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胡久並沒有施展詭秘莫測的潛行術,但施玉清已是處於左支右絀,苦苦支撐的尷尬境地。


    施玉清畢竟是應天境初停,境界剛剛站穩不說,常年深居簡出,一直窩在山中自得其樂,毫無臨敵經驗可言。所以即便是相同境界,戰力與其他身經百戰而破境的修士想比,恐怕都要差上一截。


    隻不過他自己故意壓境多年,體內各處氣府所積累的底蘊,比之那些一味追求破境速度的人來說,則又要深厚得多了。


    眼看那一道凶狠霸道的拳罡,便要破開那咫尺千裏的小天地屏障。


    施玉清情急之下,在那小天地中身形倒略數百裏,所過之處,一座座高山險崖拔地而起,直插天穹。那飛速盤旋陰陽二氣,順著那奇峰突起之勢,牽扯整片天地的氣機,懸於天穹之下。


    那道化為獅虎之象的拳罡,在這天地之威合力絞殺之下,開始被扯得細長扭曲,前衝之勢,為之一滯。


    施玉清急退數百裏之後,再次站定身形。有能層層峰林的阻截,加上高懸天穹那兩道陰陽氣旋的牽扯,他似乎開始穩住了陣腳。


    但對方迄今為止,隻祭出了一道拳罡,而且還未見明顯衰竭之象。而自己則已經變招數次,咫尺千裏的兩重小天地直接合成了一重,另一重則化為牽扯整片天穹的陰陽氣旋,下有百裏山川阻滯,上有二氣牽扯,才堪堪止住頹勢。


    所以施玉清依然不敢掉以輕心,一旦身上壓力稍減,便即展開身法,腳踏八卦方位,如行雲流水般,繞著一方天地遊走。他手上則毫不停歇地不斷以盤古開天式砍劈那道暫時受困的獅虎拳罡。陰雲盤旋之下,再次濺起漫天火星,如同滿天璀璨星河垂地,照耀整片瑰麗河山。


    那道如同困獸般左衝右突的拳罡,偶爾脫困而出,卻始終失了先機,無法準確捕捉施玉清那飄不定的身形。而那如同萬鈞利斧的砍伐之力,越發強勁迅捷。


    天地間突然迸發出一蓬光耀日月的光束,照的人眼生疼。那道糾纏不休的拳罡,終於轟然碎裂炸開。整片山河天幕,同時被那劇烈迸發的氣機震得支離破碎,消弭於無形。


    早已虛脫的年輕道人長舒一口氣,這麽個“同歸於盡”的結果,其實不壞。再耗上片刻,他拚上一身修為營造的一方小天地,也必然是個支撐不下,自行破碎的結果。到時候自己還有沒有力氣站直,都難說。


    就在剛剛懈怠下來的瞬間,施玉清突然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仰首望向前方。那道跟隨咫尺山河一起破碎的拳罡,赫然以重新凝聚,懸於道人那顆滾圓的腦袋之前,蓄而不發。隻是那萬裏長空傾斜而下的淩厲威勢,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施玉清麵如死灰,雙唇緊閉,眼神裏滿溢出一心求死的悲戚之象。


    他不再看那已經無從防禦的拳罡,轉頭望向佇立數丈之外的那個中年漢子。胡久身形姿勢,甚至臉上的表情,跟開戰之前都毫無變化,連掛在嘴角的那一絲冷冷的笑意,都與先前一模一樣。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嗎?”一個深沉的男子聲音從背後傳來,施玉清愕然回頭望向身後。自己的背後,同樣是


    數丈開外,赫然站著一個一模一樣的胡久。


    分身法相?不可能吧,就算是正規宗門出來的道家仙師,沒有白玉境以上的修為,能做到陰神出竅,祭出法象?


    施玉清沒有答話,猛地再轉回頭,身前不遠處那個胡久,也依然站在那裏,不曾移動分毫。


    施玉清一顆圓頭,撥浪鼓似的轉來轉去,身前身後,始終都站著同一個胡久;而那道如同利劍懸於額前的拳罡,依然可以隨時砸碎自己的頭顱。


    “看夠了沒有?”這次胡久的聲音,卻是從前方傳來的,“你看來看去,其實看的,都是我的同一個身影。都是真身,不是你們臭牛鼻子那種故弄玄虛的東西。不係舟的潛行術,是實打實的功夫。”


    施玉清頹然坐倒在地,生無可戀,“你直接一拳砸下來,豈不省事一些?玩這種貓抓老鼠的遊戲,你累我也難受啊。”


    那道高懸在施玉清額前的拳罡,突然消失。


    胡久身形一晃,人已經到了那癱坐在地的死胖子跟前,眯起雙眼看著那張胖臉,“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把這世道想得太過美好,還是你們的世道,真的這麽美好?貓捉老鼠的遊戲,有多少人樂在其中你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麵對這個處處居心叵測地想告訴自己人性險惡的江洋大盜,施玉清幹脆沉默是金。


    反正伸頭一拳,縮頭還是一拳。隻可惜那一窯燒得火候極佳的木炭,不能給小師叔送去了。突然見想到小師叔,施玉清心頭一陣絞痛,抬頭望了那身形高大的漢子一眼。那無法抑製的心存僥幸,暴露無遺。


