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太中其實並不擅長煉丹,畢竟煉物與煉丹兩道,或者可以說原理相近,但實際做起來,無論方法還是結果,又都天壤之別。但哪隻麒麟雷火丹鼎,他還是用過的,因為西喬山石林洞天中就有兩尊品秩更高的雷火丹鼎。


    這兩天一直在事無巨細地給伍春芒傳授那煉物之法,對此本來興趣極濃的任平生,自然是不願錯過。汪太中每說一句口訣,他都默記於心,一回到自己房中,就連忙研墨鋪紙,以筆畫工整的小楷記下。


    所以到汪太中一篇“天工賦”講完,任平生就已經整理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口訣其實不長,更多的筆墨,其實是用於各處注解。畢竟無論是江湖人士,還是山上仙家,很多秘方口訣,言語皆有諸多指代,甚至隱晦不明處。真正用時,都需要心傳口授,否則你就算得了口訣,也是毫無用處。


    今天午時,汪太中讓任平生搬出那尊丹鼎,在前院空地上,布了一座雷法符陣。


    任平生原本並未學過雷火符籙,但一見汪太中畫出幾道天雷符、地火符,他也看著眼熟。因為離開不歸山之前那些天,他曾親見師父亦真畫的符,比之前兩年的加起來都多,其中就有那天雷符與地火符。任平生那時也並不認得這些法符的功效,隻是見那蒼勁筆畫之中,隱隱有天雷地火轉動不息,十分凝練。


    當時任平生符道功力尚淺,更不會以劍氣劍意去凝成符膽,所以師父並未教他這些品秩更高的符籙。亦真當時的意思,是期望任平生有朝一日能開悟修行,進入開府境之後,就可以開始學練那些山水符籙和功伐符籙了;再到破境臨淵,才可以學練這些品秩更高的法陣符籙。


    亦真也不錯想到的是,任平生後來竟然能以劍氣劍意凝出符膽,在離開不歸山一年之後,竟然已經能劃出幾乎可說是山水符籙巔峰的暖樹巢罡符。雖說山水符籙的門檻隻是開府境,但要劃出這類符籙的巔峰之作,對道家修士而言,起碼也應該是金丹圓滿的修為。


    所以如果當時任平生已經學了法陣符籙,如今對敵,便可以多了一位相當於金丹修士的幫手。甚至因為法陣玄妙之處,往往在陣符師的心靈所致,並無常規可循。不諳符道的人一旦陷入陣中,比對陣一位真正的金丹客,更加容易手忙腳亂。


    任平生目不轉睛地看著汪太中畫符,其運筆之法,筆力變化強弱,皆不願錯過。也不知是汪太中有意還是無意,畫符之際,不斷隨著筆畫進度,口中喃喃念出符咒,一字一句,十分清楚。


    一般而言,一位符師畫符,符咒隻在心中默念,不會出口,以防旁人偷學。符道的精髓,除了那符膽的凝結,還有就是符咒的口訣,再有就是一些需要調動一地神祗的符籙,需要要赦令神官的衿印。


    所以任平生看他分別畫了幾道天雷符和地火符之後,便即取出自己留存已經不多的黃紙朱砂,幫忙畫了一些。符膽靈氣,雖遠不如汪太中的凝練豐沛,卻也不嫌多餘。更何況任平生留存的黃紙朱砂,是當初在桐川城買下的凡品,對於當時財力而言,十分金貴,但對於一位真正的符師而言,品秩卻是極低。


    隻是少年那古拙的筆法,深厚的功底,依然讓汪太中十分吃驚。若是他猜的不錯,少年所用的這種筆法,是在太一道教創立之前便已經失傳的上古符道筆法。而且以劍意凝成的符膽,雷火之烈,會遠勝同境修士以靈氣凝成的符膽。


    “別告訴我,你打娘胎裏就開始練畫符了?”停筆稍歇之際,汪太


    中問道。


    任平生道:“沒那麽久遠,道目前為止,也不過三年多而已。頭兩年,都是幫師傅畫些用於尋常法事的辟邪祈福符籙。近半年頗有些心得,所以試著畫了些品秩更高的符籙。”


    任平生神色有些落寞,歎口氣道:“可惜以前總覺得師父,其實沒啥真本事,否則就纏著他多學一些了。現在,卻不知要猴年馬月,才有機會再跟他老人家請教了。”


    汪太中覺得有些腦殼疼,這樣的師父,還沒啥本事!


    但隨即他就開始有點可憐起那西喬山的老宗主來,敢情自己年輕氣盛之時,師父也曾有過同樣的無奈。


    “這雷火二符的符咒,記清楚了。”汪太中語氣之中,竟出人意料的滿含慈和之意。


    “記住了。”任平生點頭道,“隻不過那兩道雷火真意,還是欠些火候,日後多加練習就是。”


    汪太中默默點頭,對這樣的學生,自己就是想要指點,也無從下手啊。“你可以先練著,隻不過他日見著師父,建議你還是征求他的看法,到時再以本門符術加以印證。當然,如果有所改進,我也會很高興的。”


    “多謝太中叔。”任平生放下手中毛筆,對汪太中鄭重其事地作揖為禮。汪太中坦然受之。


    施玉清一襲寬袍,走到院中。其實他早已在那宅子門口等候,隻是見汪太中今日與任平生畫符,竟好似有些進入忘我之境的狀態,所以沒有打擾。


    汪太中見他出來,歉然一笑道:“玉清師侄,對不住了,一時興起,就多畫了幾張,差點誤了跟你揉手的時辰。來來來,今天我自棄境界,咱們認真切磋一次。我倒要體驗一番,你們這號稱能以萬有化一炁之法,是否真能讓一位入道無望的凡夫俗子,具備一位應天真人的修為。”


