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等人都沒覺得王道婆那一眼有什麽不妥,但魚兒卻因生性敏感、一下就捕捉到王道婆藏在那一眼裏的異樣神彩,那絲異樣神彩讓魚兒心裏一驚,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隻一心想著捉弄騙錢的王道婆,一時竟忘記自個兒隻是個稚童、言行舉止有些太過膽大了———畢竟,才兩歲大的娃娃哪懂得分辨誰是騙子?


    魚兒越想心裏越害怕,同時還暗自感到十分懊惱,更是生怕被王道婆琢磨出什麽端倪來。於是魚兒馬上有些慌張的悄悄打量起王道婆的神色,這一打量魚兒頓時福至心靈生出一個挽救的妙法子……


    隻見魚兒再度伸出小手指著王道婆,邊指邊口齒不清的說道:“辮…辮…辮子……”


    這閩南人說話的口音十分獨特,而這樣的口音也讓閩南人經常會對有些字發音不準,譬如“房子”念成“皇子”、“飛蛾”念成“灰娥,這樣發音不標準的字詞比比皆是。


    加上王道婆頭上是先盤了細小的辮子、再把辮子和頭發一起圈成發髻,所以魚兒故意在王道婆臨走前指著她的頭頂含糊不清的喊了“辮子”,那大家夥就會順其自然的把魚兒先前喊的“騙子”理解為“辮子”,畢竟這二字的發音本就有些相似,魚兒就是喊錯也屬正常。


    就連王道婆聽了魚兒的話後,也暗中鬆了口氣、不再認為魚兒的言行舉止有什麽妖異之處,直接認為她剛剛指著自己喊“騙子”,乃是因發音不準而陰差陽錯的說出了事實,並不是才兩歲大就一眼看穿了她的偽裝。


    而見了眾人的神情後,魚兒才是真正鬆了一口氣的人,畢竟才兩歲多的娃娃就懂得指著王道婆罵“騙子”,若真被愛裝神弄鬼的王道婆把這件事兒給誇大了,那魚兒指不定會被小岞村的村民當做妖怪、架到柴堆上燒了……這樣的結果讓魚兒直到此時還一陣後怕!


    今日之事雖然隻是小小的一件事兒,但卻也讓魚兒受到了小小的教訓、並從此提高了警惕,王道婆一事讓魚兒告誡自己以後無論做什麽事都要三思而行,年紀小時開口說話更是要事先斟酌一番、篩選用詞,免得小小年紀就說出大人才會說的話語來,平白無故的招人懷疑。


    自從被王道婆小小的懷疑了一次後,魚兒再遇到什麽事兒都會小心對待,幸好眼下魚兒已是個會走路、會說話的孩童了,之後的其他一些事情都隻需順其自然的慢慢顯露,無需魚兒再操心什麽時候該做什麽,隻要專心的做好一個孩童就行。


    而美好的時光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轉眼魚兒就無憂無慮、平平安安的度過了三個年頭,成為了一個五歲大的孩童。這三年來楊大柱依舊是半夜出海捕魚、清晨去碼頭賣魚,劉氏也把整個家裏裏外外操持得妥妥當當,一家人的日子也過得比初始好了許多。


    魚兒的四個哥哥也都長大了許多,最小的楊六郎也有九歲了,楊六郎長大後不再總是跟在魚兒身邊作弄她了,早就跟著三個哥哥到城裏的學堂讀書去了。而被送去王家的楊七娘這三年來日子也依舊過得不錯,不曾聽說受到過王家人的苛待。


    總的來說就是這三年來大家夥兒的日子都過得挺好的,幾個小蘿卜頭也都平平安安的長大,魚兒也慢慢的融入到古代漁家小戶的生活裏,並努力的隨著大環境盡可能的改變自己。


    這一日楊家幾位兄弟放學歸來,平日裏年紀較小的幾個小子在學堂裏關了一天,回到家一放下書籠就會撒開腳丫子跑到村子裏玩耍。


    但今兒他們到家後,卻沒像往常一樣放下書籠就跑出去玩耍,而是一回到家就乖巧懂事的給劉氏打下手,連平常一到家就會抓緊時間複習先生教的功課的楊大郎,也意外的先放下功課幫劉氏幹起活來。


    楊家幾兄弟幹了一會兒活,就一起擠到了劉氏麵前,幾人扭扭捏捏了好半響也沒說出個話來,連平日裏最呱噪的楊六郎也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塊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讓在一旁看著的魚兒不由感到十分好奇,邊因楊家幾兄弟那大姑娘般的扭捏神態咧了嘴兒笑,邊暗暗的猜想楊家幾兄弟是不是想求劉氏什麽事兒……


    連魚兒這個小不點都發現楊家幾兄弟有些不對勁,劉氏自然也發現了,她側頭看了幾個兒子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幾眼,便扭回頭邊往灶裏添了把柴、邊有些好笑的問道:“你們幾隻饞貓兒別你推我推的相互推讓了,就你們那點小心思阿母我還會不知道?”


    “說吧,這一次又是嘴饞想吃什麽?你們想吃的若不是什麽金貴的物事,阿母給你們做便是,別一個個扭捏得像個大姑娘般,讓你們阿妹看了一個勁的咧嘴笑個不停!”