    胡久雙臂交叉抱著胸前,一副洞察人心的眼神,緩緩道:“你若為這事事,需要欠著我一條命,可以。隻不過仁義歸仁義,買賣歸買賣。在這件事情上,不得拖泥帶水。萬一到時真正的敵人,是你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兄弟,甚至是宗門長輩。任平生的後背,我的性命,不是給你們為了那些狗屁仁義道德拿來隨意揮霍的。麵對敵人,隻有魚死網破,你死我活。這才是坦然欠著,爽快還錢的態度。如果做不到,你施玉清,可以不淌這趟渾水。就算他任平生信得過你,我信不過。”


    施玉清蹲在地上,雙手捂頭,這種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一下子應付不過來,“萬一真如你說的那樣,有什麽事,我就隻管護著小師叔,行不?”


    胡久突然神色熙和,笑道:“行啊,懂得有商有量,有進步,那一拳,沒白打。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嘛。”


    施玉清這才瞿然一省,眼前這人,可是整座宗門搜捕了近兩個月的個不係舟的賊子;而如今的自己,竟淪落到好像正與對方商量誰來望風誰來下手之類的事情。罷了罷了,為了小師叔的安危,我一個深受師門厚恩的燒炭兒,就算身敗名裂,身死道消,又算得了什麽?


    年輕道人站起身來的時候,眼神堅毅。


    胡久神色自然道:“想清楚了?”


    施玉清點點頭,卻依然不無警覺道:“先說清楚啊,願賭服輸,欠債還錢,這道理我懂。我施玉清一條小命,其實不值錢。所以哪怕你要秋後算賬,我也隻會在


    這件事上,聽你的。此事一了,我不會為你做什麽。”


    胡久狠狠瞪了那豬油蒙了心竅的胖子一眼,好在他胡大俠曆經人情冷暖無數,對這種世俗成見,沒太多感覺,嘿嘿一笑道:“放心,老子縱橫江湖數十年,更何況都活在不同的兩片天下,以後見不見得上,都難說。你要是覺得虧欠著別人的,於心難安,也好辦啊。一條命換你門西喬山窖藏的一壺仙家酒釀,要出自酒師尚方合之手的,不算過分吧?你什麽時候方便,托任平生帶給我就行。”


    施玉清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緊張。


    先說那一壺仙家酒釀,小事,但出自酒師尚方合之手的仙家酒釀,那就是要命的大事。天下各處宗門,酒鬼不少,都各有自家的釀酒方法。得到之人數百上千年的漫漫歲月,也從來不乏那些以苦心鑽研釀酒之道來消磨時光的人;造就某些宗門,以自家山頭的酒味醇香而為整座天下的練氣士津津樂道。


    但無論自家酒釀如何冠絕天下,隻要別人能拿出一壺貼有“方合”二字紙簽的藏酒,那都是啪啪響的打臉。


    天外酒仙尚方合。


    整座天下的道家宗門,都以能請到他老人來蒸一鍋燒酒為榮。這種事情,哪怕是西喬山這樣數一數二的宗門,也不能免俗。想請那老怪物釀酒,可不單單是你有沒有錢,能出多少錢的事情。


    能不能請得動,全看那老兒心情,除此之外,還得你遇著他的時候,他是醉著醒著。醉著的時候應下的事,用那老兒自己的話說,醉鬼的話,最是真誠,卻最不能算數。最大的問題是,老酒仙心情好的時候,往往都醉得一塌糊塗。


    西喬山當然也有貼著“方合”紙簽的藏酒,至於那座專用的酒窖在什麽地方,入口何處,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所以施玉清直截了當道:“你還是拿我這條命去,比較容易一些。”


    胡久嘻嘻一笑,拍拍那厚實的肩膀道:“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嘛。你能這麽想,越來越上道了啊。可惜你誤會了,所以我說你們,習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是。我有叫你去偷酒嗎?我說過半個偷字嗎?沒有啊。外賊可惡,家賊更可惡,我們不係舟,最恨的就是這種人了。我胡久喝的酒,要麽就是別人給麵子請去喝的,要麽就是童叟無欺買的,就算是白拿,那也是光明正大地拿來的。你施玉清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次不成,兩次三次,天天叨念著,叨念到你們家宗主耳朵起了老繭,我不信他不肯破酒消災。再說了,偌大一座仙家宗門,會為了一壺酒,而不顧弟子生死存亡。要是真如此,你施玉清,就真該趁早棄暗投明了。”


    “哪個,這樣不太好吧?”施玉清目瞪口呆道,“宗主搬出家法來,可也是從不手軟的。”


    “是家法要緊,性命要緊,還是大道要緊?”胡久一臉鄙夷道,“山上仙家,隻是為了麵子,就罔顧螻蟻殘生,這是仙家氣度?一座宗門,隻能關起門來,長幼有序地說大道理,這也算是大道?你們修道之人,不都是求個逍遙出世麽?腐儒起來,比凡夫俗子還可怕,這就很不仙家氣度了啊。”


    施玉清頓時有些淩亂,可對方說的,似乎確實在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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