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橘今年的那一枚果實,早已不見。任平生對那顆樹幹跟木屋一般大小的古樹,端詳良久。


    古樹自身蘊含的山水靈氣,極其濃鬱;整座藥山的山水氣運,盡歸於此,又散於此,蔭蔽一方水土。所以這整座藥山,生機盎然,山中奇珍禽獸,稀罕靈藥甚多。


    “這座山名為藥山,就是因為盛產可以入藥的草樹?”任平生問道。


    白胖童子神色頗有點別扭,說道:“名為藥山,也是近百年來的事。山下幾個村莊,都是西邊遷徙而來的逃難牧民。據說都是原鄉接近北荒西城,有山上仙家和當地妖物作亂,禍害百姓,加上常年受西荒狂人侵襲屠村。這些牧民的祖輩沒了活路,才一路輾轉流落到此。在雪山之下的苦寒之地紮根,比那貧瘠荒涼的西荒邊緣更加艱苦。牧民水土不服,氣候嚴寒導致的疾病甚多。那時我常下山,卻不敢見人。那些西荒遷來的牧民,都高大凶悍得很呢。所以我也隻是好奇,經常躲得遠遠的去看他們。但凡發現哪家有人生病了,我就上山采些對症的藥物,到夜深人靜時悄悄送到哪家人的門口。”


    白胖童子說道這裏,麵有得色道:“不是我吹牛啊,我給人看病,隻需要遠遠一望,便知病根。至於山上各種草藥,更是不在話下;一看便知藥理藥性,總能做到藥到病除。久而久之,村民們便以為這座山中,有為蔭庇一方百姓的山神,所以把這座山成為藥山。山上林木幽深,氣候寒冷,更兼有各類猛獸妖物出沒;所以尋常百姓,也來不到這裏,他們便在山下不高的地方,建了座很小的藥山神廟,香火極盛。金爺,等今天我給那羊角妹子送完了藥,就上山給您老人家找一段上好的崖柏,刻成您老人家的牌位,擺在那藥山神廟裏,受萬人香火供奉。”


    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逮著機會就少不了一通馬匹拍將過來。


    任平生嗤笑道:“萬人?敢情你小積殼這百多年來,除了忙著送藥,還更忙著在人間播種吧。說說,打算什麽時候,對那羊角妹子下手?”


    小積殼訕訕而笑,一臉無邪,“我這不還是童子之身嘛,金爺您火眼金睛,焉能看不出來。書上那麽說,我就照搬過來了。幾個村子加起來,千人總還是有的。金爺,您背後那隻大劍匣,大巧不工,劍氣濃鬱,就是偶爾從鯉魚口那邊禦劍飛過的山上劍仙,也沒見過有那麽大一隻劍匣啊。裏麵的寶劍,肯定非同凡響。”


    小積殼豎著個胖嘟嘟的大拇指,一臉真誠;話題轉移得天衣無縫。


    任平生沉下臉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橘樹精怪,把老子哄到這裏來,就是聽你那沒油沒鹽的溜須拍馬?”


    小積殼一拍腦袋,嚷道:“金爺的大事,小積殼怎麽能忘了。您老人家先到屋裏坐下,我這就把這些年收集的寶貝拿出來,給金爺您過目。”


    那集散一山氣運的藥王橘,靈氣積攢千萬年,不知何時孕畜出的樹靈。樹靈開了靈智之後,又得以入道修行,化為精魅。隻不過這隻藥王橘樹精魅,得以化為人形,恐怕也就百來年的事情。深諳望氣術的任平生,到此之後,將那白胖童子與老橘樹的氣機一對比,便即了然。


    小積殼的這處宅子,外觀倒是精致清雅得很;一進入屋內,卻是家徒四壁的慘淡境況。廳中一張方桌,幾張椅子。都是板木厚


    實,做工拙樸,表麵卻打磨包漿得十分光滑。除此之外,兩則房間之中,各有一張木床,便是全部家當了。


    人在屋中,遍體生暖,就如同燃起了柴火熊熊的暖爐。


    任平生遊目四顧,始終找不到廚房灶具的所在;心中暗暗稱奇。


    莫非這類草木精怪,化為人形之後,依然可以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但那張做個古拙的方桌,任平生倒是多看了幾眼。桌麵明顯是一整塊切割而成的板木,其中蘊含天地五雷之火氣,極濃!


    小積殼用那白胖小手和半截袖子,把一張椅子擦了又擦,恭請“金爺”就座,便即拍了拍那張並不起眼的方桌道:“金爺火眼金睛,這套桌椅的妙處,想必也早看出來了。對我們木屬精魅而言,這種東西可有可無。但對金爺你,這可就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寶。對人身火屬土屬氣府的蘊養,靈氣收集,都有奇效。”


    任平生沒來由的想起那天方懋背上的哪隻多同竹書箱來。哪隻神奇的東西,說不定可以裝下這套桌椅呢。程程身中的邪術,對土屬氣府的損傷極大,整座府邸早已千瘡百孔。土屬生機元氣,早已如竹籃打水一半,流散殆盡。如今雖然傷病幾近痊愈,但要真正恢複到傷病之前的狀態,那得是多少年日積月累的水磨工夫?