    劉氏這話讓魚兒條件反射的捂住小嘴兒,生怕幾個哥哥對她的取笑進行打擊報複,哪知楊家幾兄弟卻沒心思同魚兒玩鬧,聽了劉氏那話後搖頭齊聲說道:“阿母,我們不是嘴饞,也沒什麽想吃的物事。”


    劉氏聞言一愣,問道:“不是嘴饞?”


    楊家幾兄弟低低的應了聲:“嗯。”


    “那你們幾個皮猴子今兒無事獻殷勤,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兒?”


    楊家幾兄弟又相互推脫了一番,最終最年長的楊大郎站了出來,愁眉苦臉的說道:“阿母,今兒我們一到學堂,先生就把我們拉到一旁說話……”


    楊大郎隻起了個頭就吞吞吐吐的說不下,而他一吞吐起來,性子急躁的劉氏馬上就提高了嗓門,急道:“先生說什麽了?是不是你幾個弟弟在學堂闖禍了?大郎你說話別吞吞吐吐的,你想急死阿母啊?!”


    “弟弟們沒有闖禍,阿母您誤會了,先生是說……說我們家該交束脩了。”楊大郎說到最後憋著一口氣兒、把堵在心裏的後半截話說了出來,說完臉上的愁容又深了幾分。


    楊大郎的話讓劉氏一怔、下意識的掃了廚房一眼,道:“是該交束脩了,先生沒有提醒阿母差點忘了,你們幾個怎不在先生提醒前先同阿母說一聲?讓先生催著總是不大好。”


    “我們……”


    楊大郎頓了頓,才接著把話說完:“我們看家裏的米和雞蛋都已經沒剩多少了,所以才一直不敢把交束脩一事說出口,想著緩幾日再說。”


    楊大郎這樣一說,劉氏才記起家裏自個兒留的那些米的確快吃完了,而雞蛋前不久才剛剛拿去城裏換了一回柴米油鹽,眼下確實也沒剩幾個、實在是拿不出手。


    一旁的魚兒聽了他們的對話,才明白那讓楊家幾兄弟扭捏著開不了口的原因———眼下楊家兩房人加起來、一共有六個孩子在城裏的學堂讀書,即便先生對窮苦人家的孩子收的束脩比較少,但六個孩子按著最低規矩送給先生的束脩,全部加起來、對楊家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楊家幾兄弟對自家的家境自然是無比清楚,且先生一說要交束脩,他們就已經悄悄的把家裏的物事尋了一遍,見家裏能拿得出手的物事都所剩無幾,他們才會一直把這件事給拖著,一直拖到先生再次發話了,他們才瞞不下去了、隻得硬著心腸向劉氏坦白。


    魚兒知道最早的古人求學,一般是給夫子送去肉條作為束脩,但慢慢的隨著朝代的交替,後來束脩就不僅僅隻限於肉條了。就閩南一帶來說,送去給先生當束脩的東西已經變得豐富多樣,肉魚、雞鴨、雞蛋、米麵和錢銀等都可以作為束脩送給先生。


    而楊家最早隻有楊大郎和楊二郎在學堂讀書時,劉氏為了讓先生能夠好好的教導二人,讓他們帶去給先生的束脩乃是先生們最為喜歡的大米。


    當時楊家的家境也是很一般、壓根就沒多餘的大米做為束脩送給先生,所以劉氏變想了個積少成多的土法子————每次自家淘米煮飯前,她都會抓一把米存到小陶罐子裏,慢慢的從一家人的牙縫裏省下些米來,最後積少成多、待小陶罐子裏的米存了個八九分滿了,再把那些米送去給先生當做束脩。


    但隨著楊家到學堂裏讀書的孩子增加到六個後,這個法子就行不通了,楊家一家人再怎麽省也省不下六個孩子的束脩來,於是除了米外劉氏還會送給先生一些雞蛋、鮮魚和魚幹,盡量把六個孩子的束脩湊足。


    雖然楊家一家人省吃儉用的慢慢把幾次的束脩都湊齊了,但長久下來楊家的負荷卻越來越重,這一次的束脩更是成了那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隨著幾個孩子陸陸續續的長大後,家裏要用錢的地方也漸漸多了起來,所以這一次、劉氏把家裏所有可以送給先生當束脩的物事全部擠了出來,再上村裏關係親厚的人家裏借了點物事回來,最後也隻勉強湊夠五個孩子的束脩。


    這讓楊大柱夫婦看著那堆物事犯起了愁來,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幾個孩子也都乖巧的坐在父母身旁默默的陪著他們發愁,這一幕讓魚兒看了心裏酸酸澀澀的十分不是滋味,也因此事懷念起現代的九年義務教育……


    就在楊大柱夫婦看著桌上那堆物事一籌莫展時,住在隔壁那條舊船的方氏悄悄的把楊二柱拉到了船尾,避開楊老爺子和兩個孩子,貓著腰躲在船尾、壓低了聲音說道:“當家的,我聽說大哥和大嫂眼下正為孩子們的束脩犯愁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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