    施玉清淡然一笑,“請汪師叔賜教,隻不過此拳修煉,以順其自然為上,一旦陷入境界攀比,就失了拳意,反而難有成就。”


    汪太中有些不以為然,但想到師侄當下境況,倒也沒有駁辯。與一個境界盡失的人論境界,有落井下石之嫌。


    但對於修道之人,最為根深蒂固的意識,便是你既然不求境界,還修個屁的道。有那功夫金錢,不如燈紅酒綠處,風花雪月夜,享盡人間樂事。


    雙手相接掄圓處,汪太中氣定神閑,施玉清穩如山嶽。


    施玉清一線中軸如車輪,活轉不息,周身貫穿,勁出於地,引於天,齊於四稍,注於毫發。他一動而無有不動,一靜而如山嶽巍然。汪太中立於他身前天地間,隻覺渾然一圓,大而無外,小而無內。


    初時,兩人身手相隨,尚有你來我往,轉手幾輪之後,汪太中便感覺處處掣肘,自身可以圓轉之地,越來越小,到最後,竟是陷入進退維穀的尷尬境地。一進則如臨深淵,唯恐失足墜落;一退則如肩扛壓頂大山,稍一鬆懈,便有葬身山底之危。


    不多時,汪太中已經汗如雨下,全身濕透。苦苦支撐之下,他以渾然不覺自己已入望氣境。


    壓力稍減,但仍是隻支撐了一炷香的功夫。


    汪太中由望氣而入開府,以二境修為力抗。


    這一次,他支撐了兩炷香,肩臂酸痛難忍;不得已,由開府而入臨淵!


    渾然忘我之際,忽見一具肥大的身軀,淩空飛起,化作一道殘影遠遠飛出。“嘭”的一聲,施玉清跌出七八丈外,砸在那粗壯樹枝攀紮而成的圍欄上。


    好在那道圍欄,建成之後,伍春芒與任平生又以煉物之法淬煉一番,穩固如銅牆鐵壁,才沒有被施玉清那近兩百斤的身軀砸壞。


    立在原地的汪太中收攏氣息歸丹田,一顆金丹熠熠生光,臻於圓滿。


    他抹了一把臉上汗水,隨即一掠數丈,到了施玉清跌落之地,“你沒事罷?”


    施玉清揉了幾下脊背,便即站起,笑道:“沒事,太極拳之妙處,不但在納天地之氣,借天地之力,另有一取巧之處,就是引化。所以看起來跌得重,其實真正觸及筋骨的,也不過是擦肩之力。”


    汪太中喟然長歎道:“那就好,那就好。也是我一時大意了,忘了你病體初愈,筋骨髒腑都未穩固。倒沒想到如此一來,也發現了你的大道根本,竟有至少半數,在這太極拳意中,厚積薄發,難怪那一日破兩境的千古未有事,會出現在你施玉清身上。師尊之幸,西喬山之幸也。”


    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若是一場真正的生死之爭,以施玉清目前的體魄,恐怕連一個初境完滿的修士都鬥不過。但一則二人隻是切磋,處處留力;更重要的是,雙方出手,都囿於在太極拳的規矩之下,如此一來,汪太中就顯得處處力不從心了,所以直至連開四境,以金丹圓滿的修為,才勝了施玉清一招。


    但即便如此,汪太中亦已隱約窺見,這套拳劍修至高遠處的那條恢弘大道景象。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藥山之下方圓百裏的牧民,每日午時,都能看見頂上的萬裏晴空,突然風起雲湧,然後雷電交加。卻不是平時狂放暴雨之中那電閃雷鳴的景象,而是漫天雷光交錯縱橫,織成一張張雷火大網。那雷電閃擊的末端,盡皆指向那高入雲海中的藥山高處。


    天生異象,卻從沒下過半點雨水。


    每當此時,無論男女老少,在家在外的牧民,盡皆虔誠膜拜。此後眾說紛紜,有說肯定是藥王濟世救民之功至偉,感動天庭,所以那晴天雷電的異象,應該是天庭給予藥王山神的無上恩賞。也有說天庭如人間,好人往往不得好報,藥王的仁慈之舉,卻惹起了天庭眾神的忌恨,所以五雷轟頂,懲戒此地山神。


    ……


    但無論那種說法,眾人皆以為以藥王的無上神通,必能安然無恙。


    離山腳最近的古陳村,則平靜一如往常。每日辰時,任平生與伍春芒都會準時到此教授劍術。辰巳之交,兩人又會準時離去。


    開始天生異象的第一天,也正好是教劍開始的那一天。隻不過天上雷電交加的時候,兩位教劍師傅已經離去。眾人皆知伍春芒是那藥山之神,所以第二天還沒開始教劍,整座古陳村的數百村民,就都已經聚集在那片教劍場地中。眾皆十分關心,那滿天驚雷,是否對山神有所侵害。


    對於此種天機,任平生與伍春芒不敢與那些人間牧民多說什麽,隻是幾句言笑揭過,請大家該幹嘛幹嘛便是。一則無需為此事擔憂什麽,更無需多問。


    汪太中以白玉境修士的三昧真火,輔以天地五雷之光淬煉的陰陽二屬本命物,進展十分順利。若無什麽意外,一旬之後,伍春芒本命物成,便可以自由脫離本命巢穴的束縛,行走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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