應和蘇遠來山裏之前她一個人偷偷地去看過心理醫生。


    她總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產生索然無味的情緒,可怕的了無生趣像死神的繩索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嚨,讓她日夜難以呼吸,她甚至會產生立即輕生的念頭,她能清醒地看見那種悲哀,拚命地想要逃脫。有時在無人的夜深時她會崩潰捂住頭躲在被子裏大哭。


    每日每日時時刻刻都有哭的衝動,即使在大笑的時候。


    她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甚至有記憶力減退的現象。早晨醒來,頭痛,腳痛,胳膊痛,渾身痛,好像每一個夜晚都經曆過一百個人的捶打。她在滑向深淵,她沒有勇氣跟任何講,因為深深的“病恥感”。她認為榮澤宇至少有一點是正確的,那就是“她一無是處”。她自卑,焦躁,對自己極度失望,情況嚴重到她要停掉專欄工作,她害怕暴露病情,一直拖延不敢去看醫生。


    後來嚴重的失眠,無法正常進食,她才不得不去看醫生。醫生告訴她需要積極地自救來配合,如果情況再發展就需要配合藥物治療和隨訪。


    當蘇遠他們要她來山區的時候,她決定放下一切工作和生活,積極配合他們的好心,她要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走出的煉獄的距離,尋回自己的價值感,這需要莫大的勇氣,極有可能一敗塗地。


    一場又一場的身心疾病像一把捅破過去那個自我的利刃,她回溯自己的這一路,迷茫,怯懦,不懂拒絕,隨波逐流,因為害怕傷痛就不敢嚐試,隻求平穩,現在她必須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甚至不惜雷區探險也要找回健康的自己。


    來到山裏,她仿佛跟“林慧的過去”隔絕開了,“我在往好的地方改變”她開心地這樣想,甚至那個甜蜜的夢讓她知道自己幹涸平靜的情感還有悸動的時刻。


    運動確實能讓人產生多巴胺,遊泳、打籃球都讓她能深度睡眠,這大半年年來她都忘了睡到滿足是什麽感覺。她偷偷給自己使勁,總有一天她能跟過去的傷痛和解,她不是失敗者,她要做生活者。


    蘇遠在大籃球,汗已經濕透了背心,看來,他很早就起床運動了,“早!”林慧主動問安。


    “早!睡得好嗎?”蘇遠看到林慧便停下來,走過去,用手背靠了靠林慧的額頭,“真了不起,沒事了。”


    “什麽真了不起?”林慧的記憶像斷了的片子,停留在回家路上的場景。


    “燒退了呀。你看你的體質和意誌都很棒,昨晚燒得那麽高,沒有借助任何藥物就退下來了,是不是真了不起。”


    這麽多年沒有人跟她說她的體質好,榮澤宇總是不停的灌輸她體質弱的事實,也從來沒有誇獎過她。現在忽然有人告訴她她真棒,她一下難以接受。


    “發燒?”像斷了的卡帶修補好又重新播放,林慧忽然記起自己還要喝一碗粥,蘇遠一直給她敷毛巾,那麽,一切不是在做夢,那麽,林慧的臉“騰”地通紅,一直紅到耳根,這時如果有個地洞,她不會考慮是不是深到可能粉身碎骨也會跳下去。


    “我去洗臉。”林慧轉身跑走。


    “嗯,我燉好了稀飯。”蘇遠背後的聲音追來,林慧感覺後背紮滿了芒刺。


    林慧一遍一遍用水澆臉,早晨的井水冰涼,使得人更加清醒,她想起了每一個細節,她拉住他不許走,她熱烈地接受了蘇遠的親吻,她甚至更加火熱地回應。


    她把臉浸在臉盆裏,“羞死人啦”她現在不知道要怎樣邁出這個門,怎樣在蘇遠的注視下還能行動如常。


    “林慧”蘇遠在喊她,她隻能硬著頭皮走出來,別無他法。


    她極像邯鄲學步,不知是先邁左腿開步還是右腿開步,帶著無法掩飾的羞赧,她磨蹭到桌子邊坐下,蘇遠跟她盛了粥,連雞蛋都撥好了殼,林慧低頭不語喝著稀飯,蘇遠給她夾了菜,“光吃飯不吃菜沒營養”,蘇遠的聲音是磁性的男中音。


    蘇遠吃得很快,他是那樣自然,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這讓林慧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覺了,昨晚的後來也許真的是幻覺,她的渴望在燒得糊塗時產生的幻覺。是啦,在她極端痛苦的時候,也產生過幻覺,看見過爸爸媽媽,也看見過詛咒的魔鬼。她潛意識的心念已經不止一次讓她產生幻想。


    “林慧,我等下要搭村裏的車子去趟縣教育局,還有些文件沒有批。”蘇遠放下碗筷說。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了,你剛剛好,還是在家休息,下午我就回來,中午我讓村裏的人給你送飯過來。”