    再說了,氣府一旦破敗,靈氣流散,想要重新積攢煉化,就不能用那練氣士的法子,到靈氣豐沛之地去大肆搜刮。氣府的重新夯實擴張,靈氣的點滴凝聚,都要循序漸進。有多大的碗,裝多少的飯菜,是一個道理。更何況是一隻剛剛粘合起來的破碗,那就是你想把蓬鬆的米飯壓實一點,都得掂量會不會將那裂紋重新撐破了。


    若有了這一套桌椅,對程程氣府的蘊養,靈氣的收集,豈不是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是什麽木頭?”任平生屈指敲擊著桌麵,“看樣子,桌椅做成之後,你還重新煉化過一番啊。”


    小積殼得意洋洋道:“那可不,這萬年朱瑾木,原本生長於藥山東坡,幾近雪山之巔的地方。孤零零的一顆老樹,汲玄冰寒雪滋養,納天下最強日光火氣。駐極陰之地,養極陽之氣,終因有違天道,引來五雷轟頂之災。被五雷劈死之後,又三千多年不腐不倒,自身蘊藏的陰陽二氣和那天雷五火,反而愈加精純。加以煉化之後,再用木芯做了這套桌椅和床,其餘枝幹板材,則搭了這棟木屋。”


    任平生奇道:“你這種自悟入道的樹木精怪,哪裏學來的煉物之法?”


    小積殼指指自己道:“我本身就是棵樹啊。山中各種植物草樹的特性,自然了如指掌。再化出人形之後,對人身髒腑氣脈的運轉,生老病死的契機,也是一眼便知。要不如何懂得采藥治病?”


    任平生當即了然,原來這不知幾千歲高齡的“小鬼”,煉器治病,都是自身天賦,不過他隻懂煉製木屬器物。


    “你收集的寶貝,就隻有這套桌椅?”任平生故作不屑道,“這東西雖然不錯,但要抵一年的藥王橘,可不行。”


    小積殼隨即轉身跑入一間房中,悉悉索索半晌,再灰頭土臉跑回客廳時,手中便多了一隻木雕的多寶盒。那多寶盒不過巴掌寬窄,長不盈尺;盒身盒蓋,雕有山水迎


    客圖,刀筆精細,栩栩如生。


    小積殼將那多寶盒蓋子掀開,內中上下三層,每一層都有二十格子。隻見他手上不知變了個什麽戲法,那張三四尺見方的朱瑾木桌,竟然憑空消失了。客廳之中,隻剩幾張木椅!


    小積殼指了指那多寶盒中的一個格子。任平生一眼望去,那張木桌,赫然已在那不過拇指大小的格子之中。


    桌子周圍,尚有空隙!


    小積殼動作不停,三下兩下,將空著的三張木椅悉數收入多寶盒中。任平生心下大奇,站起身來,將自己原本座下的那張木椅提起,也是往哪裝了一桌三椅的格子一放,竟然恰好將那一格填滿而已。


    小積殼合上盒蓋,雙手將那多寶盒奉上,“金爺,這件我自己煉製的咫尺物,連同那一套桌椅,換兩年的藥王橘,如何?”


    任平生一手抓過那多寶盒,立馬換了副臉色,笑嘻嘻道:“小積殼啊,那藥王橘,本是你自己的東西,為何還要那這些寶貝來換?再說了,你丟了一年的橘子,就換一年好了,幹嘛要換兩年?”


    小積殼一臉懵懂,這位金爺,喜怒無常的,很難打交道啊!那紅臉兒雖然凶,卻是簡單多了,你想給就給,不想給,就揍到你不得不給。那有你金爺這樣的,說話顛三倒四,讓人捉摸不透。


    任平生正思慮著如何跟對方明言,自己並不是他所口口聲聲尊崇備至的金爺,又想個法子,把這咫尺物連同那套桌椅,名正言順的收入囊中。


    這隻盒子,可比方懋那多同竹箱,要好得多了。有了這個,以後想要帶劍遊曆,就能放心許多,不怕被那些道家修士,發現那把悲天劍的秘密。


    雖然這把據說被整座天下所詛咒的神器,內中隱藏的秘密,連他任平生本人,都還是一頭霧水。但不歸山上那一場慘烈的殺戮,猶然在目,不由得他不處處小心。


    要從那小積殼手中武力奪取這兩樣東西,任平生自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但這除了這兩件寶貝之外,對方那一身煉器術,和那辯知藥性藥理,對人望氣診病的法門,也是他急需謀求的東西。


    這一個多月來,雖然日日采藥配藥,卻都是依照先前程墨今提供的樣本,依葫蘆畫瓢而已。對藥性病理的認知,任平生依然少得可憐。


    這種裝在別人腦子裏的東西,又豈可武力強奪。


    正當任平生眼神急轉,苦思對策之時,門外那籬笆牆的柴扉,突然被人一陣猛烈踢打,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叫得震天響:“小積殼,你小子給我滾出來。金爺說了,今天不把那藥王橘給他老人家找回來,就讓我先燒了你的屋子,再砍下那顆老橘樹。直接毀了你的本命巢穴,在把你飄散的魂魄給收拾起來,帶去給金爺點天燈。”


    小積殼頓時麵如土色,哭喪著臉道:“金爺,這不您老人家本尊都在此了。你們家這紅臉兒,還這麽不識抬舉,他平時就是這麽欺負人的,您老人家可得給我小積殼做主啊。明眼人一看金爺您慈眉善目的,就知道是個深明大義,宅心仁厚的大好人。怎麽可能做出他紅臉兒說的那種事情來。一定是這小子到處狐假虎威,欺上瞞下,這是在明火執仗地壞金爺您的大好名聲呢。這種人,一定得好好教訓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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