    “不要,我自己做,我沒有那麽無用。”林慧好像一直在強調“無用”這個詞,蘇遠說:“也好,自力更生很有成就感,再不濟,你箱子裏還有那麽多好吃的,餓不著。不過,不能全吃光了,要留些跟我分享。”


    “我又不是豬,那麽一大箱呢。”林慧終於露出一些笑。


    蘇遠交代了一些做飯的事宜,便匆匆出門去了。


    林慧站在門口跟蘇遠揮手,像送丈夫出遠門的妻子。看到蘇遠的身影越來越小,林慧心裏有種漸漸的漸漸的掏空的感覺。


    “剛剛分別就開始思念”,林慧被自己這種少女情懷嚇得猛一激靈,於是趕緊收了思緒。然後接下來,她便晃過來晃過去,看看遠山,看看近景,如果沒有蘇遠在身邊一切美景好像沒勁。


    時間也接近中午了,空氣也悶熱黏稠起來,知了呱唧的燥鳴讓等待變得無限地漫長不可耐,蘇遠說下午就會回來,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也許比下午還要晚的回來。林慧作著種種猜測。算了,還是做飯去吧,蘇遠說自力更生會很有成就感。


    來到土灶前,林慧就呆了,在家隻要一擰閥門火就來了,現在要怎樣生火呢?雖然蘇遠絮絮叨叨教了她很多,但那麽大的信息量,她不可能充分領略。


    林慧點了火又是吹又是扇,火還是輕蔑地熄滅了,她不服輸,又重新開始,然後還是再接再厲的失敗,這樣重複了不知多少次,林慧現在滿鼻滿腔都是煙熏味,眼淚“嘩嘩”的不知流了多少,在她不停抹眼淚的時候,餘光瞥見個人影。“蘇遠”她高興地跳起來。


    “老師好!”一個三十來歲或者更年輕又或更大一些的女人怯怯地笑道,在不遠處站住,“校長說,你以前沒用過這種燒柴的灶,讓我來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做什麽。”


    “太好了。”林慧搓了下因為不停流淚而有些緊繃的臉。


    “呃,我不知道要怎樣稱呼你,叫姐姐我又怕你比我小,叫妹妹又怕叫輕了。我今年二十九了。”


    “啊?!你們城裏人保養得就是好,我還以為你是十八九的姑娘呢。我今年二十六,我家娃兒今年就要來這裏上學了,校長真是菩薩,要不然娃兒上學要翻兩座山呢。”


    “啊”林慧笑道:“你家娃娃就要上學了。”想想自己都快三十了還一事無成,情緒不免又有些低落。


    女人說,“老師甭管姐姐妹妹,叫我愛紅,或者寶明媽,村裏人都這樣叫我。”


    “好,你也不叫老師,我叫林慧,你就叫我林慧。”林慧覺得被女人“老師”前“老師”後這樣叫,有種欺騙的心虛,她來這裏之前根本沒有在這裏停留很久的打算。


    “那不成,你們文化人,就是老師。”


    “你教我生火做飯,也是我的老師,我也得管你叫老師,我們兩個老師來老師去的,多累啊,愛紅。”


    女人笑得有點害羞,“行,聽老師的,林~林~還是讓我叫老師吧,要不然我說話都不利索。”


    林慧笑了,便由了愛紅。


    愛紅手把手的教林慧怎樣生火,當看到土灶裏燃起熊熊火焰,林慧激動得拉住愛紅蹦“我會生火了,我會生火了。”


    對從小農村長大的人來時,生個火,就像打個噴嚏一樣簡單,看到林慧像完成了開山辟路般的興奮,愛紅不覺心裏好笑也跟著開心起來。


    愛紅很麻利的打水洗菜切菜,林慧一定要自己掌勺,愛紅就一旁“倒油......少了,多了,好,好,加鹽,不要那麽多,又少了......”實際上林慧也就一拿著勺子的機器人,愛紅說什麽她就做什麽,但是全神貫注做得非常有趣。她嚐了一口用自己的手炒出的菜,“太好吃了,好吃得要上天啦”。


    她夾起一口肉,送到愛紅嘴邊,愛紅讓開,“老師吃飯,我這就回去了。”


    “你嚐一下嘛,這是我第一次做的飯,真的不難吃的,很好吃的。”林慧有點急。


    愛紅麵色為難,“行,我拿筷子去。”


    “拿什麽筷子,就這樣吃。”


    “你們城裏人講究幹淨,我還是拿過筷子。”愛紅堅持地說道。


    “你們比誰都幹淨。”林慧說這話時心有感觸,哪裏還有比沒有被汙染的山裏人更幹淨的靈魂,短短一天,才見過幾個人,她就感受到濃濃的淳樸鄉情和對陌生人毫不設防的愛戴。


    她喜歡這裏,這裏就像她認知裏的世外桃源。


    吃完飯,百無賴聊,她來到蘇遠的房間,夏涼被整整齊齊的疊在床的一角,枕頭底下壓著一本書,林慧伸手小心的抬起枕頭,像個偷盜者竭力不留痕跡,書的封皮已經破損,一看便知翻閱了無數遍。


    《霍亂時期的愛情》,上高中的時候,她就喜歡這本小說,還跟他討論過無數次,那是的他們還不懂愛情,但一點也不妨礙他們激烈的爭論。沒想到他現在還隨身帶著這本書。


    她猶豫地打開衣櫥,這輩子從來沒有偷窺過別人的私物,現在壓抑不住的想進入蘇遠的世界,撩起一件掛著的淡藍色衣服,把臉埋進衣服裏摩挲,仿佛像要蜷縮到衣料的褶皺裏,裏麵每一根紗線都是蘇遠的味道。


    山裏午後熱氣帶著黏黏的濕氣,陽光充足絢爛,萬籟俱寂,時間漫長得讓人疲倦,林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她確信她又在神遊。


    蘇遠回來的時候她知道,心中怦然一跳,但她一定不能露出絲毫蛛絲馬跡,她沒有睜開眼,她聽見蘇遠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坐在她的床邊凝視她,她的心在呼喚他,希望的他的唇再次在“夢”裏侵襲她,她的每一寸肌膚渴望他的撫摸,她害怕他會這樣做又害怕他什麽都不做就漠然的離開,恐懼和興奮在她心髒裏碰撞得“突突”作響。


    她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越來越近,然後停住,停住一小會兒,他輕輕的走了出去。


    林慧很生氣。如果他吻了她,她會生氣。他不吻她,她也生氣。她不想挖掘自己心碎的內情,更不想去破獲他情感神秘的蛛絲馬跡。她一直生自己的氣,生蘇遠的氣。直到她聞到一陣濃鬱的菜香,同時聽到食材下到滾熱油鍋的滋啦聲。


    她問:“回來了?”裝著如無其事,“事情辦得怎樣?到現在還沒吃午飯嗎?”


    蘇遠看到她起來了,聲音透著無限溫柔:“做晚飯。山裏的夜黑得早。”


    “啊,這麽晚了嗎?”林慧習慣性的抬起手腕看時間,才記起手表已經還給榮澤宇了,一想到榮澤宇,林慧便想起糟糕的生活和一團還未解的亂麻。,蘇遠注意到林慧看表的動作和即刻變化的情緒。


    “我還不餓。”林慧索然的轉身要回到房間去。


    “幫我搭把手,我一個人挺忙亂,你幫我燒火。”


    林慧坐下來給灶裏添了一根木材,接著又添一根,等蘇遠告訴她太多了的時候,她才看到小小的灶口快堵滿了。


    “中午吃的好嗎?”蘇遠一邊在翻動鍋裏的菜,一邊注意到林慧的情緒。


    “嗯,挺好,這輩子第一次自己做菜,好興奮,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成就感,我以後要多嚐試一點新鮮事物。做飯的時候,我全心的注意力都在做飯這件事,以前做飯好像是件聽來都繁瑣的事,可是今天我從心裏感到愉快,因為我忘卻了所有的事,隻關注眼前,我的心從來沒有那樣輕鬆的體驗。”說著說著,林慧便被帶離了剛剛煩亂的情緒,臉上露出了小驕傲。“蘇遠,你怎麽會做飯?我還以為你是什麽也不會的公子哥。”


    “哈哈,原來你這樣看我。我對不會的事情都會試著去嚐試,我可從小就很不‘公子哥’,小時候,我奶奶就教我做飯,說有了這門技術,將來餓不著,我回國開公司,既是老板又是廚師。哈哈,雖然是個小小的老板哈。”


    “不小啊,都可以建學校。”


    “那完全是運氣,剛開始,一個小小的公司存活都很艱難,但我也沒想那麽多,一直悶頭做事,沒多大野心,隻是因為自己喜歡。”


    “真正有能力的人都這樣謙虛嗎?把成就歸納成運氣。”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真正的成功是什麽?錢,並不是衡量成功的唯一標準。”


    “哦?大家不都是這樣認為的嗎?”


    “我覺得一個成功的人首先應該是個充滿幸福感的人,否則,便是工作的機器。”


    “你不幸福?”


    “每個人幸福的定義也不一樣,我可能還在迷茫的摸索中。在很多人看來我很幸福,但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林慧看著灶火,不再說話,在很多人看來她都幸福得要死,如果跟榮澤宇離婚,不知要引來多少無謂的猜測。


    “又神遊到哪裏去了?菜的好壞,你這火頭很關鍵。”蘇遠發現林慧思想又在拋錨,趕緊給她拉回來。“我們吃完飯,去高處看星星,去嗎?”


    “好啊。”林慧一聽就來勁。蘇遠最喜歡看的就是她那種自由自在,渾然無憂的快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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